如何度过危机:短篇小说的当下与未来

2020-11-17 10:36刘小波
长江文艺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短篇小说文体书写

◆刘小波

短篇在小说家族中是一种独特文体,无论是结构、语言、视角、情节、人物,还是细节、叙事、诗性、意味、意蕴、主题等等都具有鲜明的风格和文体特征。在中外文学史上,诞生了一大批短篇大师和经典之作。短篇小说曾风光无限,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坛内部各种文体出现不均衡发展的态势,加上受众分化严重,阅读习惯改变明显,短篇小说生存空间受到挤压。当我们谈论文学时,其实是在谈长篇小说,其他的文体被自动过滤掉了,包括它的同宗短篇小说。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精心构筑短篇的作者越来越少,短篇书写滑向简单的重复,加之创作群体受到整个文坛创作上出现的一些通病的影响,使得短篇小说陷入一定的危机之中。

一、文体不均衡发展与短篇的危机

一种文体即是一种体裁规约,预设了接受的程式和阐释的框架。短篇小说本是一种艺术性极强的文体,深受很多作家青睐,国外诞生了很多短篇大师,诸如契诃夫、莫泊桑、海明威、茨威格等。布鲁姆的《短篇小说家与作品》收入了39位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风格的短篇小说大师的作品,展示了短篇小说创作无限丰富的多样性和可能性。在中国,短篇小说经历了自白话文学诞生以来的几十年的辉煌,也出现了沈从文、张爱玲、张天翼、废名、孙犁、汪曾祺、林斤澜等一批短篇大家。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短篇面临的境遇不容乐观。国外亦是如此,厄普代克曾用“缄默的年代”来形容短篇小说的现状。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有论者研究她时探讨的一个问题是,她为什么会选择短篇小说这种相对边缘的文类,并明确指出了短篇这一文体在当下的边缘位置。[1]

在当下,虽有很多作家都曾表达过对短篇的热情与迷恋,但是文坛生态的转换与体裁结构的调整让他们不得不接受现状,从事其他文体的书写。因为他们集中精力创作大量的长篇小说,这带给他们的声誉远远盖过短篇。总的来说,能够得到普遍价值认可的,还是长篇小说。有短篇情结的作家已然不多,但不少作家为完成手上的长篇,还是不得不压制中短篇的创作冲动。诚如雷达所言,短篇小说的辉煌时代好像正在远去。在十几年前,林斤澜就指出文坛的状况是长篇小说的膨胀,短篇的小说的萎缩。[2]十多年过去,情况愈演愈恶劣。

在传统意义上的体裁分类法中,文学分为诗歌、散文、戏剧和小说四种体裁,在这几种体裁中,小说明显优于其他几种体裁,这仅从期刊方阵发文的文体比例和出版社出版书籍的文体比例就可获得一种直观的感受。而在小说内部,长篇小说创作似有一家独大的趋势。期刊方面长篇小说专号越来越多,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从年均千部奔向了年均万部;文学评奖方面,茅盾文学奖等评选长篇小说的奖项似乎也更有分量。而且在文学与影视联姻的大环境下,长篇小说被改编的几率更大。从研究的角度而言,长篇小说因为体量大,可言说的东西多而被研究者推崇,作家们为了获得研究者的关注,也会刻意迎合,由此作家们对长篇就越发迷恋,长篇小说也被喻为“文学的航母”。对作家而言,长篇是走向成熟的标志,很多年轻作家一步入文坛就纷纷推出长篇,还有一些作者将一批主题相近的短篇小说结集出版,并冠以长篇的名义,甚至还有一些作家强行将中短篇拉长出版,诞生了新的文体——小长篇。正是这些因素合力促使作家对长篇小说产生热情,而篇幅较短的小说成了偏门。

王国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被不断引用,“一代之文学”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体。在国外,文体从古代到现代一个大的发展趋势是从诗到小说的演变,在中国,大体上来讲经历了歌谣、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样一个过程。自白话文学运动之后,毫无疑问,小说成为这个时代的文体。不过,作为小说的一种,短篇小说在当前衰落得十分厉害。具体而言,短篇小说受到的冲击是,读者的不买账,影视公司的不买账,评奖的不买账。因为一种文体的衰落是不可避免的,它只能以历史的方式存活。正是在这样一种语境之中,更有必要来讨论短篇小说的独特价值,强调其丰富文体类型的重要价值。

二、短篇危机与文体特征的关联

短篇小说出现的危机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与其本身的文体特征直接相关。短篇小说具有鲜明的文体特征,概括起来就是“短平快”,篇幅小,能量大;体积小,密度大;意蕴深、醇度高。胡适在《论短篇小说》中给短篇的界定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之充分满意的文章”。[3]“经济”与“精彩”要兼顾,文体个性也就凸显出来了。影响短篇小说的核心要素是场景,是一个个横截面,这一横截面是精心挑选的,虽只能写出人物和事件某一阶段的遭际,却包含着丰富的信息。短篇小说往往以横截面为轴心对细节进行精雕细琢,与时下流行的大杂烩的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形成鲜明对比。短篇小说由于篇幅的限制,细节无法过多堆积,需要精确安放,所以作家们在处理细节上反而极为注意。王占黑的诸多小说都是通过生活中一个极小的细节来安排叙述,《空响炮》仅仅通过环保压力之下,城市禁止燃放烟花这一个细节,来书写节日的衰败、成长的烦恼,进而书写时代的进程。仅仅是一个生活面的截取,涉及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涉及了时代的巨大变迁,让人感慨万千。除了细节,短篇小说的结构也极为重要。很多成熟的作家特别注重小说的结构,范小青的《邀请函》结构十分精妙,小说书写了因会议邀请函引发的啼笑皆非的故事,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书写了国企内部的故事,对现实批判的力度很深,譬如前任和现任领导微妙的关系,结尾同样的故事发生在马尚身上,形成一种圆形的“回环”结构。再比如苏童的短篇小说,总是能够在结构上谋求最佳的平衡状态。[4]

除了形式层面的精心架构,在主题上,短篇小说篇幅小,能量却不小,很多宏大的主题在短篇小说中得到了体现。上文提到的门罗的短篇小说就具有极大的能量。范小青的《城乡简史》书写的是城乡差距这一宏大主题,选择的切口是一本丢失的账本,通过账本的记录,将这种城乡收入的差距直接呈现出来。城里人一瓶几百元的美容产品,乡里人辛苦劳作一年的收入还不够,这种直接描述,给读者造成的心理冲击胜过很多长篇宏论。回到题目上来讲,城与乡的历史凝结在账本的数字上,同时,账本还开启了农民进城的脚步,以小见大的笔法被作家用到极致。虽然这种书写与一般的中长篇描写涉及面还是有距离,但《城乡简史》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短篇小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文体特征,就是自身的稳固性。一般的文体都具有“出位之思”,即一种文体向另一种文体靠拢,一种媒介仰慕另一种媒介。比如诗歌很容易向音乐靠拢,变成歌曲吟诵,因而会有“为你读诗”等栏目所开发的有声读物;戏剧剧本则很容易搬上舞台进行表演;中长篇小说则可以被改编成影视剧,搬上荧幕。尤其在视听文明时代,一种文体的“出位之思”至关重要,而短篇小说几乎还是停留在纸媒,保持自身的稳固性。这也使得短篇小说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陷入不利局面。

总之,文字的“经济”与叙述的“精彩”必然带来小说技艺性的增强,阅读的难度也会相应增大。无论是细节还是结构,包括语言乃至更高层面的主题等,都不是浅浮在文字的表面,简短的文字中蕴含深意,需要读者进行二次叙述,进行小说的重构。但在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短篇小说的文体特性让一般读者很难以消费的心态获得阅读的快感,读者也渐渐对阅读短篇失去了兴致。

三、短篇危机与读者的关联

短篇的文体特征指向的是阅读水平的需求。文体特征导致的阅读障碍最终在读者那里得到直接反馈,那就是读者越来越不愿意读短篇小说了。短篇小说出现的危机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是由于其本身的文体特征与时下阅读习惯的脱离。

短篇具有很强的思想性和问题意识,接受要求会更高。短篇小说与中国传统的笔记体一脉相承,这种文体一般是知识分子、士大夫所作,具有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而时下人们阅读兴趣分化,忽视文化标高,愿意接受的是审美距离较短的文体,省略思考的环节,追求纯感官的刺激,这其实也暗合了当代文化的剧变,“某些需要深度阅读的体裁,已经濒临灭种命运;需要沉思言外之意的诗歌,已经宣布死亡;需要对言外之意做一番思索的短篇小说,已经临危。这样,经典之争,逐渐变为体裁之争,竞争者靠大众体裁最后胜出。”[5]短篇小说明显不属于大众体裁,面临危机。

即便读者愿意深度思考,也不一定能领会到短篇小说的意味。因为短篇小说的阅读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表象化的写作无法触及生命和存在的终极意义,短篇小说通过精心构思布局、使用一些隐喻象征手法来表达,在很短的文字中会涉及很多终极问题,文字表面所表达的东西仅仅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文字背后的深意却深埋在水下。这对阅读者也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比如鲁迅的《孔乙己》,如果对时代剧变中的知识分子的遭遇不清楚,对当时的社会变革带给知识界的震荡不了解,对文人自古以来的酸腐不理解,就很难理解小说的趣味和深意。再比如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如果割裂了当时先锋文学的语境,割断了与西方“在路上”文学的关联,很难从小说中读到什么深意,因为故事是破碎的,时间是混乱的,人物形象是极其单调的。

另外,有时候受众面对短篇小说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因为很多短篇小说故事性并不强,只是将文学的韵味和生活的况味表达出来,描绘出如诗如画的意境。张炜的《月亮宴》没有故事,通篇都是在营造一种唯美的意境,夜晚、对饮、月亮、老人、小孩、果园,构成了一幅世外桃源般的景象,以童真、童心入小说,美不胜收。田兴家的《夜晚和少年》通过梦境的书写,写出了少年的失落以及由此带来的恐惧,并以此揭示出乡村社会生存的艰辛,作者巧妙地将神秘书写和现实关照结合起来,既增加了艺术的张力,也提升了小说的韵味。

但是这些小说若用一般的小说标准去衡量,会发现它们并不具备小说性,对读者而言收束太快,难免有意犹未尽甚至一无所获之感。短篇小说要力求完整、和谐,前后不参差,读来仿佛一气呵成。但是这种阅读要求必然会导致阅读的意犹未尽。

四、短篇危机与批评的关联

短篇小说对生活的介入十分深远,既有时间的大跨度,也有空间的大铺陈。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融进了这一方文字的天地中。但很多时候读者的二次叙述并不能将之完全发掘出来,而批评家可以完成此使命,读者无法理解的部分可以由批评家引导,比如《十八岁出门远行》本身深意无限,也可谓晦涩难懂,但是在一代代批评家的阐释中,普通大众也慢慢理解了小说的主旨。只是当下批评不事短篇批评,很多作品就只能湮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比如朱辉的《然后如果》书写为了生存“代人体检”,是新版的“卖血记”。除了生存艰辛的表达,再往深处说,体检本是个体最私密的事情,也是最不可能造假的事情,但偏偏就有“代人体检”的事情发生,社会的混乱到了何种境地呢?其实这些主题与很多长篇无异,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批评家去解读和阐释,读者更不能领略到。

短篇小说对宏大问题的反应与关注更具张力,更有穿透力,更能集中火力触及问题的本质。因为篇幅的限制,需要作家更集中地表现问题。《孔乙己》不足三千字,却写了一个人的一生,读来酸甜苦辣俱全。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是极为节制的书写,短短的篇幅将人物的命运活灵活现表现出来。《圣女菊花》《八滩》《咕咕哩嘀》都是这样的篇什。莫言的《一斗阁笔记》亦是如此,小说篇幅极短,但是对现实的揭露与批判直抵最深处。如果不联系时代,不了解其整个创作的全貌、作家的风格,不能细细揣摩文本深意,就不会理解其中的精妙。罗兰·巴尔特曾用一本书的篇幅来分析巴尔扎克的一个短篇小说《萨拉辛》,成为经典之作《S/Z》,足见短篇小说所涵盖内容的丰富性。

短篇小说的丰富性并不容易被发掘,很多受众总觉得短篇是单薄的,于是很多出版方将一些有着相关主题的短篇小说集以长篇的名义出版。短篇的丰富、复杂和特殊性需要被发现,这就使批评变得尤为重要。早些年,很多短篇小说的价值被挖掘出来,被推上经典的地位,批评家功不可没。而很多批评家成长之后,却不事短篇批评,转向文学史料、文学史、文艺理论、文化研究、传媒研究等更具有学术性的领域,偶有文学批评,也献给了长篇小说。另外,很多批评家阅读量明显减少,批评文字也变得主观色彩强烈,公赏力有待加强。年轻一代的批评家或可关注短篇小说,但无法引起大的震荡。回顾中国先锋文学的发生,“70后”作家步入文坛的步伐,以及“80后”的风生水起,都与大批评家们不无关系。而这些光景,时下似乎很难触摸到了。一篇小说最为精彩的部分是作家没有说出来的,需要读者自己体会,更需要批评家引导读者去体悟。

五、短篇书写危机与作家层面的关联

除了外部因素的影响,在作家内部也出现分化。作家们集体热衷长篇小说这种大众体裁,很少有只专注于短篇这一文体的小说家。像汪曾祺、林斤澜、高晓声这样的短篇大师几乎绝迹。当下绝大部分作家都采取大概率的写作模式,各种题材通吃,结果广而不精。

一种文体危机,最根本的原因当然还是作家本身所做的功课不够。短篇的生存空间受限,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短篇小说的艺术水准直线下滑。总体来讲,相比庞大的书写基数,当下优秀的短篇小说并不多。牛学智曾分析了一批名不见经传的作家的短篇作品,进而由不知名作家延伸到知名作家,指出了短篇书写的简单重复趋势。[6]正是短篇小说对细节的过分挑拣、对艺术性的强调,让阅读障碍油然而生,纯粹的感官刺激明显无法得到保证,导致了读者对这一体裁的不买账,生存空间越来越窄。而技法更新的脚步也因此受到阻碍,创作变成了简单的重复,恶性循环由此产生。

创作短篇的主要群体——青年作家们存在的问题更为凸显,比如当下被炒得火热的整个“90后”书写。他们的文本往往呈现出一些通病:故事重复、人物僵化、语言干瘪、结构混乱、主题单调。很多作品的主题重复度很高,作家普遍贩卖苦难,文学创作成为了“痛苦比赛”。比如王棘的《驾鹤》讲述韩老三的悲惨命运,主要是儿女不孝,反映的是极为现实的问题,后半部分却文风突转,让韩老三陷入迷狂,进入奇幻叙事。何向的《预告南方有雨》讲述的是子辈与父辈的代际冲突。父亲的不辞而别与从天而降并没有为故事增添多少新意,反而落入俗套。庞羽的《操场》所涉之事极为丰富,既有胡太太的女性悲剧,也有曹老头所代表的知识分子的命运悲歌,更影射了诸多的历史问题,这是“90后”写作的另一极端,庞大的叙事野心,这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书写模式,可谓错位的代际书写。作家们的少年老成,甚或可言老气横秋,与年龄并不相符,仅仅是对生活的臆想。

自我重复本是作家后期写作的通病,一开始就重复自己,青年写作的路会越走越窄。毫无疑问,青年作家驰骋的想象给文学书写带来了无限的可能,但是阶段性特征太过明显,就会缺乏文学作品应有的交流性和公共性。正如很多作者自陈,借助作品,他们试图表达一代人的生存现状和内心世界,无论是绝望也好、孤独也好,还是任性也罢,总之,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同龄的阅读者会有一种代入感,但是文学是一种公共艺术,需要审美的共性,作品需要公赏性。不断重复同一类型的写作只会将自己锻造为一个写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作家。特别是这些作家短篇创作刚起步,便急切拥向长篇的怀抱。

体裁本身并无优劣之分,文化的剧变导致不同文体的境遇发生改变。短篇危机首先来自作家自己。整个文坛的弊病在短篇小说那里表现得也尤为明显,譬如西方痕迹、自我重复、主题单调、语言拉杂、批评的同质化等等。文体发展不均衡给文坛带来一定影响,作家们的创作心理也会跟着变化。不少作家强行拉长篇幅,其实也是小说书写受到简化蛀虫的影响。有些硬伤和重要缺陷,用长篇或可遮盖过去,一写短篇,便裸露无遗。不思改进,只想遮盖,于是去创作长篇,是典型的简化思维。

总而言之,短篇的危机与作家层面的关联最为直接。短篇小说是一种极富技巧性的文体。短篇最能见出一个作家的语感、才思、情调、气质、想象力之水准,对一个作家艺术表现力的训练,短篇是最严酷的和最有效的。可是很多作家对此并没有清醒的认识,正如雷达所感叹的:“可叹的是,当今之世,不少人以为只要会编个好故事,敢触及社会政治时事的大问题,展示一番腐败的种种洋相,只要好看,无论叙述多么平庸,语言多么寡淡,行文多么直露,也敢以大作家自居。”[7]以短篇而论,这是一种技巧性很强的文体,也是对思想意蕴的酿造和形式表达的考究要求甚高的文体。但在今人眼中,短篇小说似已日渐沦为小术矣,孰不知一个作家穷毕生之才情,未必能写出几个优异的短篇。无论中国的小说史还是西方的小说史,在叙事文学方面,短篇小说都是基础性的。以后小说的建构不管多么庞大复杂、广阔纷纭,要是沿波讨源,短篇小说还是基本单元,因而着眼于短篇的营构也是最实际的努力。

六、危机的克服与短篇的未来

即便短篇小说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危机,也不必过于悲观,而应该看到希望。有专家指出,“从一定意义上说,短篇小说的式微,是短篇小说呈现自己成熟的一种方式。”[8]这话一语中的。“文学死亡论”已经抛出多年,但是文学在生活中仍占有一席之地,那么短篇的未来也应如此。不少青年作家对短篇小说正在细心耕耘,这或许是未来最大的转机。很多刊物也注意到这一点,注意文体的平衡,比如《小说界》这几年的改版就着重在短篇小说上下功夫,还有很多刊物斥重金于短篇的发掘与评价。

在成果方面,近年来的短篇书写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主要归功于一些青年作家。他们或许有长篇资历不足的考虑,或是才情自涌的缘由,短篇书写达到一定的高度。弋舟的《丙申故事集》、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班宇的《冬泳》、王占黑的《空响炮》、周嘉宁的《基本美》、李黎的《水浒群星闪耀时》、林培源的《神童与录音机》等作品是其中的代表。这些作品聚焦普通个体,既有对现实的关注,也有着一定的思想性,在语言、故事、形式、情节、叙述等方方面面都十分注重。比如班宇的《冬泳》书写的几乎都是社会底层的人物,印厂工人、吊车司机、生疏的赌徒与失业者……他们生活被动,面临一系列困境,透过文字,作家展示了人性的丰富和生活的困顿。

正是短篇小说的技巧要求,使得很多作家在进行短篇创作的时候注重技法的更新。技法的更新在青年作家那里表现得更为明显。李宏伟的《雨果的迷宫》采用问答的形式,保留未揭示的秘密,营造了迷宫一般的小说,但在揭示主题上仍然不减丝毫的力道。李修文的《我亦逢场作戏人》用对话的口吻讲述底层社会所面临的生存困境。李浩的《童话书》用拟童话的形式反映现实的问题。技法更新的自觉让短篇小说仍有活跃在文坛前沿的可能。

短篇的危机并非故作惊人之语,而是有感于时下的文坛现状。一种文学体裁遇到的危机是社会境遇变迁带来的结果,其演变涉及了作家、作品、社会、读者、出版、批评等诸多环节,是多位一体的。一种文学类型的权威背后还有文化权利与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比如,长篇的推崇与大部头作品的气势恢宏和大时代相匹配的考量有关,与市场发行销售有关,等等。文化的变迁带给文学的既是挑战,更是机遇,只有树立文体均衡的意识,作家、读者、批评家以及出版、媒体多位一体联动,“重建短篇小说写作的尊严”[9]才有度过危机的希望。

注释:

[1]周怡:《艾丽丝·门罗与短篇小说艺术》,《外国文学》,2014年第5期。

[2]林斤澜:《论短篇小说》,《当代作家评论》,2007年第1期。

[3]参见《新青年》4卷5号,1918年5月。

[4]参见张学昕:《叙述的“逆光”——苏童短篇小说的叙事策略》,《当代文坛》,2019年第5期。

[5]赵毅衡:《符号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84页。

[6]参见牛学智:《当前短篇小说创作文化价值趋向及其问题》,《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1期。

[7]雷达:《强化短篇小说的文体意识》,《文艺争鸣》,2011年第1期。

[8]贺绍俊:《短篇小说对于当代文坛的意义》,《文艺争鸣》,2019年第8期。

[9]张学昕:《重建短篇小说写作的尊严》,《光明日报》,2007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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