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布里克电影的审美特质

张 浩

(河套学院，内蒙古 巴彦淖尔 015000)

美国20世纪著名导演、编剧、制作人斯坦利·库布里克一生备受关注和争议。他创作的13部电影都在不同程度上震动了20世纪的好莱坞乃至世界影坛，也被后世导演奉为学习的典范。库布里克对人类命运的宏观思考、对社会生活的多角度探讨以及叙事的变奏，呈现出了“反思”的现实批判价值和“颠覆”的叙事价值。他的电影艺术成就不仅体现在“反思”与“颠覆”之上，更体现于他的电影作品在世界影坛上延续至今的影响力。许多中外导演坦言，库布里克的电影是自己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本文将从库布里克的电影作品和审美导向入手，重点从其电影作品的“反思”意蕴和“颠覆”叙事两个角度，解读库布里克电影的审美特质，呈现其电影作品经久不衰的独特魅力和延续至今的影响力。

一、库布里克的电影艺术和审美导向

库布里克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纽约，在少年时期就开始接触摄影，并成为杂志《展望》的专业摄影师。成为摄影师的库布里克游历世界各地，拍摄美景的同时也培养了他观察社会、体味生活百态的习惯，为其日后涉猎多题材的电影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20世纪50年代，库布里克辞去了《展望》杂志社的摄影工作，开始潜心电影创作，并独立创作了短片《拳赛之日》，开启了他的电影艺术之旅。60年代，库布里克移居英国，在隐居封闭的生活中创作了许多震惊影坛、传于后世的经典佳作，1999年，库布里克在英国的赫特福德郡逝世。

短片《拳赛之日》的顺利上映极大地鼓舞了库布里克投身电影创作的热情，1953年，库布里克推出了电影处女作《恐惧与欲望》，尽管这部超现实主义电影在当时的电影市场中并没有获得广泛关注，但却获得了不少影评人的好评。1955年，库布里克推出了一部犯罪题材的影片《杀手之吻》，成为其首部在全球发行的电影。1956年，库布里克凭借影片《杀戮》获得了业界的广泛关注，《杀戮》也成为库布里克进驻好莱坞的“敲门砖”，正式开启了库布里克的职业导演生涯。从《杀戮》开始，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库布里克先后创作了巩固其好莱坞地位的《光荣之路》、取得巨大收益的《斯巴达克斯》、引发争议的《洛丽塔》和“未来三部曲”中的《奇爱博士》《2001太空漫游》等具有鲜明库布里克印记的电影作品。这些影片题材跨度大，涉及战争、历史、情感、科幻等题材，同时呈现出了多变的影像风格。其中，《斯巴达克斯》虽然在客观条件的制约下没能完全展现库布里克的风格，但却为其日后更为独立的电影创作奠定了经济基础；而60年代末的《2001太空漫游》也被许多电影人称为库布里克最优秀的作品，位列“百年电影史上十大经典作品”。

在将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改编成电影后，1971年，库布里克再次改编了一部同样备受争议的小说，即安东尼·伯格斯的《发条橘》，这部电影以“X”级电影的身份上映，却获得了业界和观众的广泛好评和热切追捧，这部影片也成为探讨库布里克电影现实批判性不可绕过的一部作品。在接下来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库布里克继续将不同题材的小说搬上银幕，推出了历史题材影片《巴里·林登》、恐怖题材影片《闪灵》、战争题材影片《全金属外壳》，其中《闪灵》被认为是“电影史上最具艺术气质的恐怖片”。1997年，以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生活为叙事题材的作品《大开眼界》上映，再次拓展了库布里克电影的叙事题材，这部电影也成为库布里克的遗作。

库布里克的一生虽然仅创作了13部电影，但却足以震撼影坛，凭借《奇爱博士》《2001太空漫游》《发条橙》《巴里·林登》《全金属外壳》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奖提名、最佳改编剧本奖提名、最佳视觉效果奖，同时凭借《巴里·林登》《发条橙》《洛丽塔》《闪灵》等影片也收获了金球奖、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土星奖的青睐。库布里克本人也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的终身成就奖。库布里克及其电影作品不仅获得了国际电影奖项的认可，还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这都极大地推进了库布里克打破“模式”和“类型”，进行“独立”创作的良性发展。库布里克所取得的艺术成就源自其多变的叙事题材和叙事风格，更源自其电影所蕴含的深刻的哲学思考和多元的审美价值，在多变和多元之下，是库布里克关于人的本质、人的局限性、人性与社会性的冲突等问题的探讨，是对人类社会和社会生活的恒久关怀，这也成为库布里克电影艺术的重要审美价值。

二、现实寓言中的“反思”意蕴

库布里克的电影涉及战争、科幻、历史、家庭等多个题材，不同题材的影片或走在现实主义道路上，或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的色彩，但这些人类生活的寓言都呈现出了有关人性的“反思”意蕴。库布里克关于人性的探讨首先体现在情欲和暴力两个方面，这些作品常常引发热烈的探讨，甚至可以说是备受争议，但透过这些影片，我们却能够看到库布里克对社会生活、人的精神世界以及其中蕴含的人性的深刻剖析。在影片《洛丽塔》中，男主人公亨伯特与少女洛丽塔之间的不伦之恋直指人的情欲，在情欲控制下的亨伯特是无奈的、卑微的，为了满足与洛丽塔之间的情欲，亨伯特成为洛丽塔的继父，在洛丽塔娇俏容颜和轻浮举止的引诱下陷入了情欲的旋涡，将情欲错认为是爱情，自以为掌控洛丽塔的亨伯特反而成为少女手中的“提线木偶”，最终在情欲消散后遭遇了背叛。在被认为是库布里克创作主题与手法最为成熟的作品《大开眼戒》中，库布里克将创作的焦点置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之上，看似稳定、和谐、幸福的比尔、爱丽丝一家在光鲜外表下危机重重，而家庭危机和婚姻悲剧的根源同样指向情欲。丈夫比尔和妻子爱丽丝在一次关于情欲幻想的探讨后面临着信任的危机，而这次探讨也“一语成谶”，比尔在听闻爱丽丝的情欲幻想后感到遭遇了背叛，在平淡生活和遭遇背叛的负面情绪下，比尔陷入了情欲的诱惑；而爱丽丝虽然表面光鲜、举止优雅，但却无法找到妻子和母亲之外的自身价值，从而在情欲幻想中自愿成为男性的“猎物”，在床单的颜色、卧房的摆设等影片的许多细节中，都可以看到导演库布里克在情欲层面对爱丽丝和妓女的刻画存在许多相同之处，也暗示着在剥去不同的现实伪装后，情欲体现着人的共同的本质特征。无论是讲述不伦之恋的《洛丽塔》，还是呈现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的《大开眼戒》，都体现出了库布里克对情欲这一人的本质特征的关注，呈现出了人控制情欲又反被操控的悲剧性。

在《光荣之路》《全金属外壳》等影片中，库布里克将暴力作为人的又一本质特征来进行探讨。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处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下，即便是在文明社会，人们不再需要直接通过暴行来获得食物、维系生命，但由暴力延伸出的战争、杀戮依然存在。在《光荣之路》中，战争中生命的消逝极具荒诞性，这种荒诞性并不是体现在炮火横飞的战场上，而是体现在战争过程中无辜士兵的死亡，士兵因为抽签或不受欢迎而被杀害，将军下令轰炸自己的部队等。这些颠覆经典战争片叙事模式、看似荒诞的情节都指向了战争的荒诞性，库布里克正是借此表达自己对战争意义的质疑和反思，同时剥开影片荒诞的外衣，也呈现出了库布里克强烈的反战思想。与《光荣之路》相似的是，《全金属外壳》也没有讲述宏大的战争故事，不同的是这部影片展现出了暴力之中的人性之光。《全金属外壳》中，士兵的善良、同情心在机械的杀戮中逐渐泯灭，有些士兵在极端的环境中选择自我毁灭，而有些士兵则沦为蔑视生命、情感麻木的“杀人机器”，小丑就是后者中的一员。然而，在面对敌军女狙击手受伤后的惨叫与恳求时，小丑扣动了扳机，结束了女狙击手的痛苦，此时杀戮和彼时杀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对比中蕴含着库布里克对人的暴行的反思和对暴力环境中人性之光的赞许。

在情欲、暴力等有关人性的探讨和反思外，库布里克还在电影创作中揭示了一个关于人性受到压抑的残酷现实，即人在社会中的压力源自人类本身，在影片《发条橙》中，库布里克通过一个极端的故事来阐释人在压力之下的人性异化。《发条橙》中的男主人公阿历克斯是一个典型的暴徒，在更加残酷的以暴制暴的手段下，阿历克斯变成了一个毫无个性、无法反抗的行尸走肉。正如库布里克在谈论《发条橙》时曾说道，社会对个人不是给予补偿而是抑制，个人在社会中犹如发条般运转，遭受着肉体和心灵的“洗脑”。而这种“洗脑”所带来的就是消灭个性的压抑和反人性的异化。人性是许多导演在电影创作中的关注点，库布里克的电影不仅直面人性，而且对人的本质特征进行了触目惊心的“反思”，更为可贵的是这种反思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类人，而是对整个人类社会和所有社会中的个人，这也是库布里克电影最为鲜明的审美特质之一。

三、经典与现代交锋中的“颠覆”叙事

20世纪30年代以来，好莱坞经典电影大行其道，类型化的影片、模式化的叙事结构都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电影创作出品的效率，也使电影被更多观众所接受。可以说，对于导演而言，创作好莱坞经典电影在商业价值层面和观众接受层面是相对“保险”的。作为“经典好莱坞”和“新好莱坞”之间的纽带，在“经典”创作氛围下的库布里克并没有失去自己的特质，他认为导演是影片的掌控者，其创作影片的目标并不是赢得观众的掌声，而是引发思考。可以说，在“颠覆”经典的叙事中，库布里克通过叙事结构上的突破和叙事空间功能上的拓展，引领了好莱坞电影呈现出新的多元的叙事风貌，甚至成为后继导演走出类型电影固化价值观的引路人。

叙事结构关乎电影的整体风貌，在好莱坞经典电影中，叙事结构强调连贯故事、因果逻辑和时空接续。在《光荣之路》等影片中，库布里克沿用“经典”的叙事结构，而在《杀戮》《2001太空漫游》《大开眼戒》等影片中，“经典”被“颠覆”，这种“颠覆”呈现出了多元化的风格，《杀戮》采用了非线性叙事结构；《2001太空漫游》则是在打破逻辑性的幻想中展开叙事；《大开眼戒》更是表现出了鲜明的后现代主义美学意蕴。在库布里克电影中，叙事空间的作用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彰显，影片中重要的物理空间常常是阴暗的、封闭的、狭小的、压抑的，如《光荣之路》《全金属外壳》《闪灵》中的战壕、地下室、酒店、迷宫等，这些空间暗示了主人公生活的困境、生存的艰难和没有出路的未来。在影片《发条橙》中，阿历克斯施暴和被施暴的空间形成鲜明对比，施暴的空间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不真实感和拼接感，而被施暴的空间则具有极强的现实感，在二者的对比中蕴含着阿历克斯人生的变奏，也强化了影片关于残酷的以暴制暴比暴力本身更可怕、更摧残人性的表意。

库布里克在电影创作中关注多样的现实题材，在创作不同题材的影片时，始终致力于探讨人的本质特征，对人性进行反思，同时不断探索新的叙事结构、表达方式。库布里克从来不“复制”经典，包括自己所创作的经典作品，同时也并不刻意地标新立异，他的创作始终服务于主题的表达，引发观众更为深刻的思考，正因如此，库布里克的作品表现出了超越时代、不可复制的审美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