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我参加的三次难忘的战斗

2020-11-09 01:41刘奇刘新东刘新平

文史月刊 2020年12期

刘奇　刘新东　刘新平

大麦郊伏击战

大麦郊是山西孝义通往石楼间的一个小镇。大麦郊伏击战是我115师685团1营2连对日军作战的第二战，第一战是威名天下的平型关大战。

1938年春天，我们在孝义组织整训。有一天，突然接到命令后就出发了。这天走的路不多，大约走了四五十里路就宿营。到了宿营地以后，连部的通讯员孙占奎来传达命令：“吃完饭以后，除了哨兵以外，全部休息，一律不准外出。”这次行动显然是要打仗，对此战士们心里都有底。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开饭，出发前连长讲了几句话：“我们这次行动是要打仗，大家前几天都听到了炮声，日军从太原出来以后，进攻的速度很快，现在已经跑到我们的前面去了。‘打蛇要看着头、打七寸，我们一定要追上敌人，并且要跑到敌人前面，给他一个迎头痛击！因此今天行军的路程要远一些，希望同志们跟上，不要掉队。”这天行军一直向南，在路上休息的时间很少，而且走得很快，一天都没有吃饭，唯一的干粮就是每人所带的一小碗小米干饭，除此以外再没有吃到别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天整整翻了十二座大山，有一百三四十里地，所以掉队的人也不少，先头人员到了宿营地有一个来钟头，全连的人才算到齐。行军时，全连人虽然因缺少武器有一半人没有枪，但是每人都配备着四颗手榴弹，连长经常讲：我们手中的枪虽然少，但是每人都有手榴弹，日本鬼子的大炮再厉害，当我们冲到一百米距离以内时，用手榴弹就能把敌人炸得粉碎，他们的大炮也就会变成废铁了。

根据侦察情况，这一路日军大约有一千多人，在打仗的前夜，全部住在兑九峪，离大麦郊只有二十来里路。这一带虽然有中央军和阎锡山的十九军，但是听到日军南下，都望风而逃。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打这一路敌人。根据侦查员的报告，日军的先头部队有一个连，大约一百多个人，还有四五辆大车，拉着很多东西，大队人马在后面，离先头部队有十几里路。这是在投入战斗前连长布置任务时讲的。连长还说：“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打敌人的先头部队，因为敌人的后续部队离得很近，所以要在四十分钟以内结束战斗。根据这里的有利地形，埋伏的地方离公路较近，等机关枪一打响，我们就要马上冲上去，不等敌人展开，就要以手榴弹杀伤敌人。”昨天行军虽然很累，但是因为已经休息了一个晚上，今天的路走得又不远，听了连长的讲话，大家的精神都很饱满，认为今天消灭这一百多个敌人没有问题。根据连长的布置，今天唯一杀伤敌人的火力是机关枪，假若敌人就地散开抵抗，就以手榴弹爆炸;步兵的主要任务是冲锋拼刺刀。全连的机关枪都集中起来了，把投手榴弹远的人都编好了小组，步兵由各排组成了冲锋队，分别埋伏在指定的地点。队伍布置好了，连长和指导员都在机关枪阵地那里趴着，文书、通讯员、司号员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现在就是等着日军来“送死”。

这条公路是顺着一条河修的，很弯曲，但是我们埋伏的地方前面很开阔，对我们十分有利。埋伏好以后，不到一个钟头，就看见右前方转弯的地方冒起一股“尘土”，不一会儿看见敌人从拐弯的地方出现了。四路纵队，枪在肩上扛着，刺刀让太阳照得明晃晃的，一律穿着黄军装、大皮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后面有几辆大车，上面还坐着几个日军，和连长讲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差。

敌人越走离我们越近，这时，全连人趴在地上鸦雀无声，眼睛都盯在敌人的身上，等着连长一声命令，马上就要和敌人去拼刺刀。连长趴在那里，头戴着帽子，手里拿着驳壳枪，一动也不动。突然听到连长说了一声“打”，四挺机关枪像刮风一样哗哗地响了，再加上步枪齐鸣声，寂寞了很久的山沟，就像是大山倒了一样，“瞄准，打！”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排长大喊，叫各班准备冲锋。因为离公路很近，对敌人的一切情况看得都很清楚：机关枪一打响，有些敌人原地不动地倒在那里了，没有被打死的乱成一团，互相冲撞;有的跑了没有几步，翻个滚倒下不动了;有的以死尸做工事，钻到了死尸的身子下面。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一百多个敌人被打死了将近一半。在枪声中，突然听到连长拉长着声音喊“冲啊！”接着冲锋号也响了，全连人像山洪暴发一样一拥而上。等我们冲到离敌人的尸体不远的地方，有些装死的敌人又爬起来拼命地跑。因为冲到最前面的人都是投手榴弹的射手，装死的二十来个敌人大部分被手榴弹炸死了，没有被炸死的也被冲上来的步兵结果了性命。

这次战斗中，刺刀没有拼成就打胜了，现在最紧急的任务是打扫战场。转眼间，全连都背上了大盖枪、皮盒子、弹袋。听到收兵号后，大家迅速向指定撤退的山沟跑去。

大麦郊伏击战把一百多个日军消灭了一大半，缴获了很多武器，全连人现在都有了枪，我们要用手中的枪为牺牲的战友们报仇，一定要坚持抗战到底，不把日军赶出中国决不罢休，这是新老战友一致的呼声和坚定的决心。当时撤出战斗大约十分钟，敌人的大炮才响了，此时我们已经上山了，敌人算是来晚了。

双池镇伏击战

大麦郊伏击战以后，接着在交口双池镇又打了一次伏击战。双池镇周围都是山，阎锡山刚刚在这里修好一条公路。据侦察员报告，这次伏击战打的是日军的运输队，共有二三十个敌人、二十来辆大车，几十名日军押着大车将顺着这条公路向驻扎在双池镇的日军送东西。

我们埋伏的地方离双池镇大约二十来里路，从地形来看非常有利于打伏击战。战士们是顺着一个水沟在两侧山上埋伏的，离公路也不远，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冲到公路边。机关枪架在半山腰上，居高臨下，便于扫射敌人。队伍埋伏好以后，大约休息了有一个小时，突然排长从前面跑来，边跑边下命令：各班赶快行动，把东西准备好。排长下达命令后，大家就都忙起来了：有的弄鞋子整绑带，有的上刺刀装子弹或整理手榴弹。队伍准备好以后，站在原地待命。过了不大一会儿，前面传来了命令：队伍前进，准备冲锋。等命令传到我们排，一排和二排已向沟口跑步前进了，所以一听到命令，我们排长就用急促的声音下达命令：“持枪跑步前进。”跑了没多远，山上的机关枪就打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快跑，敌人就会跑掉。因此战士们都在互相督促。我们一冲出沟口，就看见有十来个日军拼命地在向南跑，一排的人正在那里追赶，我们也没有开枪，只是向被打坏的大车那里冲去。三个排的任务是这样部署的：一排出沟口往南冲，堵住敌人不要让其往后跑;二排出沟口往北冲，截住敌人不要让其跑掉;三排一出沟口就往大车跟前冲，冲上去有敌人就打，没有就马上打扫战场搬东西。等我们冲到离大车不到一百米远的时候，有几个日军不知是负了轻伤，还是在大车下面避难，看见我们冲上来的人很多，起来拔腿就跑。我们就边跑边喊边开枪。一个排的火力集中向四五个敌人射击，一个也没有跑掉，都被打死了。这时班长命令停止再往前冲，马上回来扛大车上的东西。听到班长的命令以后，大家都向大车那里跑去了。

大车上有大桶、小桶，有大盆、小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反正是能扛得动的就扛，能装得了的就装。我们正在上面翻东西，一排和二排的人也来了，全连一百多人扛的扛，装的装，到最后虽然没有全部拿完，但是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不一会儿连部通讯员来了让排长赶快撤退，马上到沟口集合，我们便迅速向指定地点前进。

这次战斗经过激烈交战，我们取得了胜利。共打死十来个敌人，缴了五六支枪，大车全部打坏了，一辆也没有跑掉，还弄了一匹骡子。我们没有伤亡。司务长最喜欢的就是这匹骡子，这可以为全连人多驮一些粮食。同时这也是全连战士所喜欢的事情，有了这匹骡子驮粮食，今后行军大家米袋子里可以少背一点小米而轻装上阵了。

队伍上了山以后，休息了有十几分钟。今天所缴获的东西，除了有饼干、纸烟以外，还有咸菜、肉松等东西。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肉松是什么东西，上面虽然写着日本字，什么株式会社制造，但是没有一个人认得。有的战士打开想吃，有的战士就说不能吃，怕是日军捣鬼掺上毒药，回去叫营部医生看看再吃。有些战士拿着盒子去问小个子卫生员，可是卫生员也不认识，能吃不能吃他也不敢决定，只是拿在手里看，也是说回去问问吴医生再说。队伍休息了一会，把缴获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走了有二三十里地，就到了营部所在地。队伍集合好以后，指导员把今天的战斗情况简单地总结了一下。指导员说：“今天打死的敌人虽然较少，但是意义很大，不仅从军事上打击了敌人，而且在政治上也打击了敌人，要让敌人知道八路军的厉害。中央军虽然跑了，但是八路军始终在，敌人侵占我们一寸土地，就要叫他付出很大的代价。敌人的正规军我们要打，敌人的运输队我们也要打，一直要打到把日军赶出中国为止。”

双池镇伏击战取得胜利后，给这一带方圆几百里的老百姓留下很深的印象，都知道八路军在这里打了胜仗，敢打敢拼的事迹被老百姓传颂着。双池镇在汾西县的北边，是这一带较大的一个镇子，该镇离我老家只有一百多里地，我在1953年回家时听人们说，当时八路军在双池镇与日军打了一仗，八路军很厉害，敢打日本人等等，我听后感到非常自豪。

魏家洼子歼灭战

魏家洼子（以下简称魏洼）是安徽泗县的一个村庄，庄子不大，总共不到一百户人家。皖东北这个地区很复杂，汉奸队、维持会等反动组织很多，特别是有几家大地主，如高楼、白圩子等地都有二三百人的地主武装，都和日军有勾结。但是这里有一个有利的条件，就是老百姓的抗日情绪很高。魏洼战斗是在1939年的七八月间进行的，当时高粱已经长得很高，天气也很热。魏洼战斗打响的这一天，大约在上午十点钟。当时侦察员报告说：“有三辆鬼子的汽车从泗县县城出来了，有一百多日军正在向我一营驻地行进。”接着一营也来电话报告同样的敌情。部队领导接到这个情报以后，决定派王政委（王东保）到一营去，王政委马上叫我们班派通讯员跟他一起到一营去，共去了班长（姓张）、贾来新、韩世齐、政委警卫员和我五个人。我们离开不久，就听见一营那边战斗打响了，机关枪、步枪、手榴弹，再加上敌人的炮声，打得非常激烈。我们走到魏洼北边的一个小庄子上，王政委说：“先到二连去。”我们都知道，今天要消灭这些日军，没有二连参加战斗是不行的。当走到魏洼西边离魏洼不到一里路的地方，看见有十几个人在那里趴着，到了跟前一看，是二连的一个班。班长说他们连长就在南边。我们走到二连集合的地方，看见一营教导员宋维栻和二连连长石长春站在那里说话。王政委到他们跟前第一句话就问：“情况怎么样？刘营长（刘治国）在哪里？”教导员马上蹲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向王政委报告情况：“一营营部驻扎的圩子已被日军包围，刘营长在里面没有出来;敌人已经直接打到营部门口，现在离圩子不到二百米，有两挺机关枪在那里;营部的通讯班、侦察班正在和日军交火，东边有一连的几个班已投入战斗;目前敌人的火力很强，情况是非常紧急的。”王政委对二连的战斗力很清楚，所以听完教导员的报告后，王政委对一营教导员和二连连长说：“有二连在这里，什么样的敌人都可以打垮。”随后斩钉截铁地对二连连长说：“今天一定要把这些敌人消灭掉。把一排、二排‘拿出来，包袱统统放在这里，从敌人的后面打上去。首先以机枪火力杀伤敌人，然后冲上去和敌人拼刺刀。把三排留在这里，一方面做预备队，另一方面防止高楼的地主武装出来。”王政委接着说：“今天能把这几十个敌人消灭掉，不仅是军事上的重大胜利，而且在政治上也有重大的意义，对今后开辟这里的抗日根据地非常有利，叫老百姓知道八路军是真正的抗日军队。”说完以后，又转过头来对教导员说：“你马上派通讯员告诉一连，等二连这里打响以后，他们就马上行动，敌人要往东跑，让他们在那里截住，能抓住个活的给老百姓看看也好。”王政委布置完了以后，连长带着一排，教导员带着二排按照指定路线出发了。这时教导员把三排排长叫来，根据王政委的布置，安排他派一个班向高楼方向警戒，如果高楼的地主武装出来，不管他有多少人，一定要打回去。部署完以后，我们同王政委一起，跟在一排和二排的侧后方也一块向魏洼方向出发，走了不远发现有几个坟包，我们就埋伏在那里。

我们始终离队伍不远，兵力部署尽收眼底。在离敌人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有两三个坟包，我们两个排的四挺机关枪都架在那里了，步枪班都散在两边，匍匐着等着冲锋的命令。魏洼南面有两个水荡，敌人的几挺歪把子机关枪就架在那里，有七十多个敌人不断地向圩子里面射击。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连长下命令。“啪、啪”“用机关枪打。”这是石连长的驳壳枪声和叫喊声。这时就像飓风一样，四挺机关枪一起开火，加上像放鞭炮一样的步枪声，就像山上的瀑布似的，一起对着敌人的背部射击。有一大部分敌人趴在那里未动就被打死;有些未被打死的站起來想跑，但跑了没有多远就又趴下不动了。子弹从哪里打来的，敌人也晕头转向，全然不知，被打得乱成一团，找不到隐蔽的地方，趴下、起来、再趴下，好像到处都不安全。由于我们离得很近，能听到敌人乱叫乱喊，唯一能听懂的只有两个字：“八路！”

打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敌人就被打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三十多个敌人这时也辨明了打枪的方向。因为火力打得很猛，想跑也跑不掉，只好趴在那里拼命抵抗。我们在双方对射的侧面，情况看得很清楚。王政委手里拿着的望远镜，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他用很急促的声音告诉我们班长说：“跑步告诉二连连长冲上去。”冲锋号响了，手榴弹扔向敌群爆炸了，六七十个战士就像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剩下的这些敌人根本不在二连的话下，所以冲锋号一响，战士们一拥而上，连冲带杀，端着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向敌人冲去。来势凶猛的八路军战士令剩余的敌人感到非常害怕。敌人自知无法逃走，只好殊死抵抗，跑得快的十几个战士很快就和敌人拼上刺刀，有几个战士和敌人在那里扭成一团，好像在摔跤场上一样，谁也不愿示弱。后面上来的战士手里虽然有枪有弹，但是因为前面的人已和敌人打在一起，所以既不敢放枪也不敢投弹，只能一手拿枪一手拿弹，向着“打架”的地方跑去，敌人除了被打死、炸死、刺死的以外，有几个是让后面冲上去的战士硬拿手榴弹砸死的，剩下没有被打死的总共不到二十个了。

在一营被包围的圩子外面，我们和敌人的拼杀声，尤其是石连长的冲杀声，圩子里面的刘营长是能够听得出来的，刘营长当即就命令营部的通讯员、侦察员、伙夫、马夫等人员一起往外冲杀。敌人看见冲出来的人很多，至于冲出来的人是战士是伙夫还是马夫他们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受了夹击，吓得东躲西藏、东跑西撞。在我们冲上来的时候，所剩十多个敌人扭头就往东南方的高粱地里拼命地跑。与此同时，一连在东面打得也很激烈，打死了几十个敌人，烧坏了敌人汽车，缴获了一些物资。魏洼歼灭战胜利结束了，共打死了近百敌人，缴获了几十条三八大盖、两挺歪把子机关枪，烧坏了三辆汽车。在魏洼战斗以后，皖东北地区的汉奸、地主武装有这样一种说法：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的胡老大（指胡炳云大队长）。从此胡王大队在皖东北站住了脚，不仅开辟了这块抗日根据地，而且也巩固了这块抗日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