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疯狂三部曲”的后人文主义思想研究

2020-11-14 04:45过嘉会李志艳
电影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宁浩人文主义解构

过嘉会 李志艳

(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2019年初,宁浩导演的《疯狂的外星人》一上映即引发观众热议。评论两极分化严重,部分观影者称其为“荒诞与科幻的双重变奏”,认可其突破和创新性;另有部分观众认为其情节结构不合理,影片流于嬉笑怒骂,无厚重感。笔者认为,《疯狂的外星人》出现截然相反评价的原因,在于受众对宁浩的导演风格及其所一以贯之的思想的不熟悉。《疯狂的石头》(2006)、《疯狂的赛车》(2009)、《疯狂的外星人》虽于故事呈现上有较大不同,却享有共同的内核,三者皆指向人的异化问题,并借此得出宁浩独特的后人文主义思想。

一、异化之呈现:环形叙事和蒙太奇下的小人物色彩

“疯狂三部曲”有两个典型而共通的特征:环形叙事、蒙太奇手法的运用,和以小人物为主角的人物架构。他在影片中设置三条主线,以某一人物为中介点,让其他两条并行线得以产生交点,使得叙事模式呈复杂的环形态。以《疯狂的石头》为例,影片共四组主要人物,以包世宏为主的保卫科,以道哥为首的三人偷盗团伙,以冯总、国际大盗麦克为首的恶势力和厂长儿子谢小盟。谢小盟是勾连其他三组人物的中介点,开头即以其可乐瓶的掉落,将三组人物置于同一时空中;此后,又因谢小盟的偷玉行为,其他三组人物得以两两交会,发生关系。宾馆是隐形的空间交叉点,人物虽未有直接的冲突,但在互不知身份的境遇下产生交点,戏剧效果极强。与此同时,在表现人物情绪与心理时采取多变的蒙太奇手法,如开头的重叠蒙太奇和时间回溯,联结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事件;如对比蒙太奇,充分彰显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

三部电影中时空的错乱与重叠,打破了人们惯常的视觉体验,也在关系的混沌颠破中彰显导演对人性的探讨。这也正是其虽在《疯狂的外星人》中时髦地加入了外国特工和科幻元素,但仍坚持以小人物做主角的原因。影片中的各主角是平凡与独特的辩证体,处于社会底层的他们压抑而卑微,却都怀抱着一种不惶惑的坚守。如《疯狂的石头》中的包世宏,数月未收到工资却仍坚持为厂里看护宝石;《疯狂的外星人》中的耿浩,在大众遗忘传统文化的时候,自觉坚持着猴戏。这些小人物更能彰显解构的力量,宁浩借他们的渺小来解构宏大,且将此种解构的方法贯穿疯狂三部曲全篇。无权无势的人物最终戏谑地战胜了有权有势阶级,是弱小对强力的解构,导演又借此解构暴力、毒品,甚至是包含在未知范畴内的外星人。

以小人物为主角的架构下蛰伏着宁浩关于人的思考。其一,在《疯狂的石头》中宁浩打破了将主人公神化的机械模式,采取塑造小人物群像的方式,直接拉近受众与角色的距离,营造贴近真实的社会画面。此种小人物身上带有受众的投影,也体现着人们对自我的观照。宁浩电影中的小人物是典型形象化的一般人,对其进行描摹和刻画,在探讨与人相关的问题时,更具象征性和说服力。其二,平凡的小人物作为一般人的写照,却备受外界挤压,此种设置更能凸显普通民众所处的恶劣环境。人之本性是应有之理,但在影片中,保持着本性的小人物竟变成异类,导致唯有在疯狂的境遇之下,他们才能够获得人的释放。由此,惯常的人与环境都已然扭曲,如《疯狂的赛车》中处处充斥着利欲熏心的人和事,此种病态现象太过常见以至于人们竟习以为常;《疯狂的外星人》中则体现着后冷战时代下国与国、人与人对资源的攫取,人的扭曲与环境的扭曲相伴而生。因而,宁浩体现出对当今人类生存环境的怀疑,这种环境不仅指社会环境,而且是包容万千的生态环境。生态环境的扭曲与人的本性的扭曲相互作用、关联,环境导致人性的变形,而人性的变形又加剧环境的恶化,最终,宁浩借由叙事与解构等方法提出其最终指归:对人的异化问题的探讨。

二、现代性异化:排他与病态追求所导致的“人”的失落

人的异化不是一个新鲜的问题。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即已出现有关异化概念的雏形,至卢梭,异化开始逐步发展为某种理论,即文明社会的每一次进步同时也是人类在道德方面的一次蜕化,它是以人与自身本性的疏离、人的存在价值的失落为代价的。

宁浩在疯狂三部曲中有关异化的思想,与卢梭的看法有相似之处,但其所指涉的人的异化,是更为现代也更尖锐的异化问题。当今,工业大生产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对人的理性与主体性的高举,在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也隐藏着矛盾与危机。现代性的发展处于自然资源有限性和发展无限性的矛盾,以及物化关系对社会的控制之上。斯金纳提出,环境决定行为,控制行为,而洛伦兹则认为人同动物一样,拥有一种对自己同类采取攻击行为的天生动力,即先天的攻击性。人的异化即受环境和先天性影响,资源的有限激发人的利己本能,对无限发展的渴求加剧人类欲望的攀升,资源的有限和欲望的无限矛盾纠缠,人落入无法逃离的怪圈,最终导致人对人的攻击、排他。同时,资本主义制度下扩大的利益可得性,以及西方所秉持着人与自然对立的观念,在全球化的今天也与东方的意识形态作用,物质和文化的混乱冲突刺激了人的自私本性,人类的发展模式逐渐呈病态化。

宁浩所导演的电影中即展现着人的此种异化图景。在《疯狂的石头》中,开发商冯总想要拿到老厂长的地皮,多次威逼利诱不成后,便雇国际大盗麦克去偷窃宝石,使工厂破产后得以满足自己的欲求;在《疯狂的赛车》中,李法拉为填补生意的亏空,不惜雇用杀手杀死自己的老婆,以便继承她的财产。雇人杀妻的举动尤能凸显人的异化,如果人将自身法律意义上的亲人当作他者,为了自我对其进行戕害,那么,人即已失去其作为人的本性。除了个人,影片中的国家意识体也同具排他性。在《疯狂的外星人》中,C国人为了抢占与外星文明沟通的机会,将人类基因球与外星人基因球进行交换,以此巩固自己的大国地位,而贸然将人类基因结构暴露在外星人面前,是事关人类生存的危险举措。资源是有限的,而获取资源的通道是狭窄的,在此境遇的挤压与欲望的推动下,人/国家就开始不顾他人/国的生存状态,过度排他以便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

在卢梭之后,马克思将异化界定为一种随阶级产生的社会现象,但宁浩异化思想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其不仅注意到了阶级,更注意到了生命的等级。至《疯狂的外星人》中,排他中的“他”已不仅局限于他人,他者的含义深化、扩张了。疯狂三部曲中,前两部电影围绕的是复杂的人,而《疯狂的外星人》则是一群生物体的大杂烩。开头是耿浩在游乐园中驯斥猴子的场景,随即画面一转,外星人和C国特工交换基因球,鲜明地表现出其对地球低等科技的鄙夷;外星人坠落至地球,被耿浩误认作猴子并夺去其作为超能力来源的能量带,以蛮横的驯猴方式对待;外星人拿回能量带,以超能肆意耍弄耿浩和大飞;C国特工将耿浩误吞随后排泄而出的基因球放入口中;外星人被大飞泡酒而昏迷,猴子戴上外星人的能量带,复制了外星人的记忆。在影片中,每个角色都被轮流耍弄,谁看不起谁,谁就要倒霉,充分印证了那句俗套的网络语——“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戏谑之意极浓。电影里外星人数次对人类以及地球文明表示不屑,宁浩将此傲慢的外星人作为一种他者的镜像,在他的身上折射出当今人类的影子。就像外星人对在他眼里低级的地球人轻蔑而排斥,现实中的人类也时常罔顾生物链中的其他动物,包括自然生态,为自身的发展而挤压他者的生存空间,最终,被挤压的他者又反过来作用于人类生存的大环境,使得人类的生存境遇更加逼仄。人类正因其对他者的漠视而被戏耍。

科技的扩张让异化问题的内涵更为复杂。猴子戴上能量带从而复制外星人记忆的情节,是宁浩思想的另一闪光点,它表现的是科技的强力对生物身份的模糊。马克思认为异化是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在《疯狂的外星人》中,科技无疑即此异己力量。人类对发展的强烈渴求促进了科技的疾速发展,但新兴科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作为低等生物的猴子和被认为是高等生物的外星人的身份就这样互换勾连。那么,人在科技的反作用下,是否也会失去人独特的身份特征标志?当人类掌握能量环,就能控制外星人,而当外星人手握能量环,他们就能随意玩弄人类,究竟人能否控制科技,抑或被科技戏谑,这是宁浩在影片所透露出的对当今人的主体性地位的质疑。

由以上论述可知,宁浩通过数十年的创作流变及疯狂三部曲的内涵演化揭示出他所认为的现代人的异化问题:由病态追求无限发展而过度排他所导致“人”的失落——人本性的丧失以及人主体地位的动摇。

三、异化问题之解决:终极平等和逻各斯的自为消解

宁浩提出了具体的问题,但他并不仅是发问,在“疯狂三部曲”中也有他对于解决人的异化问题的回答。

2019年2月,宁浩在访谈中指出他所认为的疯狂“来自阶级链的歧视”。“阶层的存在是客观的,但因为阶层的差异而产生的歧视是有问题的。……如果说这种疯狂的系列电影当中有一点正向的价值,就是在拆毁一切的过程中建构了一部分价值。”拆毁后的建构,实则指的是宁浩在疯狂三部曲中惯用的解构方法,也正因解构,疯狂三部曲的意义深化。解构主义是对本质主义与中心主义的消解,它不是否定,而是对于等级秩序的颠倒,是对二元对立的消解。正如宁浩自述,解构并非只是为了拆解结构,它最终要在结构的分崩离析后映射新标准的建构之路。

宁浩在疯狂三部曲的解构背后传达的实则是本真意义上的平等的价值内涵,笔者将其称为终极平等。可从两个方面理解宁浩之平等观。其一,终极平等的指涉范围很广。宁浩的终极平等思想与佛教的平等思想有共通之处。佛教之平等意指宇宙本质皆统一体,一切法、一切众生本无差别,此种平等涵盖人与动物等万物生灵之间的普遍无差别的平等。但宁浩的终极平等外延更进一步,它指涉的是生态,甚至可认为是宇宙生态。纵观三部影片,《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解构人类社会阶级的差异而导致歧视,在《疯狂的外星人》中,则解构生物等级的差异而导致歧视,歧视是以无视他者的方式缺失自我,这造成了人的异化和失落。人们对外星文明的恐慌,实则即畏惧比自己高级的生物对自身生存的歧视和压迫,这也正是由人类的等级观念所引发的危机感,是一种换位式、回视性的心理镜像。若要彻底解决,必须在主体共识的基础上,同享生命平等,以生命通约性为基础而谋求其发展的共生共荣。其二,所谓终极平等,并非彻底地忽视现实基础的均衡主义,亦非弃世超然的绝对等同,而是在良性竞争的基础上所自然形构的多向发展的程度最大化。在本质上,终极平等就是自我存在、自我认可、自我发展的平等,在他者即自我的辩证性中沟通自我与他者,于此,竞争是发展的动力,是方式而并非目的,它折射的是一种动态的社会和谐关系,必将是消解人性异化,治愈社会病态的一剂良方。宁浩认为,阶级和等级是无法避免的,但歧视却是可以去除的,当人在尊重他者发展的基础上发展自我,虽有竞争却不是恶意倾轧,环境的扭曲即可改善,人的异化问题也可解决,人类由此实现发展的可持续。

除终极平等,宁浩在三部影片中还透露着另一解决人的异化问题的路径:逻各斯的自为消解。消解逻各斯是以破除理性与神性前定性、本体性前提下所产生的生命解放。三部电影的故事模式有其同一性,三者皆遵循主人公在多因素造就的复杂境况中解决问题的基本逻辑。然而宁浩在访谈中称,几个主人公只是自以为解决了问题,实际上并没有。包世宏虽保住了宝石,但厂子还是倒闭了;耿浩以为是他战胜了外星人,其实是外星人喝高了,自己回去了。问题的确是解决了,可这种解决的方式和主人公所认为的截然不同,这种稀里糊涂的解决方式符合现今宇宙的生成机制。“后现代或者荒诞主义,从本质上指出了世界的无机性和无序性,达到的其实是另一种真实,这个世界上没有根本意义上的能够以人类的某种自大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意即人的作为与表面所造就的结局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人的某种作为的确产生了某个结果,只是这个结果的指向未知,此结果指涉彼作为,因与果的逻辑混乱不清,“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宇宙间恒定因果关系被打破。三位主人公的动因追求和结果发生错位,却将其从逻辑的前定性中解放出来,生命回归当下与事件发生场域,生命意义显现于生命行动之中。由此,宁浩认为当今有关人的异化的复杂问题应该也会以这种看似荒谬的非逻辑方式自为得到消解。生命在即时性内外沟通,深浅交融,人性的价值存在于生命的活态性与当下性,而世界本质则在于生命群体的有机存在与动态建构。

四、后人文主义——对后人类主义的反拨

无论是人的异化还是对此问题的回应,总之,宁浩在疯狂三部曲中的种种都和“人”直接相关,人的生存发展是其关注的重心。科技的强力模糊了生物的身份,人在科技之下渐趋无力,其自文艺复兴以来高举的无与伦比的超越性动摇了。

思考相关问题的并非只有宁浩,对人的主体性地位的怀疑,已然形成一种思潮席卷而来,学界将其称为后人类主义。据文献表明,后人类一词最早出现在19世纪末,但未获广泛关注,直至1995年,佩普勒尔称后人类主义者认为自身的存在仅是延展的技术世界的一种形态,并以此将后人类主义和人文主义做出区分。至后人类主义一词引介国内,诸多研究者也对其进行批判性研究。如丁然将后人类主义在大方向上分为两类:一为批判性后人类主义,意即对人文主义框架的反思,质疑人类中心论;二为身体性后人类主义,即伴随着技术对人身体的介入,人与机器的界限、物质与非物质的界限趋于崩溃。张彦指出,人类学是更为一般的后人类主义,后人类主义是人类学的具象研究领域,是人类学结合时代特征的发展模态之一。后人类主义是对崇尚人类理性和人类中心主义的人文主义的解构。林萌则在《后人类生存境遇的影像呈现——论英剧〈黑镜〉的现实隐喻》中梳理了后人类主义理论研究的两条路径,一者因科技助人类超越固有局限而持乐观态度,二者趋于冷峻,思考科技至上所导致的人类主体的异化。且事实表明,20世纪90年代后,第二条批判性路径逐渐占据话语主流。

结合疯狂三部曲的内涵,宁浩的思想可称为以上两条路径的综合,他有着批判的尖锐锋芒,同时也抱持着较强的人类自信。笔者认为此种思想是一种新的人文主义,为和白璧德所提出的坚守伦理道德、联姻自然科学的新人文主义区分,故将宁浩的思想称为后人文主义。后人文主义一词的“后”反映人在无机世界中的无力与不可控,但后附的“人文主义”再度凸显人的理性力量,虽矛盾却又贴合当今人类生存现状。后人文主义思想包含三个部分:对“何以为人”的界定,对科技物象的认知,以及对人类未来走向的预测。

(一)何以为人——以行动自证的可持续变体

人因环境与科技异化,失去人以为人的本性和主体性,那么,透过繁杂的外物凝视人的本真,人究竟到底为何物?人的概念太过复杂与抽象,对此宁浩通过两个方面,提出其对于人的界定。

从人的意义的角度出发,人是借由行动彰显价值的自证体。后人类主义怀疑人类存在的独特价值,认为人类主体意义的边界将被科技侵蚀,但如前文对异化问题所提出的逻各斯的自为消解之道可知,当人行动,他就产生意义。后人类主义对于人的预判从本质上而言仍是遵循逻辑规律,但在当今生态中,人已脱离先验模范的制约,自己赋予自己意义,其主体意涵不会轻易离场。

从人的生存发展性的角度出发,人是处于外力建构和自我重构关系中的可持续变体。世界处于无机与无序之中,但他依然不断在电影中凸显人物的本性的坚守,并认同这种坚守。纵观疯狂三部曲,《疯狂的石头》中的包世宏本就处于极度压抑的状态(排泄障碍),尽管如此,在面对大盗麦克和道哥等人的偷盗时,仍为工厂的生存不断逼迫自己去调整和面对;《疯狂的外星人》中的耿浩处于失业边缘,但他却从未抛弃猴子以及自己内心对传承猴戏的坚持。正如耿浩在面对外星人的先进科技时所喃喃自语的:“人还能被一泡尿憋死?”人因排他和对无限的发展的追求而不断促发科技的进步,导致科技对人的挤压与反攻,但是,在这种逼迫下,人能够像电影中的那些主人公,不断反思、作为,最终以本性的坚守而立足于多变的世界。在这儿,不妨借引黑格尔有关异化的几句观点。黑格尔将异化视为一种辩证运动,他认为一切事物都只有经过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过程才能成为现实的事物,由此他认为异化并不是一种消极的需要否定的现象,而是事物积极的自我创造和自我实现的过程。宁浩对科技和人的相互作用的看法,和黑格尔的确有几分乐观的相似。他相信,无论环境趋于何种态势,人能够以其固有的理性把握变化,改变自我、塑造自我、发展自我,实现对新境遇的灵活应变。科技的发展,必然逼迫人类对自身与其他生物的深层异质性特征进行纵深阐释,在深感危机的同时,自我深化自身的内涵。

(二)科技:受制于人类理性的“符号”

后人类主义忧虑的是人类未来生存之境遇,包括科技对道德伦理的突破、人类自我认同的缺失。的确,相较于科学技术之发展,现今的科技呈现膨胀扩张的态势,此种扩张甚至挤压了人的范畴域,《疯狂的外星人》即表达出宁浩对科技的忧虑。在《疯狂的外星人》中刻画了外星人的能量环,体现对意识的可提取性的探讨。能量环贮存了外星人的意识,当猴子戴上能量环,他就变成了外星人,那么当人的肉体消亡,将个人的自我意识转移到其他生物体中,人真的能获得生命的无限延续、肉体的无限转换?宁浩于影片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猴子的肉体与外星人的意识发生剧烈的矛盾与冲突,意识竭力影响却无法控制肉体,猴子的生物本能制约了意识的能动性,最终导致外星人的崩溃。由此,人类的意识与肉体也是无法分割的,人借由科技实现无限是绝不可能达成的。

但在忧虑之余,宁浩也隐喻着科技的可控。首先,能量环的设计与孙悟空的金箍尤为类似。金箍是一种具象征义的符号,它本身没有实际功用,却借唐僧的言语产生意义。科技也似一种符号,脱离了主体的人,它就只是一个无机体,唯有人的行动和意志灌注,才能使其生发对世界的意义。其次,唐僧通过念紧箍咒控制孙悟空的一言一行,而耿浩借敲锣、吹喇叭等传统驯猴的方式,作用于存贮外星人意识的欢欢的生物体,并最终将其制服。猴戏是被当今人类近乎遗忘的传统文化,但正是这看似老土的方法,救了耿浩等人。宁浩在此暗示,人文主义传统对人的理性的高举,确有其深意,在后人类主义解构人文主义的同时,并不是将理性传统一味抛掷。人类最终仍可借其理性约束科技。

(三)未来:对科技与理性的审视

“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这是沃尔夫所引的福柯《词与物》的一段话。这句话鲜明地表现出后人类主义思潮中人们对于人类后续存在的担忧和怀疑。后人类主义对人类生存的思考,是科技发展的必然,也是人本身的批判理性于当今的所归之域,但是后人类主义并不会走向虚无。由宁浩对人与科技的界定可知,他也必然不会认同人类消亡的观点。人类未来的走向,是审视理性,不再宣扬人无以比拟的崇高地位以致对他者的挤压;同时也必然会审视科技,在借其发展自我的同时,用理性约束它,用科技寻求人类的意义而非消亡人类的价值。后人文主义对未来的预判,既非人的超越性的无限张扬,也非走入人类趋于灭亡的反向困境,而是在保持人类自信的状态下,包容他者,发展自我与他者,并借由对科技的有限运用,达到良性发展的态势。这也是后人文主义的最终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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