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缝合”理论下的《马戏之王》

2020-11-14 02:40秦燕燕
电影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卡洛琳巴纳马戏

秦燕燕

(安阳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在1965年的一次研讨会上,雅克·拉康第一次提出了“缝合”理论,这在当时只是拉康用以阐释语言意义生成的概念,但随着雅克阿兰·米勒、让-皮埃尔·欧达尔以及路易·阿尔都塞等人的发展,“缝合”理论也被运用到电影批评中来,用以探讨电影意识形态对观众的询唤。电影以自有的语言,深刻地影响观众的认识、感知和情感,将观众“缝合”进另一个世界中,让观众产生“误识”,即认可电影中的事理与人物情感。“误识”营造的成功,往往就意味着影像表意的成功。从这一角度来审视由迈克尔·格雷西执导的,以“马戏团鼻祖”P.T.巴纳姆为主人公的《马戏之王》(2018),我们不难发现:作为一部类型杂糅的电影,电影的传记片属性,必然要求观众被缝合进主人公的生存状况中,与主人公建立一种想象关系;而电影的歌舞片特质,又使得影像与观众的认知和习惯之间存在矛盾。但《马戏之王》却广泛收获了观众的认同和满足,电影的缝合之道,无疑是值得进行剖析的。

一、人物道德与想象性关系的建立

欧达尔指出,观众在面对电影时,会产生“谁正在看这个”和“谁安排了这些影像”的问题,而电影人所要做的,正是避免观众产生这样的疑惑,并使其成为影像的在场者,与电影中人建立起一种想象性关系。对于传记电影而言,这种想象性关系,往往就在于观众将自我投射于主人公,或主人公身边人的身上,从主人公的经历中获得一种自我满足。这种满足有可能来自主人公在事业、情感上的努力与成功等,随之对主人公所承载的意识形态产生认可。《马戏之王》这一故事的讲述并不是单向的,观众是整个表意过程不可或缺的落脚点与归宿,是电影情节的参与者和支持者。而如果主人公被塑造为一个道德上的“高大全”者,那么他与观众间无疑就有了一段距离,观众将失去参与、支持叙事的动力,想象性关系也无从谈起。

在《马戏之王》中,巴纳姆有勤奋热情、坚强聪慧、想象力丰富等优点,这些优点能为观众提供积极的示范。但同时巴纳姆在道德上并不完美,他的诸多行为是值得商榷的,他的一些缺点也存在于观众的身上,这就使得观众对人物产生亲近之感。如巴纳姆有着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放弃诚信的一面。早在雇用自己的公司宣布破产,员工们收拾东西离职之时,巴纳姆就私藏了公司商船队的契据和业权证明。尽管他知道这支商船队早已沉没在了中国南海海域,他还是谎称自己名下有一支船队,以这些手续从银行骗来了创业最初的启动资金。又如在巴纳姆决定招揽全球各地的奇人异士来加入自己的马戏团时,他不惜为了夺人眼球而对演员们的身体、来历等进行编造。如一个肥胖的男士对巴纳姆承认自己的体重是500磅,而巴纳姆马上回答说:“750磅,你是说750磅吗?”随即以“世界上最肥胖的男人”对其进行宣传;而高大的瓦西里帕洛斯前来面试时,巴纳姆则要求改动他的名字,将他包装为一个爱尔兰的神秘高大人物推出。然而演员们进入马戏团前的亲朋好友知道真相,这也就为真相泄露、人们对马戏团提出抗议埋下了隐患。而观众对于这种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宣传方式的有效性,是有所了解的。

此外,和年轻的菲利普·卡莱尔相比,巴纳姆还有着一定的虚荣心。出身于底层的巴纳姆在赚取财富的同时,也力图向上流社会靠拢,如送女儿去学习芭蕾,为妻子买下和岳父家同街的豪宅等。而马戏团里的“怪胎”们则既是巴纳姆的财源,又是他攀登上流社会的绊脚石。在名流们会聚一堂,迎接来自瑞典的歌剧明星珍妮·林德的派对上,胡子女莱蒂·卢茨,侏儒“拇指将军”汤姆等原以为自己也能参加派对,不料巴纳姆却唯恐他们给自己丢脸,以“你们要保持神秘感”的借口将他们拒之门外。这伤害了莱蒂等人的自尊心,但为了谋生他们依然在马戏团工作。但这也使电影与观众之间产生了一种平等的对话关系而非意识形态强说,观众虽未必认可巴纳姆逐利、虚荣的行为,但是却熟悉、理解巴纳姆的心态,影像的表意具有扎实、合理的基础。反之,如果巴纳姆将光鲜的自己,优雅、健全、美好的林德与“怪胎”们平等视之,演员们为了尊严而放弃饭碗等,那么观众将产生怀疑、抵触之情,想象关系将出现断裂。

二、人物行为的弱理性

在缝合中,人物的行为动机并不存在某种来自叙事权威的规定性。电影中的人物虽然受理性意识的限制与约束,但正如尼克·布朗所指出的,叙事者必须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掩饰和移置自己的活动。当电影中人物的行为过于理性和标准化时,人物就更类似某种符号能指,叙事者的操纵感便被凸显了出来,电影的表现力也就被极大削弱。例如在《马戏之王》中,当巴纳姆失去了自己的小职员工作回到家中时,正值女儿卡洛琳的生日,而女儿问他索要礼物,一无所有的巴纳姆便灵机一动,用蜡烛做了一个自己曾经在少年时让妻子夏瑞蒂玩过的星空灯,编造了一个藏宝图的故事,让女儿许愿。此时的卡洛琳如果是被叙事者的理性意识所驱动的,那么她“合理”的反应应该是知道父母此时十分拮据,并不索要礼物,也不许下超过父母经济条件的心愿,从而使电影的叙事显得更为温情。然而这样的懂事,体慰父母的“小大人”形象对于观众而言已经太多。电影中的卡洛琳直接许愿希望能去学芭蕾,巴纳姆和妻子马上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意识到了学习芭蕾花费不菲。卡洛琳这一要求是“合情”的,卡洛琳对芭蕾的向往完全可以来自日常生活中与同龄人的接触。卡洛琳的形象既不是早熟的小大人,也不是和父母一样充满浪漫的、天马行空幻想的人(如并没有许愿要独角兽、美人鱼之类),她不是一个被有意塑造的成熟者或幼稚者,这让叙事者显得被隐藏了。

可以说,弱理性的行为,更能让观众看到一种生命的自发性,人的情感、思维等。这是不应该被限制和统一的,它犹如被放飞于空中的风筝,线掌握在创作者的手中,但其飞舞的方向,依然受自然决定。只有这样,观众才能够顺利地对人物移情。以巴纳姆为例,他在失业以后,完全没有考虑过再去找一份职员工作,而是直接找银行办起了贷款,租下了纽约麦迪逊大街的一个旧火车站,建立起了“美国巴纳姆奇物博物馆”。其中的展品包括如拿破仑的蜡像、长颈鹿、鸵鸟、大象等标本。在理性的驱动下,人物往往会试图先找一份工作维持生存,在求职失败之后才孤注一掷,然而巴纳姆却跳过求职步骤,大胆地选择了创业。他的情感使得他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又如在博物馆门可罗雀之后,背负贷款的巴纳姆所想到的并不是止损,他也没有怀疑自己开办博物馆的选择,而是在女儿和苹果的启发下,出门张贴告示寻找身体奇异者作为自己的活体展品。他一直沿着“展览”这条道路前进,而完全不担心自己将会再次失败,不担心自己有可能给妻女带来更尴尬的窘境。也正是这种弱理性的行为,让观众的心理认知能够充分地参与到影像叙事中来。在巴纳姆之前,也有人开办过博物馆,未必没有人产生过建立马戏团的念头,但只有巴纳姆的理念是如此强烈执着,敢于不顾一切做前人所未做,他才能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马戏之王”。

类似地,如《爆裂鼓手》(2014)中安德鲁在导师弗莱彻的打击下疯狂练鼓,《波西米亚狂想曲》(2018)中弗雷迪·莫库里与乐队成员的分分合合,无不是弱理性的,但是又关乎个人本能的行为、人物的行为动机和过程乃至结果,得到了一种完整的、令人信服的呈现。

三、娱乐功能与市场期待

歌舞片独特的表意方式,往往被认为是不利于进行意识形态的询唤的。因为人物势必在歌舞表演中流露过于奔放夸张的情感,叙事进程也显得极为理想化和浪漫化。近年来的成功歌舞片对此或是选择了以一种更内敛的方式处理歌舞桥段,如《爱乐之城》(2016)中,米娅与塞巴斯丁的合舞并不夸张,且与两人演员和爵士乐演奏家的身份契合;或是让歌舞之于叙事的服务性更强,如《甜心辣舞》(2003)中的哈尼用舞蹈将黑人街区中具有潜在犯罪意识的少年拉回到正途中等。哈尼的热情,崇尚个性随意、自由的黑人少年对Hip-hop的喜爱本身就是能一拍即合的。而值得一提的是,歌舞片又有着其他类型片难以媲美的娱乐功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本身就是人类欲望被推到极限时的自然反应,而电影本身就是诞生于杂耍与游戏的艺术,轻松、欢快、诙谐、热烈的歌舞,极具表现力,能充分地调动观众的情绪。

在《马戏之王》中,歌舞就从容地游走于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在充分、毫不突兀地展现了人性人情的同时,又满足了观众对于娱乐的期待。巴纳姆在招进奇人异士之后,并不是让他们成为安静的展品,而是将他们整合进了盛大的歌舞表演中。随着大幕拉开灯光亮起,拇指汤姆骑着马出场,莱蒂纵声高歌,安·惠勒兄妹在空中表演高空飞人。其余如“狗男”“文身男”等,则在巴纳姆的率领下整齐有力地舞蹈,甚至大象等动物也参与到表演中来。演员服装绚烂,现场舞美华丽,让人得到了一种陌生化的视听奇观。此时的观众不是被缝合于巴纳姆身上,而是在未曾觉察间被缝合为现场观看马戏中观众的一员,对于马戏的态度从原本的质疑、害怕(如电影中的一个小女孩在演员刚出场时躲在了母亲身后)到情绪被充分调动,完全沉浸其中,激扬活跃。而这种演出被电影定义为畸零者勇敢地向世界宣告自身的存在,演员们对演出的沉浸和享受,对舞台和马戏团这个新家的留恋,又极大地淡化了观众对巴纳姆进行动物表演,利用残障人士做噱头等的罪恶质疑,得到了一种心安理得的消费满足。类似地,林德小姐在歌剧院中,对着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观众动情歌唱,她带来的是一种高雅的艺术,演出场景并不喧闹,与马戏团接地气的热闹演出形成了某种对比,但观众依然是被缝合的。台下的巴纳姆看着林德发呆,一贯熟悉制造“狂欢”的巴纳姆此时领略了另一种艺术,从而对林德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观众此时就被缝合于巴纳姆这一观众身上,为林德的美所震撼动容。两种演出同样立体饱满,让人心潮澎湃;同样造成了娱乐效果。

斯蒂芬·希斯指出:“缝合构成了想象界与象征界之间的联结,是自我存在统一的幻象,是主体作为生产意义的所有系统的效果。”丹尼尔·达扬则认为,电影的表达,能够剥夺观众的存在,将观众强制性地安插进银幕中,接受电影的意识形态。时至今日,马戏团表演已经不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娱乐项目,甚至是遭受抵制的。而巴纳姆一手创建的“玲玲兄弟与巴纳姆贝里马戏团”更是在2017年的谢幕演出后就走入了历史。但《马戏之王》却成功地将观众缝合进了巴纳姆的人生当中。电影并不回避巴纳姆在道德上的缺点,充分地呈现人物个人层面的情感,并高度注重视听上的娱乐表现力。这些都是电影缝合银幕内外,赋予观看主体满足感的积极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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