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电影改编中的审美重构与再生产

2020-11-14 04:20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奇缘小王子原著

赵 燕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0)

儿童文学作品以其独有魅力而多年来深受不同年龄段、不同国家读者的喜爱,而随着以影视为代表的视觉媒介渐渐取得主流地位,越来越多的儿童文学作品被搬上大银幕。由于时代变迁以及媒介特征,艺术形式之别,文学与电影的互动势必会出现审美上的重构,乃至经典的再生产。

一、艺术本质的保留

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儿童文学电影改编的前提,是对其艺术本质的保留。相对于对原著情节走向、人物特征等而言,儿童文学纯真浪漫的美学特征,属于儿童的,对成人世界稚气的感悟与理解,以及浓郁的游戏精神,是电影更需要尊重的,这正是儿童文学有别于成人文学之处。

(一)纯真浪漫,想象超拔的美学特征

如英国的《哈利·波特》和《神奇动物在哪里》系列,电影的时长难以保证还原J.K.罗琳同名原著的丰富内容,而不可或缺的奇观场面更是挤占了文戏的篇幅,以至于出现大量情节与人物的削减。但电影保证了原著中天马行空,激情荡漾的魔法世界得到再现。哈利、纽特等人虽然年轻,但是他们的巫师身份,他们操控咒语、魔药和神奇动物的能力让他们无所羁绊,创作了一个又一个生命奇迹。邓布利多等巫师更是几乎无所不能,是孩子们的保护神。反之,《霍比特人》系列则是不得不扩充原著内容的范例,但在全力重建原著神奇的中土世界上是与《哈》《神》并无二致的。电影传达出的这种浪漫之美,是一种生命欢欣愉悦的具象,这对于儿童的身心而言,是一种有益滋养。

(二)对成人世界的儿童视角观照

作为“人之初”者的儿童是成人世界秩序的观照者,他们也在审视成人世界中完成自我确证。例如在《城南旧事》(1983)中,电影删减了部分林海音同名原著的内容,但是小英子作为儿童的懵懂,善良,对成人世界一知半解,既向往又害怕的一面却得到了保留。如“分不清海和天,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的小英子同情为了供弟弟读书而行窃的小偷,积极地帮助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疯女人秀珍寻找小桂子等。同时,吴贻弓在原著中以抽象的词句对童年的概括,如“无忧无虑”“愚騃而神圣”等,在电影中被以小英子清澈而有时陷入茫然、疑惑的大眼睛特写具体地表现了出来。这正是匈牙利电影美学家巴拉特兹所说的电影特有的、丰富的“微相世界”。

(三)自由率性,创造力饱满的游戏精神

正如罗素所指出的那样:“热爱游戏是幼小动物——不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最显著的易于识别的特征。对于儿童来说,这种爱好是与通过装扮而带来的无穷的乐趣形影相随的,游戏与装扮在儿童时期乃是生命攸关的需要,若要孩子幸福、健康,就必须为他提供玩耍和装扮的机会。”儿童,尤其是幼儿相对于成人更易受“本我”的支配,而他们化解社会规范,成人约束带来的挫败感的方式便是游戏。电影与文学能够建立起虚拟现实,提供一种集体性的大型游戏,帮助儿童实现平衡本我与超我的机制的建立。以《驯龙高手》系列为例,电影改编自葛蕾熙达·柯维尔的童书《如何驯服你的龙》,但自第一部起就与原著内容有较大出入,总体而言,电影只是沿用了原著的驯龙元素、维京文化和小嗝嗝、无牙等人名。但是原著中,少年获取自己的龙,让龙成为自己的宠物、坐骑乃至伙伴这一具有强烈游戏精神的设定是必然被保留的。在小嗝嗝逐渐成长,成为驯龙高手,与无牙一起勇敢战斗的过程中,儿童仿佛也成为一个自由率性,驭龙飞翔者,其因现实压力而产生的消极心理能得到充分的转移和泄导。类似地,《绿野仙踪》(1939)、《小淘气尼古拉》(2009)等都是如此。

二、审美的重构

在确保了儿童文学艺术本质得到坚守的情况下,电影便得以全方位对故事进行二次创作,扬己之长避己之短,为原著寻找新的艺术支撑,开拓新的艺术视野。一般来说,由于表意方式和大众审美心理的改变,原著美学要素将为电影重新整合,原著提供了“地基”,而电影人则以此为起点有意识地进行美学建设。

首先,审美形式上,电影本身就利用影像与声音对故事进行编码,与文学以文字来表达截然不同,在视觉文化语境下,电影还会极力塑造景观,为观众营造视听盛宴。例如在《查理和巧克力工厂》(2005)中,电影以大量篇幅展现了旺卡工厂中的奇物,如五颜六色的大糖球,会变成鸟的巧克力、热融巧克力河等,让观众目眩神驰。而《精灵鼠小弟》(1999)和《奇幻森林》(2016)更是借助CG技术让儿童与动物实现了亲密互动,其审美形式“虽为人工,宛如天作”。电影凭借技术来完成对艺术意蕴的传达,实现了福楼拜所预言的“艺术越来越科学化,而科学越来越艺术化”,让观众收获到文字难以实现的震撼与感染。如果说,前述电影都有奇幻色彩,电影天然有着发扬视听美学的必要的话,那么《海蒂与爷爷》(2015)则让人看到了现实题材电影依然有以观赏性极强画面征服观众的需求。只要与同样改编自约翰娜·斯皮里原著的、八十年前的《海蒂》(1937)相比不难发现,《海蒂和爷爷》加入了大量壮阔而秀美的阿尔卑斯山景象,以皑皑白雪、盈盈绿草、湛蓝天空等诠释人性本善这一精神内涵。

其次,在审美价值取向上,电影有可能会改变原著的教化、批判价值模式,凸显娱乐性,收缩原著格局。如张天翼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的童话《宝葫芦的秘密》分别于1963年和2007年被搬上大银幕。在1963年版中,宝葫芦显然代表了人性中“恶”的一面,王葆受宝葫芦的诱惑而犯下越来越大的错误,实际上是他无法战胜自身私欲和软弱造成的,这也是原著祛恶扬善,狠斗私念,自我砥砺价值取向的体现。然而在中美合拍的新版本中,宝葫芦变为了一个迪士尼动画中常见的、主人公身边的善良可爱但又时常闯祸的小伙伴。宝葫芦不再是王葆“本我”的化身,而是和王葆分别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搬来王葆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讨小主人的开心。从审美形式上看,原著的陌生化情境与戏剧化冲突依然还在,但是从价值取向上来看,原著的内核已经改变了。

最后,在对大众审美心理的迎合上,改编自儿童文学的电影还有可能出现从审丑到审美,从审悲到审喜的转向。例如在《小王子》(2015)中,埃克苏佩里原著中的小王子故事被置于一个套层结构中,即电影新增的主人公小女孩是从邻居,一个曾是飞行员的老人口中知道了小王子的故事。埃克苏佩里原本出于对残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失望,以充满忧伤和叹息的笔调借助小王子来展现人类失却浪漫,童心和自我的悲哀,如小王子遇到的自大狂等,都是审丑对象。然而电影将其变为一个“大鱼”式的故事,小女孩成长并探索世界,最终发现小王子故事中的人都有现实原型,甚至她还遇上了也长大了的小王子。从飞行员那里得到的小王子故事是支撑小女孩在灰暗冰冷的商业社会成长的力量,内心强大的她还救赎了已经变得卑微功利的大王子。电影呈现出一种现代美式电影的英雄主义色彩,减弱原著的神秘和忧伤意味,以一个更为乐观、积极的结局满足了当代大众审美的心理。

类似还有如《小飞侠彼得·潘》(2003)、《夏洛特的网》(2006)等,在此不赘,这些电影都从不同角度完成了成功的审美重构,焕发了原故事的光彩,延续了其传播生命。

三、经典的再生产

在电影改编中,当艺术加工力度达到一定程度时,文本就有可能进入到再生产中,故事或人物形象发生较大的变异,换言之,观众所接收到的,已经是一个新的故事。在《本事迁移理论视界中的经典再生产》中,杨春忠对此概括为:“‘经典再生产’是作为本事迁移的一种特定方式而存在的,指的是特定文学经典所提供的‘本事’被其后的作家所利用、改写,从而构成为一种新的、异态乃至异质的文本。”

续写原作是再生产的一种重要方式。这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迪士尼根据《灰姑娘》故事拍摄的一系列电影。《灰姑娘》故事可上溯至公元前1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斯特拉波在《地理志》中对洛多庇斯事迹的记载,加上1697年的《鹅妈妈的故事》以及1812年《格林童话》对该故事的收录和整理,该故事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且深远的影响,至此,《灰姑娘》故事已经被经典化了。而经典化也就意味着随之而来的“去经典化”以及“再经典化”,也即其具有原发性的故事,故事中原有的意义范式、叙事范式等都有可能被颠覆。在最早的《仙履奇缘》(1950)中,由《格林童话》提供的“本事”得到了较为忠实的继承。被恶毒后母虐待,处境凄惨的辛德瑞拉因为神仙教母而得到了水晶鞋、南瓜车等,在舞会上与王子一见钟情并留下一只水晶鞋,最终王子凭借水晶鞋找到了辛德瑞拉。只是《格林童话》中如大姐二姐削掉自己的脚趾和脚后跟等血腥情节被删去。而在《仙履奇缘2:美梦成真》(2002)中,迪士尼则续写了辛德瑞拉婚后焦头烂额的生活,并不适应宫内生活的辛德瑞拉想除旧布新,无暇再和原来的小老鼠一起玩耍,以至于吉安帕希望神仙教母把自己变成人类。而在《仙履奇缘3:时间魔法》(2007)中,后母则偷走了神仙教母的魔杖,让时光倒流,并安排自己女儿安娜斯塔西娅穿上水晶鞋去魅惑王子,但最终安娜斯塔西娅将自己变回了原貌,与爱着自己的厨师结婚。不难发现,本事迁移与意识形态变迁息息相关。《仙履奇缘》的第一部慰借的是人们亘古以来就有的“好人有好报”渴求,而后两部的主题则都变为对女性“做自己”的呼喊。正是当代社会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自我意识的增强推动了这一艺术再生产。

还有一类再生产,则体现为对本事的全面更新或移位,如《冰雪奇缘》(2013)对安徒生童话中《白雪皇后》的改编,相比起灰姑娘故事被延展,而本事依旧能以一个自足独立的文本存在于第一部电影中,《白雪皇后》的故事则被大幅度改头换面了。原著中小男孩加伊被白雪皇后的魔镜碎片变得冷酷无情,并被带往冰宫,好友格尔达则勇敢地前去解救加伊,最终以泪水融化了加伊心里和眼睛里的冰块。而《冰雪奇缘》中,加伊与格尔达两小无猜的感情被改写为安娜和艾尔莎的姐妹情,作为反派角色的白雪皇后被艾尔莎与生俱来的法力所取代,艾尔莎从出走到回归,代表了当代女性正视自己与他人的差异,承担社会责任的艰辛之路,而安娜与王子汉斯和贩冰小伙克里斯托弗的两段感情,则是迪士尼对“王子公主”叙事的一种突破,涉世未深的女性迅速成长,不仅未将自己托付于虚伪的、乘人之危的王子,真爱之吻也留给了姐妹。《冰雪奇缘》在再生产中闪现出来的女性主义光芒,正是杨春忠所说的再生产的“当下化”的体现。

在以成人为主导的消费主义文化,娱乐至上文化盛行的今天,如何以大银幕再现儿童文学丰富的意蕴,以影像语言来反映童心童趣,人情人性,表达属于孩子的生活体验、精神生命与利益诉求,是值得电影人思考的问题。而上述影片在改编中对原著审美元素的重构,乃至对“本事”的再生产,无疑能为电影人提供诸多宝贵的、值得重视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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