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材生》中成长的探索与思考

2020-11-14 09:39
电影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女权艾米茉莉

于 淼

(浙江科技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奥利维亚·王尔德(Olivia Wilde)作为导演的处女作《高材生》(

Booksmart

,2019)在美国市场大受好评,作为一部青春校园喜剧题材作品成绩不俗。此片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美国青春喜剧电影的滥觞,从主题来看,电影主人公茉莉(Molly)与艾米(Amy)从特立独行的“优等生”转向被同学认同的过程,从认知封闭转向开放包容的认知过程无疑是美国青春喜剧电影常见的“成长”主题;从文化内涵来看,此作不仅聚焦于个体体验,充满张扬的个性意识,且包含着美国青春片常见的性、毒品、派对等符号。总的来看,《高材生》是一部标准的市场导向作品,但在大制作、新技术作为主导的好莱坞商业电影中,一部传统青春题材作品获得如此的关注与好评是另有原因的。电影独特的叙述模式和扎实的视听语言运用使得“成长”这个话题获得了属于当下的全新阐释,紧扣美国乃至西方社会思潮的脉搏。

一、公路电影叙事策略与“成长”主题

虽然《高材生》中的内容集中在茉莉与艾米的校园生活,但她们经历主人公蜕变的过程却是通过公路电影的模式展现的。“公路电影中的地理空间设置往往具有一定的隐喻与目的性,一类是间接或者直接地对于主题的表达起到暗示作用,是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的象征;另一类是以具体的物象形式呈现,对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构建、推动剧情的发展起到关键性作用。”茉莉与艾米赶赴派对、补完青春的旅程既可以被视作堂吉诃德与桑丘的冒险,如果说主导二人关系的茉莉是“堂吉诃德”,那么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艾米则是当代“桑丘”,两人关系的“破裂—重圆”则是塞万提斯作品中堂吉诃德与桑丘的身份互换,茉莉因此获得了堂吉诃德临终时的那种解脱和回归,而艾米则摆脱“仆从”的角色,两人的关系得以重建,各自成为完整的灵魂。

二人的旅途也是《城堡》式的,她们在小城中兜兜转转却总是难以到达那个派对,总是被某种隐秘的力量阻碍,被投入一个个颇具魔幻色彩的空间。她们先是被富家子弟杰尔德(Jared)带到了他的私人派对上,这个奢侈豪华的派对冷冷清清,只有杰尔德的死党吉吉(GIGI)参加。茉莉在空无一人的派对上大声地向杰尔德发问:“你买不来别人的喜欢!”这句话也恰切地点到了茉莉的处境,即便她懂得“钱”无法置换友情,但她还是无法获得别人真正的认同,以至于在这个小城中无处寻觅一个普通的派对。茉莉与艾米趁乱逃离此处,又循着一条新的线索寻找派对,这次短暂的碰撞虽然篇幅不长,但可以视作两对边缘人物寻找认同、接受自我的起点。乘车到达下一个地点后,这一次她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想要参加的派对,实施补全青春体验的计划。两人分别搭讪自己心仪的对象,都沉浸在融入这种从未体验的生活的欣喜中,但艾米意外发现了自己暗恋的瑞恩(Ryan)与茉莉心仪的男孩尼克(Nike)亲吻一处。失落的艾米想带茉莉离开派对,却意外地和她发生了争执,艾米终于吐露了自己对在友情关系中处于被动的不满。不欢而散的两人分别在这次旅途的最后一段中收获了青春中最大的转变,茉莉在交谈后重新认识了杰尔德和安娜贝尔(Annable),不再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身边的人;艾米则勇敢地掩护同学躲过警察的突击检查,摆脱了自己懦弱顺从的心理。派对虽然光怪陆离,充斥着放纵与狂欢,却是茉莉与艾米实现自我转变的重要空间。对二人来说,派对是一个陌生的“他者”空间,而两人在极力融入但不得的过程中,不断地站在“他者”的立场上审视自我,从而在心理上完成了进入成人世界之前最后的“成人礼”。

两人在认知上的巨大转变虽然仅仅发生在一晚,但公路电影的线性叙述模式将这个过程层层递进,使其不至于太过突兀,并带有对整个青春期成长历程的隐喻指涉性。每当在去往下一目的地的旅途中,车上都会播放一段特色鲜明的音乐。在去往第一个派对的过程中,杰尔德在车上播放的是以老派爵士乐采样制作的说唱作品,整体氛围欢快稳健,与二人对即将到来的“成人礼”的热切期待相吻合;当她们离开第一个派对去往第二个派对时,车上播放的则是欢快的福音合唱音乐,与她们误服致幻药剂以后的魔幻体验相对应;在去往最后一个派对的路上,车上播放的则是具有匪帮色彩的嘻哈音乐,将整个电影的基调导向派对的放松与热闹。与此同时,每当二人从一个派对逃出,电影都会以一个对称的构图表现这一过程,人物在画面中的位置会使画面呈现为“平衡—失衡—平衡”的状态。如二人从第一个派对中逃出以后,画面以道路中的电线杆为轴对称,人物从左侧进入画面,同时左侧的天空绽放烟花,此时画面是不平衡的。但二人在欢笑中走向中轴线,烟花也渐渐消失,两人的情绪也转向平复。“平衡—失衡—平衡”的画面是与人物的情感、价值观变化相呼应的,二人每参加一个派对,原有的认知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失衡”,但新的派对总会让她们重燃希望,达到新的“平衡”。影片最终,经历了一夜的“旅途”,二人的世界重归“平衡”,却在不断的“失衡”中达成全新的状态。她们的成长经历了否定之否定辩证中的发展,达成了社群认同与自我认同的平衡。

与大部分青春校园喜剧不同的是,奥利维亚·王尔德借助公路电影叙述模式展现了美国青少年的自我蜕变与成长,颇有对“在路上”主题的致敬之意。如果说公路电影叙事是电影的表现形式,那么推动两位主角在路上奔波、成长的内推力则是她们对“自我确认”的极度渴求,“她们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想在过去的自我、现在的自我之间找到一种‘连续性’……”“自我确认”的强烈意愿推动两位主角打开心扉,将自己的小世界与外面的大世界之间的距离拉近。经历了这一夜的成长,她们原来的自我认同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进入了更加成熟、更加包容的状态,而贯穿这全过程的正是渗透在影片每个角落的女性主义话语。

二、女性主义话语与“成长”主题

惯常的美国青春电影总会借助一些亚文化主题作为人物的背景,如《8英里》中的嘻哈音乐与《炸裂鼓手》中的爵士乐,如《舞出我人生》《歌舞青春》中的舞蹈,甚至一些作品中的街头文化、毒品等。这些亚文化因素往往起到帮助青少年确认自我、消解孤独的作用。“亚文化是人们企图解决存在于社会结构中的各种矛盾时产生的,这些矛盾是人们共同经历的,并能导致一个集体认同形式。从这里个人会获得不是由阶级、教育和财富造成的个体认同。”《高材生》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其大胆地将青春电影中青少年用于确认自我的文化符号选作“女性主义思想”,而非惯常的亚文化主题。电影讨论的对象是学业优秀但离群索居的“优等生”,正如电影名“booksmart”所表示的那样,两位主角基本只在book方面smart。她们的世界封闭,思想端正,主动和她们眼中的差生拉开距离,维持她们“优越感”和造成她们被排斥的内在动力是相同的,女性主义话语充满两个人的生活,茉莉的房子里摆满了女性名人的照片,贴满了女权运动的标语,她不断提醒自己是“最强”的“女性”;艾米的房门上贴着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书名《一个自己的房间》(

A

room

of

one

s

room

),并是个同性恋。

女性主义话语确实在某些方面帮助她们树立了正确的价值观,如茉莉提议观看成人影片时,艾米表示“里面的女演员都是欧洲人口贩卖的受害者”;如艾米打算毕业后去非洲当志愿者,服务的方式是帮助非洲女性制作卫生棉条。两人化身芭比娃娃的幻境也是电影对“女性物化”主题的独特书写,两人同时坠入幻境,同时发现对方变成了身体比例失调、关节无法弯曲的“物”,这样的“集体幻象”正是女性被塑造、被书写,乃至以此面目被融入公共生活中的最好写照。电影中的女性主义话语虽然强烈,但茉莉与艾米世界中的女性话语是时空混杂的、矛盾冲突的。两人并没有十分严谨的思想追求,女性主义仅是自我确证的工具,所以属于女性主义思想和女性主义批评的那种颇具突破性的精神并没有内化在两人心中。作为“优等生”,她们的思想总体趋于保守,茉莉屋内“Ask freedom for women”的海报就如此。茉莉追求成为超越他人的女强人,但这种追求已经蒙上了很强的攻击性色彩,影片开头的旁白实际上就是茉莉的人生信念,但其中充满着诸如“fuck”或“loser”这样的字眼。茉莉的女权追求实际上已经趋于“男权化”,她所秉持的信念也并非真正的女性主义话语,而是优越感的来源之一。

茉莉与艾米对女性主义话语的倚仗实际上是一场对“女权神话”的崇拜仪式。女性主义话语成为这一宗教的经典,女权运动成为神话传说,二人则在其中处于“迷信”的状态。茉莉家摆满的那些女性强人就像一个个神龛,虽然其中不乏德·波伏娃这样的女性主义名家,但有些仅仅因有名而被纳入她的“诸神”当中,例如米歇尔·奥巴马等。“诸神”的子女也被她们纳入这个神系当中,她们关注的仅是这个人是否女性,其次是她是否出色,但从没将“女性”与“强大”两个概念分开思考。所以她们自己的生活也是在同样逻辑的审视下进行的,她们两个只想让自己成为“最强的女性”,其中的重点是“最强”而非“女性”。所以茉莉起初对安娜贝尔的态度是鄙夷的,对所有人的眼光都是俯视的,包括自己最好的朋友艾米。她们陷入了被美国后现代女性主义批评称作“阳性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思想中,“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解释、有关这个世界的意义,最终都是男性说了算”。大量女性主义话语的背后实际是为了确认自我而走上的思想歧途,茉莉与艾米在女性主义话语中并没有获得萨义德所说的那种超越一切旧时代批评的力量,她们信奉的还是“阳性逻各斯中心主义”时代遗留下的力量崇拜。

茉莉与艾米对女性主义话语的崇拜展现了西方“社会议题低龄化”的特征,从积极的方面来讲,进步话语进入青少年的视野有助于培养他们的道德意识,但进步话语被如何塑造、被如何消化则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当下“话语先行”“政治正确”的美国社会中,进步话语很容易被片面地理解,如那位著名的瑞典环保小将格丽塔·桑伯格(Greta Thunberg),囿于有限的学习和成长,她无法深入地理解世界环保议题,无法从现实出发给出解决办法。茉莉与艾米的女权意识也同样如此,在经历真正的成长之前,女权意识仅作为她们确认自我、粉饰自我狭隘性的工具。电影准确折射了这一现象,电影也给予艾米和茉莉真正的成长。电影结尾部分,艾米放下了那个充满伪女性主义言论的毕业致辞,与那些被自己排斥在外的同学达成谅解,她也放手让艾米探索自己的人生,开始学会自己面对未知的生活。先有成长,才能寻找真正的信念;先经历蜕变,才能继续贯彻理想,茉莉与艾米在机场分别后,都将拥有属于自己的、更加广阔的世界。

总之,奥利维亚·王尔德的新作《高材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青春喜剧电影的常规,在西方以“同性恋平常化”(homonomality)为代表的LGBTQ潮流中推出一部属于美国本土的此类题材作品,与挪威的《羞耻》(

Skam

)和英国的《性爱自修室》(

Sex

education

)等同样展示着有关LGBTQ的内容正在被西方大众逐步接受的社会现实。但此作并非鼓吹一味的“政治正确”,而是让作品主题重归“成长”,展示一个年轻人所必需的成长历程。更为可贵的是,在涉及女性主义话语的商业片总是不得不向男权话语妥协的现实下,此作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伪女权”的话语,影片中的茉莉与艾米并不会放弃自己的女权理想,而是去追求真正的自我、真正属于女性主义思想范畴的思考,这样的设置使作品回归现实关怀,具有了超越时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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