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下美国反智言行分析*

2020-11-17 02:32许海云张秦瑜
现代国际关系 2020年11期
关键词:言行民众病毒

许海云 张秦瑜

[内容提要]在新冠疫情下,美国的反智主义回潮。此次美国出现的反智主义为精英主导,受到政党政治绑架,同时还受冷战思维影响,而且民众与精英阶层互动频繁,表现出强烈的投机与功利动机。这些反智言行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和思想理论支撑,与全球性反智潮流遥相呼应,源于美国经济疲软与社会问题丛生,尤其离不开特朗普的个人执政风格。反智言行拉低了民众的认知水平,混淆了政治与科学界限,也降低政府的执政能力,加大了美国经济困难与贫富差距,加剧了社会分化与族群对立,也使中美关系遭到破坏,进而恶化了世界安全形势。反智言行有特定的政治指向与社会土壤,但缺乏理论体系与正确的方法论,不会长久占据主导地位。

反智主义是一种历史现象,以提倡反科学、反理性的主张而著称,但它在当前欧美各国逆势回流,表现抢眼。在美国,特朗普政府罔顾事实,咬定新冠病毒的扩散源于中国政府隐瞒疫情、对疫情控制不力,掀起一场声势浩大、以排华反华为目标的反智风潮。美国的反智言行扰乱了自身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秩序,还对世界产生了一系列消极影响,对当前国际秩序、规则、结构等构成重大威胁。因此,深入挖掘美国反智言行的根源,最大限度降低其消极影响,显得尤其重要。目前,国内外学界对反智主义虽有一定研究,但主要集中于对美国教育制度、宗教信仰、科学认知、专业技术等领域,缺乏对现实的关注。本文拟分析新冠疫情中美国反智言行与特点,深入探究当前美国反智言行的思想与实践基础及影响。**

1960年代,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德(Richard Hofstadter)最早提出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概念。“1950年代(美国)的政治动荡和教育论争,使反智主义成为美国自我评价的一个关键词,在未下定义的情况下悄然成为我们的习惯,一般被用于形容很多不受欢迎的现象”。①Richard Hofstadter,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New York:Alfred A.Knopf,1963,pp.5-8.霍夫斯塔德将反智主义定义为一种反主流社会现象,即反智主义源于1950~1960年代美国变幻激荡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环境,表现为对主流社会所倡导的社会传统、教育理念及科学价值观的排斥。美国反智主义的实质是反科学、反理性、反传统,其目标虽然是批判、否定及排斥主流价值观,但并非要建立一种新的价值体系。

面对新冠疫情持续扩散,美国先进的科技与教育、超强的综合国力、高效有力的文化软实力等都黯然失色,特朗普政府防治疫情乏术,多次发表各种反科学、反道德、反常规言论,做出违反常理的行为,这些反智言行已经超出否定科学与理智的范畴,直接上升到国家政治与国际关系等层面。“就广义而言,用情感术语来表达,反智主义的表现就是不信任那些声称在某一专题拥有卓越知识和智慧的人,甚至就是不喜欢”。①Matthew Mota,“The Dynamics and Political Implication of Anti-Intellectualism in theUnited States,”AmericanPolitical Research,Vol.46,No.3,2018,pp.465-498.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美国反智言行的行为主体既有政治精英也有普通民众,虽然两种反智言行在形式上不尽相同,但其基本特点、演变规律、思想与现实环境如出一辙。

第一,部分政治精英成为美国反智言行的主体。在美国历史上,普通民众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反智主体,其反智言行的初衷在于不满精英阶级所制定的政治、经济与社会规则,鼓吹以反理智方式推动社会变革。“按照理智主义的说法,技能和知识就像被当作关于什么内容、什么地点、什么时候、什么原因等知识的平常案例。”②Ellen Fridland,“Problem with Intellectualism,”Philosophical Studies,Vol.165,Issue 3,2013,pp.879-891.然而,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特朗普、蓬佩奥、白宫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联邦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等政治人物成为美国反智言行的主要代言人,其反智言行让人侧目。新冠疫情在中国暴发后,美国一直幸灾乐祸,但是当疫情在美国扩散后,特朗普竭力鼓吹新冠病毒无害论,将其比作西班牙流感。特朗普甚至声称,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美国预计死亡人数将达到数百万,政府只要在疫情中将死亡人数控制在10万到20万,就等于赢得了疫情防治胜利。甚至在特朗普感染新冠病毒入院治疗后,他仍然在推特上宣称,“感觉比20年前好多了”,“不要害怕新冠,不要让它主导你的生活。”③Ashley Shaffer,“The President Has Left the Building,”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2020/10/05/trumps-covid-19-diagnosis-election-polls-proud-boys-mondays-news/3614737001/r.(上网时间:2020年10月10日)国务卿蓬佩奥声称,“新冠疫情是一场实况军事演习——这不是报复,事态还在继续,我们正在现场演习,以便正确对待之。”④“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Vice President Pence,and Members of the C oronavirus Task Force in Press Briefing,”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vice -president-pence-members-c-oronavirus-task-force-press-briefing/.(上网时间:2020年10月10日)纳瓦罗更是直言不讳,“在新冠病毒治疗方面,我认为相信特朗普的直觉比科学更有价值。”⑤John Amato,“Peter Navarro,‘I Bets on Trump’s Intuition over Science When It Comes to Treatment of COVID-19,’”https://crooksandliars.com/2020/04/peter-navarro-i-be-trumps-intutition-over.(上网时间:2020年10月10日)共和党参议员科顿等要求中国为美国经历的苦难买单,提出扣押中国的美债,并要求中国赔偿。“通过让那些试图向世界警告新冠病毒的医生和记者噤声,中国共产党让病毒在全球迅速传播,他们掩盖病毒的决定导致数以千计的人口出现不必要的死亡,导致经济出现无法估量的损失,我们应该让中国政府对其所造成的损失负责。”⑥“Sen.Tom Cotton Introduces Bill that Would Allow Americans to Sue China for Virus Damages,”http://www.fox16.com/news/coronavirus/sen-tom-cotton-introduces-bill-that-would-allow-americans-to-sue-chinafor-virus-damages/.(上网时间:2020年10月10日)

第二,美国的反智言行完全受到政党政治的绑架。按照传统做法与惯例,疫情发布会一般应由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组织,或者由白宫医学顾问或防疫专家主持。然而,特朗普为了扩大自身影响,不仅亲自主持每一次疫情发布会,还将发布会变成对其个人歌功颂德、抨击民主党的平台,怒怼不符合其宣传口径的记者,同时将所有关于疫情信息的质疑与问询都斥之为假新闻。特朗普为了赢得大选,公开置公共卫生专家的劝告于不顾,在美国各地多次公开举行规模不等的选举集会,而且不主张民众佩戴口罩,公开指责不配合的民主党州长限制集会人数。在2020年6月20日首度举行的总统竞选活动中,特朗普竞选团队有6名成员已被证实感染病毒,但特朗普仍执意召开集会,并且不强制选民佩戴口罩。在特朗普与夫人梅拉妮亚10月2日确诊感染病毒后,特朗普也只是经过三天治疗,就返回白宫参加公共活动,以此显示其强势姿态。在12日佛罗里达举行的大规模集会中,特朗普还向民众抛掷口罩,并且声称要拥抱和亲吻每位参会者。很明显,特朗普上述操弄的目的,就是要向选民证明新冠病毒无害或者毒性很小,将大选放在第一位,罔顾民众生命安全。

第三,美国的反智言行受到冷战思维的影响,带有浓重的政治与意识形态色彩。为了转移美国国内各界对联邦政府抗疫不力的指责,特朗普在公开场合故意将新冠病毒称为“武汉病毒”,蓬佩奥亦与之相互配合,在许多国际场合也故意将病毒公开称为“武汉病毒”或“中国病毒”。不仅如此,美国还在疫情期间肆无忌惮地向英、法、德、意等欧洲盟国施压,以新冠病毒扩散为由栽赃陷害中国,公开鼓吹对中国展开单独调查。特朗普从2020年3月起,开始在推特上频繁提出“中国的病毒”(Chinese Virus),后来为争取美国华裔选民选票,特朗普又将这一词汇改为“中国病毒”(China Virus)。不管特朗普对病毒的称谓如何变化,其污名化中国、栽赃中国的险恶意图昭然若揭。

各国科学家经过共同努力,通过检测新冠病毒毒株序列,发现英国的新冠病毒主要源于欧洲;日本的新冠病毒除“钻石号豪华邮轮”感染源外,大部分也源于欧洲;加拿大的新冠病毒则主要源于本土、美国以及欧洲。但是,特朗普却罔顾科学证据,不断自欺欺人地对中国实施污名化攻击。在特朗普的带动下,美国政府高层与国会议员、众多媒体也在妖魔化中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政客们纷纷通过妖魔化中国来获取政治资本,越是攻击言辞激烈,越具有政治影响;而媒体也违背基本的职业道德,通过毫无底线地抹黑中国来吸引国际眼球,换取社会关注度。

第四,民众与政府精英的反智言行遥相呼应。尽管特朗普政府抗疫失败已是不争事实,但其在共和党内仍有非常多的支持者。美国民众饱受疫情折磨,但仍有许多人选择相信特朗普。许多民众为政府精英的反智言行所左右,或者受到其强烈影响,构成美国群体性反智力量。在新冠疫情期间,美国许多州爆发了大规模民众示威游行,在密西根州、加利福尼亚州、明尼苏达州、弗吉尼亚州、佛罗里达州等地,相当数量的美国民众不仅拒绝任何测试与防护,而且公开挑衅州政府与法律,对实施隔离措施的州政府横加指责,坚决要求尽快解禁,恢复民生。特朗普政府的反智言行离不开部分民众的狂热支持,“反智主义就像特朗普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一直巧言令色所表现出的独有特征一样,最近的研究表明,民众几十年来对反智主义支持的态度一直在增长,尤其针对意识形态权力而言”。①Matthew Mota,“The Dynamics and Political Implication of Anti-Intellectualism in theUnited States,”AmericanPolitical Research,Vol.46,No.3,2018,pp.465-498.

美国在新冠疫情中的反智言行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历史与现实、思想与实践、国际与国内等诸要素相互交汇,在新冠疫情中共同催生了美国的反智言行这一特殊现象。

首先,美国的反智言行具有深刻的社会根源和强有力的思想理论支撑。美国反智主义思想比较复杂,“霍夫斯塔德分析了三种不同类型的反智主义:宗教反理性主义、民粹反精英主义、无反省的工具主义,尽管未能预见到大众传统机构对文化的影响会持续增长,但他令人信服地证明了一个事实,即反智主义并非是一种单一现象。”②Daniel Rigney,“Three Kinds of Anti-Intellectualism:Rethinking Hofstadter,”Sociological Inquiry,Volume 61,Issue 4,October 1991,pp.434-451.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宗教色彩极其浓厚的现代国家,绝大部分民众都被罗织在各种宗教组织中,宗教在民众教育、社会文化以及意识形态等方面占据着特殊地位。美国的大众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为宗教戒律所左右,而精英文化则主要受到世俗规则的影响,因此,建立在精英文化基础上的精英政治,与以大众文化为基础的公民社会,存在着某种天然的冲突与对抗。不仅如此,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相互割裂,又直接造成美国的教育分化,即精英教育与大众教育在基本的理念、目标、内容、手段以及对象等方面存在差距,而且伴随着美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不同的社会阶层日趋固化,相互抵牾、持续对立,成为美国持续出现反社会思想、反主流文化等现象的重要基础。

冷战结束后,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民粹主义与右翼主义等在欧美各国兴起,这在很大程度上又为美国反智言行的思想与理论增添了新内容。特朗普上台后,大肆推行反移民政策,公开鼓吹种族主义,极大地助长了美国民粹主义。“作为一种核心内容极为空洞的意识形态,民粹主义认定社会最终将分裂为两大群体——‘纯粹的人民’与‘腐败的精英’,它们虽是同质性的,但却相互矛盾。”①Cas Mudde,Populist Radical Right Parties in Europ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p.2.美国的右翼民粹主义不仅强调美国优先,而且强调白人至上,为特朗普政府的反智言行提供了充分的社会基础。美国的反智言行同样也受到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影响。新自由主义特别强调个人、社会以及思想自由,为美国持续提出反传统、反体制、反规则言行提供了极为宽松的社会氛围,成为反智言行的温床。新保守主义则强调民族与国家利益至上,鼓吹可以采取一切方式实现民族与国家利益最大化,包括违背国际或国家的基本道德、规则、程序及传统等,即使是再离经叛道的反智言行,只要是服务于美国利益这一目标,就具有正当性与合法性。

其次,欧美各国在全球化浪潮下面临普遍的治理危机,为反智主义在美国盛行提供了深厚的土壤。冷战结束虽然使美苏军事对峙不复存在,但国际社会并未走向稳定。除传统安全问题持续困扰国际秩序外,恐怖主义、非法移民与难民、经济滞涨、金融危机、福利陷阱、逆全球化等纷沓而至,这些新型安全问题使全世界深受其害,对欧美各国荼毒尤甚。面对这种纷繁复杂的局面,欧美各国普遍束手无策,对内无法实现有效的社会治理,解决政治异化、经济衰退、族群对立等问题,对外拿不出国际社会普遍认可的新规则,无力协调各国间的利益纠葛。“心理因素、民粹主义、事后真相、可供选择的真相、对外来文化入侵的恐惧、恐怖主义等,正在为特朗普式的美国及右翼化的欧洲在东西双方沿着宗教路线的冲突作准备”。②Pompeo Della Posta and Scheherazads S.Rehman,“Brexit:Origins and Future Perspective,”Nazaré da Costa Cabral,José Renato Gonçalves,Nuno Cunha Rodvigues,eds.,After Brexit,Consequences for the European Union,Lisbon:Palgrave Macmillan,2017,p.29.

由于欧美各国政治、社会以及民族分化加剧,各国政府与民众开始探索并尝试新型国家与现代社会治理之道。“政治家与人民之间的差距不断加大,这给政党提供了充足理由,使之达成与政治共识相反的定义……”③Geoffrey Evans and Anand Memon,Brexit and British Politics,Cambridge:Polity Press,2017,p.39.欧美许多国家开始改变传统的国家统治模式,尝试新的社会治理思路,以不寻常方式应对现代社会的各种挑战。而部分政治精英与民众更是试图改变现行的国家政治与经济体制、运行规则、治理模式等,改变欧美各国存在的种种不合理现象。这种盛行于欧美的反传统意识以及反常规做法,为冷战后全球性反智主义思想和实践大行其道奠定了基础。

再次,美国政治与经济长期低效运转,社会问题丛生,为反智言行的盛行提供了契机。新世纪开启后,美国经济增长乏力,财政危机不断,阿富汗战争与伊拉克战争令美国耗费国力。中产阶级规模持续萎缩,社会财富差距持续扩大,阶层与族群对立不断加剧,这些问题在美国社会各阶层引发普遍不满。许多民众既不相信政府,也不相信科学、知识与专家,他们认定只有改变现有的政治规则,才能解决当前美国存在的所有问题。而许多反建制精英则希冀采取反社会、反体制、反官僚政治等方式,以非常之法解决美国已经固化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顽疾。在2016年总统大选中,特朗普正是依靠反建制政治精英和民众的支持才赢得了胜利。“美国人之所以选择特朗普这种政客,不仅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在家的感觉,也因为他们失去了作为同质性社会一部分的感觉,而这种社会可以给人们提供某种确定感。”④David Abraham,Claus Offe,Slawomir Sierakowski,“Liberalism,Populism and the Challenges of post-transformation in Eastern Europe and Beyond,”https://www.eurozine.com/liberalism-populism-and-the-challenges-of-post-transformation-in-eastern-europe-and-beyond/.(上网时间:2019年11月24日)

在新冠疫情中,特朗普政府一直高举反理性旗帜,以大多数白人民众的代言人自居。他不顾疫情持续肆虐,一再鼓吹病毒无害论,坚决反对戴口罩,持续呼吁复工复产。直到8月初,出于选情需要,特朗普才开始戴口罩,并且号召民众戴口罩。在特朗普看来,政府的最大任务就是满足政府支持者对工作收入、家庭生活、个人自由等提出的要求,因为反建制精英和部分民众关注政府立场而非政策是否合理,关注自身利益而非其他群体利益。“反智主义是许多态度与观念建立历史性关联的一个结合体,这些态度与观念有许多共同点,共同的压力将它们绑在一起,反智主义的东西就是对生活、思想以及对被代表他们的那些人表示怨恨和怀疑,而且倾向于将生活价值最小化”。①Dane S.Claussen,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Media,Magazine&Higher Education,New York:Peter Lang,2004,p.19.特朗普政府在新冠疫情中的反智言行离不开反建制精英和部分民众的支持,两者已成互动互长之势。

最后,美国在新冠疫情中的反智言行与特朗普的个人执政风格与政治喜好息息相关。特朗普上台伊始就公开表达了其反科学立场。“特朗普明确表示反对专家,称他们非常可怕,并且说他并不需要他们。作为总统,他似乎决定在没有专家的情况下治理这个超级大国:与外国领导人举行重要对话,在不征求内阁建议的情况下发布行政命令,任命没有农业和科学背景的脱口秀主持人担任美国农业和科学部主管”。②Tom Nicholas,“How We Killed Expertise,”https://www.politico.com/magazine/story/2017/09/05/how-we-killed-expertise-215531.(上网时间:2020年1月24日)在新冠疫情中,特朗普不仅屡屡忽视美国过敏症与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白宫首席防疫顾问福奇(Anthony Fauci)的防疫建议,而且还因其仗义执言而对其实施封口和打压。另外,对于新闻媒体所披露的新冠疫情的所有真实信息,特朗普一概斥之为假新闻。特朗普的反科学立场俨然已经成为其反智言行的重要根源。

特朗普之所以坚持反科学立场,一是他对现代科学、技术、知识以及理论等缺乏常识。针对疫情防治,特朗普先是建议民众照射强光和注射消毒剂,以此消除新冠病毒。此后,他又声称自己一直服用羟氯喹预防病毒,示意民众效仿等。虽然特朗普事后称这只是玩笑,但此举实际上折射出特朗普的反智言行实在源于无知。二是他的自尊心极强,特别重视总统权威,不能容忍政治歧见。政府中意见相左者或遭驱逐而被迫离职,或遭打压而缄口不言。特朗普的反科学立场影响到政府中每位成员,亦波及到众多国会议员,导致美国政界在疫情中出现集体性反智倾向。三是特朗普缺乏足够的行政管理经验与政治手腕,只对经济、财政和金融事务感兴趣,只关心那些有利于总统大选的问题。在他眼中,防疫只服务于总统大选这个目标,这种狭隘的做法只能导致政府反智言行频出。

美国的反智言行虽非始于新冠疫情,但在疫情应对中大行其道。反智言行既不利于疫情防治,也不利于解决疫情引发的系列经济与社会问题,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还加大了疫情的危害,加深了美国的社会分化、族群对立及两党斗争。不论是从短期还是从长期看,反智言行都会对未来美国的发展产生影响,也对未来国际关系走向产生影响。

第一,反智言行拉低了美国社会的群体认知水准。由于反智言行在美国盛行,对普通民众形同洗脑,整体上强化了美国民众的反智意识,导致美国社会的整体智识水准持续降低。即使疫苗研制成功,也有相当多的美国民众根本不愿接种疫苗。甚至还有很多民众认为,比尔·盖茨(Bill Gates)正在利用新冠病毒投资研发疫苗芯片,最终要将芯片植入人身上,以便随时监控等。还有相当数量的特朗普拥护者始终认为,新冠疫情是民主党制造的一场阴谋,目的是搞乱美国经济,拖垮特朗普政府;他们不论是游行示威还是参加选举集会,均拒绝佩戴口罩;他们公开违反州政府的各种禁令,拒绝承认美国大选的结果。无疑,特朗普政府的反智言行强化了民众对政府、专家、科学的不信任、排斥以及疏远。美国政界人士的反智言行虽然漏洞百出,无法自圆其说,但其简单的政治逻辑却被许多民众所接受,许多中下层民众对特朗普的廉价政治宣传甘之若饴,宁愿相信特朗普式的反智言行而不愿相信事实。群体性反智言行大行其道,只能导致美国社会变得更加封闭和保守。

第二,反智言行进一步混淆了政治与科学的界限,降低了美国政府的执政能力,拉低了国家治理水准,推动了美国政治右翼化与社会保守化。为了总统大选,特朗普政府针对中国展开一轮又一轮的诋毁与施压,两党候选人竞相向选民显示其对中国的强硬作风,选民们不仅无法看到候选人对新冠疫情的有效处置方案,更看不到任何新的社会治理理念以及国家发展规划。特朗普政府在疫情防治中大搞政治绑架与政党操弄,试图以此削减民主党选仓、压制新闻媒体的批评之声、革除官僚体制中的不合作者。这些偏执乖戾的做法不仅不符合美国的民主政治传统,而且破坏了美国在历史上形成的政治体制、规则、程序和伦理,导致美国政治生态不断趋于恶化。美国政治体制失灵、政治规则沉沦、政治道德沦丧局面将对未来美国政治生活产生深远影响。

第三,反智言行加剧了美国恢复经济的困难,扩大了贫富分化的深堑。特朗普出于大选需要,罔顾美国确诊与死亡人数持续攀升,一再置专家的警告于不顾,反复要求复工复产,以便尽快实现充分就业、股市繁荣、经济增长等指标。他关心自己的选票远胜于关心民众生命,这种反智言行不但无助于恢复经济,还会引发更大规模的经济混乱,拉长美国经济的恢复周期。按照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预测报告,2020年的联邦预算赤字为1.0万亿美元,而2021年至2030年间的年均预算赤字将达1.3万亿美元,预算赤字占GDP的比例将从2020年的4.6%上升到2030年的5.4%。①“The Budget and Economic Outlook:2020 to 2030,”https://www.cbo.gov/publication/56020.(上网时间:2020年6月5日)此外,特朗普以无限制政府信贷为主导的经济复兴计划,客观上为美国财政与经济运行埋下祸根,增加了未来美国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美国低收入阶层受新冠影响最大,不仅感染率、死亡率高,而且大批失业,大量中小企业纷纷破产。“多达三分之一的美国经济实体倒闭,实际失业率可能达到25%,每周都有数百万人申请失业救济。”②Edward Lempinen,“COVID-19:Economic Impact,Human Solutions,”https://news.berkeley.edu/2020/04/10/covid-19-economicimpact-human-solutions/.(上网时间:2020年5月24日)这种状况无疑会全面加剧未来美国的财富差距、阶层对立、社会分化及族群矛盾。

第四,反智言行加剧了美国社会分化与族群对立。特朗普在疫情中故意散布种族歧视言论,以此转移公众视线。特朗普在推特上公开声称新冠病毒是中国送给美国的礼物,这种反智言论竟获得数十万人点赞。无可置疑,种族歧视言论推动了美国社会的排华情绪,助长了族群争斗,推动美国社会对有色人种的仇视态度出现长期化和极限化。即使新冠疫情结束,美国社会分化与族群对立仍将持续存在,并且有可能进一步扩大。

围绕明尼阿波利斯市黑人弗洛伊德被警察锁喉虐杀事件,美国爆发了全国示威游行,许多示威活动最终演变为暴力骚乱。特朗普将抗议者称为暴徒,声称“一旦抢劫就开枪”,这种充满暴力意味的言语实际上出自1960年代民权运动中的种族主义分子,属于典型的违法言论。特朗普还签署了《警察改革法》,该法案规定警察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对犯罪嫌疑人使用锁喉。更有甚者,特朗普不仅将示威者称为失败者和人渣,还要求各州镇压示威与骚乱,提出动用军队镇压暴乱,并且试图将各州国民警卫队统一交由联邦政府指挥平暴。其言行不仅违反了美国1878年通过的《治安官动员法》,也违背了美国军队不用于国内治安的政治传统,遭到政府内部与军队高层的共同反对。特朗普的上述反智言论如同负薪救火,不仅无助于缓解当前美国的种族与社会对立,反而会进一步加剧族群冲突与社会分化。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不论是美国的族群冲突还是疫情防治,注定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解决。

第五,反智言行对中美关系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特朗普政府围绕中国的反智言行近乎疯狂,蒙蔽了许多民众的心智,使他们丧失了基本的是非判断标准,虽然中国在抗疫斗争中取得举世公认的成就,但却被认定抗疫失败。“在支持特朗普的选民中,78%的人基本上或完全将流行病和医疗供应与测试的短缺归咎于中国,而不赞成特朗普总统表现的选民只有37%。”③Edward Lempinen,“Most Californians Blame China for COVID-19,Reject‘Racialized’Labels,Poll Finds,”https://news.berkeley.edu/2020/05/15/most-californians-blame-china-for-covid-19-but-reject-racialized-labels-poll-finds/.(上网时间:2020年6月2日)虽然中国在自身疫情减退后主动承担起全球抗疫责任,向世界各国大规模输出抗疫物资,但同样遭到美国的无端指责。特朗普和蓬佩奥污蔑中国借防疫扩大自身影响,运用其文化与意识形态摧毁美国,削弱美国在全世界的领导力。正是由于美国针对中国的反智言行,蓄意在两国民众心中播种仇恨,在美国民众中引发反华情绪,最终导致中美关系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此外,美国的反智言行还加剧了国际紧张局势。美国作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在新冠疫情期间的反智言行不仅祸及自身,而且贻害世界。美国部分官员的反华言论似乎重新回到麦卡锡主义时期,带动西方多国对中国采取群体性敌视政策,导致无人敢在中美关系上站出来讲真话。在美国的挑拨离间与持续压力下,尽管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并不完全认同美国的反智言行,却不得不在政治上屈从美国,帮助其打压中国、分割世界,这种局面显然无助于世界安全与稳定,也不利于国际社会长治久安与繁荣发展。

余论

在特朗普政府看似癫狂的反智言行背后,实际上隐藏着某种特殊的政治逻辑。自2017年上台后,特朗普就一直鼓吹“美国优先”理念,不择手段确保美国利益最大化。为了改变美国实体经济短缺之弊端,特朗普叫嚣让制造业回归美国;为了弥补美国军费支出,特朗普反复要求盟国支付巨额保护费;为了改变美国巨额贸易逆差,特朗普在全球大打贸易战;为了压低公共福利开支和保护治安,特朗普公开遣返非法移民、在美墨边境修筑隔离墙;为了保住美国的经济与科技霸权,特朗普肆意对中国实施打压等。这些做法看似离经叛道,不讲道德,但却反映了许多美国民众与社会精英的共同意愿。这是特朗普的一些反智言行能获得民众支持的重要原因。

特朗普政府的反智言行反映了一个事实,即美国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保守化。特朗普在上台后,虽然漠视权威与传统,肆意破坏体制,大搞推特治国,公开发表种族主义言论,甚至撒谎无数,但是仍然获得许多白人民众的积极支持。在新冠疫情中,虽然美国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学技术与专家,拥有顶级的医护救治系统,但却成为全世界新冠病毒确认人数最多、死亡最多的国家。令人感到震惊的是,美国民众并未因为疫情防治失败而彻底否定特朗普,支持他的美国民众仍然为数众多。“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拒绝批判现实主义,拒绝真相可以被压制或者被建构的观念,拒绝他们不知道的或者予以承认的结构性事实。”①Faith Agostinone-Wilson,ed.,On the Question of Truth in the Era of Trump,Leiden and Boston:Brill Sense,2020,p.3.政治右翼化、社会保守化及民众反智化,正在成为美国社会的一种趋向,悄然改变着美国的传统政治逻辑与价值观。

但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也遭受着反智言行的反噬。对特朗普来说,其防疫失败的最大教训在于,他未能将个人政治考量与国家防疫对策有效地结合起来,甚至把个人政治考量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而面对疫情期间出现的大规模社会动乱与族群冲突,特朗普的反智言行又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导致政府无法及时补亏止损。“任何时代的反智主义都可以恰当地理解为多种原因带来的复杂症状,而症状的延续有可能让原本有望好转的问题变成危及整个政治机体的恶疾。”②[美]苏珊·雅各比著,曹聿非译:《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新星出版社,2018年,第9页。

冷战结束后,美国社会的发展事实上步入下沉期,政治体制积弊已久,经济发展困难,社会治理乏善可陈,文化建设封闭自守。面对这种发展颓势,特朗普实际上并没有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国安邦大计,反而求助于反智化的庸俗政治逻辑。在国际舞台上,美国政府试图通过退群废约、打压他国、极限施压等手段,继续维系美国的世界霸权地位,最大程度推进美国的单边化利益诉求。在国内政治中,政府则通过对操弄政党、煽动民意、挑动族群、压制舆论等手段,摆脱现存的制度羁绊、规则约束、传统限制等,最大程度推进其施政目标,以此挽救美国体制之殇。

针对美国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特朗普采取了错误的纠偏与补漏方式。通过反智言行来化解当前美国的困境,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无法从根本上挽救美国的发展颓势。归根到底,美国的反智言行不过是以牺牲国际社会与他国利益为代价,换取美国的一国利益;不过是以牺牲美国的价值观、意识形态以及国家声誉等软实力,实现美国经济增长、股市繁荣、就业充分的硬目标;不过是以牺牲美国民众对未来生活的远景期望,换取特朗普的个人政治利益等。美国的反智言行归根到底是一种反对主流文化、反对传统道德、反对社会规制的社会现象,不仅在逻辑上无法自洽,其基本的思想架构中亦存在智识缺陷,是历史长河中间或出现的一股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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