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静
从东方到西方,一群风华正茂的留学生在新的国度的熏陶下,各自成长,完成自我的洗礼。他们中有诗人、画家和音乐家,也有生物学者、金融专家等,在多元文化的碰撞下呈现出不同的人生轨迹。极乐鸟海岬见证了这些年轻人癫狂的梦,关乎未来和爱情,有欢乐与期待,也有哀怨和愁苦,人人渴望成为超越境遇的极乐鸟。《极乐鸟海岬》是翻译家朱世达耗费十七年写作而成,小说采取第一人称叙述方式,用诗一样的语言去追忆在新英格兰极乐鸟海岬上的时光。以下节选自书中正文部分。
我在最狂野的梦中也不会想到我会在波士顿遇到她,这么一个一头柔软的披肩发,有一对绝顶明亮、美丽、会说话的黑眼珠,白皙、丰腴的中国女人。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整个儿地改变了。哦,Vita nuova !新生活!这一切都从她开始的,从那个充满热情、火和精力,然而又像谜一样的女人开始的。
我带了一箱书籍、一箱衣物什物和一颗勃勃的雄心,从华盛顿取道纽约,乘“大灰狗”来到波士顿。我在波士顿,可以说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从海湾吹来一阵阵凉风,远处是灰色的约翰·哈威德摩托旅社,楼顶亮着血红色的霓虹灯,一辆接着一辆汽车,像一只只巨兽,又是一辆接一辆车的红色的尾灯,像一根永远扯不断的、由点组成的红线。在救火车的尖叫声中,在裸露着女人的好莱坞电影广告中,一种漂泊之感向我袭来。我好像一个在浩瀚的大海中孤独的游泳者。
我踱进车站的快餐店,一位戴白橄榄帽、胸脯丰满、健康、笑容可掬的金发姑娘站在摆满面包、五颜六色的浇头、咖啡壶和牛奶的柜台后面,墙上是玻璃的物价表,亮着灯光。我要了一份汉堡包和一盒冰牛奶。
当我在车站大门口见到罗伯脱·巴拉德教授时,我简直把他当成海明威的再现了。魁梧、高大的身材,大脑袋,满脸红光上围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在蜂拥而出的旅客中,在金发的白人、黑人、西班牙裔人和印第安与西班牙人混血儿中,只有我一个人是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
“段牧之?”
从他热情的拥抱中,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热情、好客的教授。虽然我从春天开始就不断地与他有书信往来,但真正见到他,这还是第一次。他的一身白衬衫、牛仔裤装束,他的发自心底的微笑,将我在见到哈佛教授前的恐惧与疑虑一下子冰释了。穿一身鲜红套裙的、一头白卷发的巴拉德夫人将车开到街沿石旁边。巴拉德教授一拎起我的箱子就往车后箱里放。
“好沉!”他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刚从加利福尼亞开采金矿而来?”
“都是书。书很沉。”我惶惑地说。
我后来从同学处得知,巴拉德教授十七岁从明尼苏达州开着福特T 型老爷车跨过查尔斯河来到哈佛就学,他得以自由地钻研他所选定的领域:莎士比亚、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文学批评及比较文学。
一年秋天,巴拉德前往艾略特楼第一次拜访诗歌教授T.S. 艾略特,和他共进午茶。于此,开始了他们之间漫长的友谊。巴拉德说,他的犹太长相从来没有影响艾略特对他的友好态度。
小车驶过查尔斯河上的大桥,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镇。一幢幢新英格兰式样的两层屋宇,屋前是一小片宁静的草地。这些屋宇中大都居住着来哈佛读书的学生。树极多,在阳光下,一丛丛浓黑的树影笼罩在青草地上。远处,可以看到波士顿中心巍峨的天际线。
在车上,巴拉德教授说,我将住在极乐鸟海岬他的家里,这样可以省去好多找房子的麻烦,立即开始我的研究工作。
巴拉德夫人一面驶上高速路,沿着大西洋海湾开车,一面侧过脸来对我说:“那栋房里还住着一个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