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
张 平 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邵武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诗歌、散文散见《诗刊》《星星》《散文诗》《散文》《福建文学》《山东文学》《散文选刊》等刊物,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山东文学》年度散文奖、福建省作家协会优秀文学作品奖。著有诗集《遥想》《在低处》《打更谣》。《打更谣》获福建省第2届好书榜上榜作品。曾参加第16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暴风雨之夜
暴风雨并不来得突然,那个深夜也一样。父亲不是被梦惊醒的,他穿着蓑衣,闪电瞬间的照彻,也看不清他这个黑衣人。
恐怖的闪电似乎将一切劈裂。
父亲是去观察羊与栅栏,他因听到了羊的呼救声而被惊醒。
山洪的响声掩盖什么,父亲没有说话。手电筒的光在穿透。手电筒的光就是他的目光,他发现一根瓦条掉落在羊的中间。
哪只羊被砸中了,手电筒的光在逡巡。
暴风雨没有减速,父亲的蓑衣被掀起几次,他顾不得裹紧,任由其张开,只是手电筒被握得更紧。
仿佛只有光才能完成一切。又怎么不是呢?光,不是闪电的凄冷,而是那样柔和。
羊的眼神安静。
父亲有条不紊地动手,手电筒的光,让手找到了方向。
修羊栅栏
父亲到镇上买来铁钉,铁钉闪亮。
那会儿,父亲侧着身子,插进一块木头,一只手抡着锤子,另一只手扣紧铁钉。那时渐近暮晚,下坡地的羊有几只抵近羊圈,几只羊侧耳倾听铁钉。铁钉钻入不同的身体。
锤子有节奏地敲打,那时父亲没有汗粒,只是偶尔咳嗽。
他的嘴角叼着纸烟,是被烟雾呛到了吗?
松开的渐渐合拢,锤子与铁钉回归安静的角色。
父亲开始吆喝着羊,下坡地的羊已经聚集在池塘的四周。在池塘旁的羊栅栏,水中渐渐倒影模糊。暮色加深,一天的帷幕落下。
铁钉的帷幕落下。
父亲不知吸了第几根纸烟。将锤子放在身体一侧。他坐在池塘边,父亲与锤子分开。
爬上瓦顶的羊
它是从菜地的一个高处立定跳远,爬上瓦顶的。它有什么想法,它当初的立定有过怎样的犹疑。
那个高度,它没有慌乱。一条弧线与美丽无关。它爬上了瓦顶,一个悄然的动作,这是高于植物的植物。
那是一头公羊,络腮胡子比一百岁的老人沧桑。
在高处望风,还是要飞到更高处?触着天空,它是一团威风凛凛的云朵吗?
噢,不!它更像一位村长,规划田亩。
噢,不!它更像父亲,也有一根挥鞭。而父亲是低矮的羊。
噢,不!它更像一丛植物,随风飘摇。
赶羊的父亲
将坡地展开,将草丛中的山路收紧,一个逼仄的影子,闪电附身。
没有呼喊,树林倾斜。
树林卧伏的兽,都像是崇拜者拉长耳朵恭听。
羊,四散开来,体内的静电四散开来,一个吸过滤嘴纸烟的影子将烟雾四散开来,
烟雾中,一切渐渐看不清。
题记更像一个警示。
标题找不到句子。
父亲也会成为父亲的童话。
父亲也会成为羊,不成篇章。
羊的履历
羊的名字是什么,羊没有名字。
性别呢?
公,或是母。显然,这种区别与其它的动物没有差异;显然,羊比人低贱。
吃草的羊,奔跑的羊,春秋四季的羊。羊就是羊。
但羊有一片青草,我们看不见。羊,有一片白云的天空,我们无法接近。
羊头埋得那么低,好像从未接触天空。
村庄的羊与村庄,在春天交换了什么角色,甩动鞭影,那群羊在影子中聚集。
甩动的手,比乌云粗糙。
翻身的羊
羊跑到山顶,伸长脖子俯视村庄这个棋盘。它是站在天空,捏着黑子白子,挪动蹄印。
没有胜负,但畅快地翻动了一下身体。
拐了一个话题
又拐到羊,最初的蹄印,潮湿的花朵。那是一场雨逼近,大地无遮无拦,
羊孤独的眼神,真想有雨点罩住光。
雨点就罩住了很多年,一打开话题,就打开雨,打开羊的心跳。这些都砌进一座瓦屋中,残缺的瓦缝没有光线愈合。
透过这条伤痕,父亲的仰望触到苍茫之境。“一个人不可以躲在屋子不出来。”话反复,声回荡。
因为屋子有木门,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木栓,随时松开时光。复杂的是推门声,没有手,哪来的力量。
又拐到了羊,羊的头骨是天空下最痴情的骨头,那是炉火生起的黑夜,父亲煮着骨头。
是自己的,还是羊的,酒杯已分不清。
羊:虚构的季节
草与夏天,虚构的升华。草的组章,抒写着一个名字——羊。羊,埋在草间的羊;羊,埋在季节的羊。羊有一个切近的意象——父亲。
赶羊的父亲,赶父亲的羊,夏天游戏的色彩愈浓,暮色就愈晚落下。天邊的云,像它们与他的脚印。
羊包围父亲,天地那样小。
父亲包围羊,大地那样宽。
那群羊在天空跑动
那群羊在天空追赶,那群羊是那片白云。白云下,坡地青青,茶园青青。白云下,父亲捋着白胡须,对着白云,对着那群羊,但没有跑动。
他蠕动的嘴像羊在嚼草,嚼碎的又不是草。白云下,父亲显得空旷,显得渺小。
坡地青青,有些事物来不及涌动,而父亲也是其中的事物。
坡地青青,这是来临的春天,父亲追赶的春天。那群羊在天空追赶。
父亲的一些脚印踩到了天上。
没有羊,村庄还有什么?
虚拟牧场,牧羊人坐在田野的尽头,更宽阔的坡地,羊群无限,云朵攒动。
就这样绵延大地。直到大地所有的花朵开放。
各自回旋,应和季节。
没有羊呢,牧羊人坐在田野的尽头,群山孤独。没有攒动,也就没有线条。
没有起伏,大地就缺少波浪。父亲,我曾跺脚发誓,不再回到一穷二白的村庄。
但现在,我回到您的视线,才是那没有被时光丢失的一只羊。
父亲,牧羊人,我,村庄的百姓,更多角色……心追一处。
村庄才是人生的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