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娜 肖 菲
(长春大学,吉林 长春 130022)
后现代主义思潮从文艺复兴开始孕育,历经启蒙运动的推动发展,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后完成基本的理论建构。后现代主义虽然来自现实,但是蕴含着对现代主义强烈的抵抗与反叛,对于历史话语和宏伟叙事的否定,对主流社会与主流文化极力倡导的主题与逻辑的深刻怀疑,不期望甚至有意识地阻断返回宏伟叙事的道路,十分注重满足大众个体所具有的人性与自由需求,并力求突出其具有的深层文化内涵及多元性、模糊性、多变性、边缘性。这种后现代主义思潮在积极流动的文化与社会环境中逐渐从一种抽象的思潮具体到社会上大多数人所认可的思考模式与行为方式,将其推到社会,成为一种被普遍性接受的文化生态环境。
后现代主义思潮与电影这一艺术形式结合后,思潮观念与艺术审美摩擦出了后现代主义电影的火花,这种类型的电影的出现像是应后现代语境下大众的呼唤而产生,它延续了后现代主义追求多元、自由、人性、平等的精神内容,倾向于打破传统与守旧的束缚,对抗固定化的观念与形式。在具体的电影策划制作过程中,选择将虚拟与现实社会的界限模糊化,追求两者的融合,将主题、人物、对白、情节等各个电影构成元素进行深度解构,利用新的表达方式与视角、立场来构建价值与意义。电影《十万个冷笑话》便是在后现代语境下诞生的典型后现代主义动漫电影作品,将恶搞手段这一后现代主义的典型代表作为电影的处理与表达的主基调。这种对大众所熟知的人或者事物 (如图片、文学作品、歌曲、影视作品等)进行的具有讽喻、 夸张、曲解和幽默意味的二度创作和颠覆性解构的恶搞行为,让电影的后现代主义特征十分显著,将长久以来已经形成模式化与类型化的电影情节处理手法进行了拼贴处理,以重点突出其互文性,将具有普世性的逻辑与理性消解,建构一个纯粹脱离于现实的狂欢场景,并以戏谑的姿态突破传统审美打造具有新生意义的审美认知,符合后现代语境下观众对于电影的精神与情感需求。
互文性是后现代主义的恶搞表达的重要特征,法国学者朱丽娅·克里斯蒂娃对其进行了阐释:“任何文本都像是一幅引语的马赛克镶嵌画, 是其他文本之吸收与转化, 构成文本的每个语言符号都与文本以外的其他符号相关联。文本不是独立的创造, 而是对过去文本的改写、复制、模仿、转换或拼接。”即任何一个文本都不是绝对孤立的存在,而是能够与其他的文本拥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联系,这种联系可以由文本生产者来搭建,也可以由文本消费者自发挖掘。其中所指的“文本”源于语言学中的书本语言概念,后泛化为符号学中所有的符号,不仅包括书面上的文字和口头上的语言,也包括动作、表情、音乐、服饰、建筑、电影等一切具有抽象意义的符号内容。这个阐释动摇了原本以作者的文本为中心的传统文化解读观念,具有鲜明的抵抗特征。
后现代主义的恶搞表达中的互文性是指利用文本符号之间的隐性或显性联系,以开放自由的媒介为技术依托,将为人们所熟知的人物形象、戏剧、名著、舞蹈、音乐等众多艺术门类和传播媒体的文本进行剪辑拼贴、夸张戏仿、扭曲变形等各种处理使得原文本呈现出新的内容样态,与其他文本互相指涉与映射,可以将其理解为是后现代主义对经典与传统的解构与再创造。在电影中利用互文性进行恶搞处理极为常见,《东成西就》《国产凌凌漆》《功夫》《巨蟒与圣杯》《冒牌老爸》《洋葱电影》《宿醉》《七个神经病》等优秀的电影作品均为此类。互文性运用的经典之作电影《鸟人》,除了搭建了与美国小说家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互文联系外,还有电影《鸟孩》的反讽互文联系、与电影《俄罗斯方舟》的长镜头处理手法的互文关系,甚至还联系了主演迈克尔·基顿的真实生活经历文本。这种通过各类文化拆散、拼贴的互文恶搞形式代表性地表达了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抵抗与消解意志。
电影《十万个冷笑话》在实现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恶搞过程中,也充分把握了文本之间的互文性,利用拼贴的处理手法连接各类观众所熟知的文本内容,将原本不可能相容的文本元素放置在一起进行后现代主义语境下人们抵抗、反叛的精神表达:半个地球的人被无名主角无意间吐槽能量的爆炸波及死亡后来到了宇宙终点站,审判官们是由死神、关公、天使、冥王等构成的奇怪组合;太乙真人、千寻、无脸男、福禄小金刚、外星人E.T.坐在同一辆时光列车;为了避免提前发现万有引力的定律所导致的时空错乱,坐在苹果树下的马顿被福禄小金刚用榴梿砸死;原本与白马王子式天造地设一对的白雪公主在时光鸡的胡乱操作下与匹诺曹相识相恋并在森林里过上了快乐幸福的生活……各种领域的文本元素被奇妙地拼贴在一起,这种恶搞表达了对于原本不可亵渎的精英文化的质疑与嘲讽,也让观众在围观拼贴作品中获得跨媒介形式的多层次内容见解与体验外获得了文本意义上的自由权利。
虽然电影呈现的是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甚至有些题材的电影会增加一些科幻未来、仙侠魔法、架空玄幻等主题背景,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能够明确感受到电影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区别,但是导演与编剧等电影制作者会做很多该电影特殊场景的逻辑铺设与规则预设,利用电影背景独白或者人物独白等处理来保证这种虚拟世界内各种人物行为和情节变化的叙事的合理性与真实性,尽力弥补虚拟与现实的差距,力求让观众忽视这种区别并心甘情愿沉浸在这个虚拟世界。这样一来,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电影制作者们,观众最大的主动性只限于能够参与到观看过程中,其余对于故事情节的解读、推测等行为只能根据设定好的逻辑模式来完成,叙事的理性也只是在规定范围内的有限理性。
这种表达在好莱坞式的英雄电影中尤为常见,原本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彼得·帕克无意中被一只感染后的蜘蛛咬伤后便拥有了超能力,借助蛛网甚至能够上天入地打败无数恐怖分子与黑暗超能力者,守卫城市的安宁;患有癌症的死侍在接受金刚狼的基因改造手术治疗后得以痊愈,虽然遭受毁容但是获得了超强的自愈能力具有不死之身,从此便无惧于任何超能力攻击……但是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下,这种逻辑铺设与规则预设并不见得有必要。有的电影制作者特地弱化将逻辑与理性消解,抨击艺术情境中真实的必要性,让观众明确感知到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差别,两者之间的差距并不能够通过叙事逻辑的完整性而弥补,带领观众直面这个虚假、不受现实规则束缚的狂欢电影场景。
电影《十万个冷笑话》便是彻底抛弃电影合理逻辑的重要代表。主人公作为一个摧毁过世界又拯救了全世界的人物从头到尾连名字都没有,也并未交代如何能够从吐槽的话语中获得超能力,原理是什么、标准与限制是什么,不交代头尾地让这种特殊规则神奇般地存在甚至被打造为整个电影的故事情节推进的基础;来自各个世界的坏家伙们听了NEW BLASH大王不到10分钟编出来的瞎话便对其忠心耿耿,甘愿出生入死地追随;托塔天王李靖拥有十分迷幻的武力技巧,人物设定是“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不管攻击的对象在何处、在干什么,在李靖使出这个绝技时都会瞬移赶到李靖面前跪下并双手合十接下李靖的剑,甚至连被吸入黑洞中的无名主人公,都被李靖“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的绝技瞬移回到地球上……整部电影的情节都没有相对应的逻辑来解释合理性,观众对于电影里面发生的故事也不需要主动思考来补足叙事逻辑,能清楚地感知到这是一个完全脱离于现实世界的虚拟空间。人们在其中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也摆脱了各种束缚,只需要毫无心理负担参与到这场人人平等的狂欢场景之中,纵情享受狂欢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反抗。
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符号具有能指与所指两层意义空间,能指偏向于具有实体的、物理空间的物品意义,而所指则偏向于抽象的、没有实体的精神意义。两者可以通过符号被人为连接在一起,并且在获得社会上绝大多数社会成员的认可后可以成为一种普适性的社会共识。这种社会共识投入长时期的实践运用后能够被归入各类的思维空间中,比如审美思维。白色除了能指意义上的颜色外,在所指意义上还可以有明亮干净、畅快、朴素、单纯的审美内涵;与此相反的黑色同样如此,除了能指意义上的颜色外,在所指意义上还可以有高贵、稳重、凄惨、悲伤、恐怖的审美内涵。符号对应着特殊的意义,如果符号发生了一定变化,符号所蕴含的审美内涵自然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白色与黑色融合后变成的灰色就不再拥有原来的审美内涵,而是会被重新赋予深沉、沮丧、中庸、平凡、温和的意义内涵。
人物形象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具有能指与所指两层意义空间的符号,不仅指生物属性与社会属性意义上的生物人和社会人,人物还拥有特殊的精神意义的内涵空间。人们在选择性接触甚至崇拜向往某些人物形象之时,人物形象所对应的精神意义的内涵空间能够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人们的审美偏好。与其他符号一样的是,符号发生变化时,所指向的审美内涵也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变化。电影《十万个冷笑话》中出现了哪吒、李靖、白雪公主、匹诺曹、葫芦娃、蛇精等诸多人们耳熟能详的具有极高社会共识的符号人物形象,但是在人物形象呈现之时,却利用戏谑式态度进行了符号人物形象的恶搞处理,以此来解构与突破已经形成的传统审美。
原本纯真可爱的少年哪吒形象被恶搞成萝莉萌少女头部与施瓦辛格式的大叔肌肉身材的矛盾结合体,从青春、美貌、光明、战斗力、坚韧的审美代表成为只有美丽与力量的矛盾审美表达;刻板迂腐、老成的李靖成为眉目清朗、仪表堂堂的谦谦公子,原本指代权威、刻板的父权意义也增添了一丝温暖和煦的味道;一直以来是完美女性外貌代表的白雪公主在电影中的形象也从神坛跌落,颜值相较于其他影视作品被明显丑化,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的完美童话结局也变成了与匹诺曹在一起的意外结局,白雪公主从完美到不可触摸的审美代表变成了可触摸、可实现的接地气审美代表。这种戏谑式的人物符号突破,更多的是在代替观众进行的审美变革,长期以来被定义被赋予审美认知的观众期待自己把握这种主动权,或者围观被恶搞审美符号,借此重新建构具有差异化意义的审美内涵。
在物质条件与媒介手段不断丰富的今天,后现代主义思潮蔓延向全社会的速度越发迅猛了,这种对于权威、规则、主流等各类历史话语和宏伟叙事的否定能带给人们更为强烈的主体性满足和更为丰富的价值意义空间,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拥趸。虽然追求精神意义表达与社会效果,但是同样需要兼顾市场与票房的电影不得不迎合观众需求加入这场后现代主义的合奏中。当数量越来越多时也暴露出了问题,精英文化和主流文化被过度压制,空洞虚无、缺少了人文关怀和文化内涵的电影成为主流,戏谑、嘲讽、宣泄成为主流,替代了理性思考应该有的社会地位,电影的社会责任与义务陷入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