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祥 张玉明
1946年1月,天气异常寒冷,简直可以说是呵气成冰。对于刚刚取得抗日战争伟大胜利的晋察冀革命根据地西线重要门户继成村的军民来说,在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宁静后,就又面临着阎军的袭扰。当时的情况是:国民党蒋介石虽然在1945年冬天就撕毁了《双十协定》,但是由于他在全国进行全面内战还没准备好,特别是其大批国民党军队还没有运送到内战前线,在全国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压力下,不得不召集有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并通过了一系列有利于和平的决议,于1946年1月10日发布了停战令。当时不仅重庆在谈判,太原在谈判,定襄城、宏道也在谈判。上级给我们的指示是不打第一枪,可是阎军仍时不时来根据地袭扰,只能是时打时停。
1946年1月下旬的一天,正当我带领继成村民兵主力外出配合晋冀二分区河南区队执行任务时,盘踞在五台凤棲岩村的阎军39师1团3营在其营长吴守志,又称吴秃子(因其头秃无发,老百姓送其外号 )的率领下突然对继成村进行了偷袭,在被留守民兵打死打伤十几个人的情况下,仍掠走我村张奶鱼、杨稳怀、梁月昌夫妇等老弱幼妇20余人。凤棲岩村位于继成村西北4公里,崖高坡陡,交通不便,时属五台县管辖。1939年日军入侵定襄后,阎军吴秃子的一个营就盘踞在凤棲岩村。吴部打着抗日的旗号专门在晋察冀边区西线袭扰,先后多次对继成村进行骚扰,次次都被继成村民兵打得大败而逃。我曾率继成村民兵配合部队主力攻入凤棲岩,消灭其一个排。因此,吴秃子对我村民兵,特别对我可谓是恨之入骨。曾公开对外悬赏“谁要是能捉到张书祥,可获得两千大洋,拿回脑袋奖一千元。捉住一个继成村民兵奖一百元 ”。吴部1943年曾被日军短暂驱走,1945年日军投降后,又随同阎军大部队卷土重来,重新占据了凤棲岩,专门对付继成村民兵,伺机袭扰晋察冀根据地。
当我闻讯率村民兵中队主力赶回村里时已是第二天一早。只见村里家家有哀声,户户悲戚戚。乡亲们见我们回来后立即围了上来。“书祥回来了 ?赶快想想办法吧!”“咱村的人被凤棲岩阎军逮走快一天了,就是不打死,冻也快冻死了,饿也饿死了。”正在这时,只见凤棲岩大地主刘劳根也急匆匆地赶到了我村。因其子刘玉年是阎锡山的少将高参,所以他也是我们附近的一位知名人物。另外他娶的是我村姓张的外甥女,所以我村姓张的都称其为姑夫。刘劳根一见我就说:“书祥,你可回来了。现在和平了,不打了。吴营长派我来请你上凤棲岩去谈判,商量国共合作的事。”听见刘劳根这样说,周围的民兵和群众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和平了,就和他们谈吧,就不应打了。”中队指导员张双年说:“书祥,坚决不能去,这个吴秃子一贯心狠手辣,平时就悬赏要你的命,这时你去了他能让你活着回来?”“就是,咱们可不能上了他的当。”“他这次是把人质当做诱饵,想骗你上去。”吴秃子为了抓住我,在过去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先是从河边村抓去我外祖父王秋忙和舅父王计明想诱骗我投降,后来又千方百计到继成村扣捕了我老婆高连根和我妻妹高连芝企图逼我就范。在其阴谋多次未能得逞后,这次抓捕我村群众也许是又施一计。“人家平时就想逮你逮不住,你去了必死无疑。”我说:“我不去那被抓去的群众怎么办?”“抓住的群众咱可以另外想办法,这时你可千万去不得。”老民兵杨有成说。听着大家的议论,我当时是左右为难。我想:如果我不去谈判,村里被吴秃子抓去的群众肯定就放不回来,不用多,再在山上冻饿上两天,全死不了也差不多了。我如果上凤棲岩谈判,肯定是九死一生。再说要去谈判,按规定必须向上级报告批准,可如今县委远在东峪山里,要请示上级来回往返至少得两天时间,等请示了上级再定,被敌人抓去的人怕都死光了,怎么办?如果不请示,自己就是擅自行动,将来给个处分是轻的,万一有人说你是投敌去了,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弄不好还要被枪毙。如果不去谈判自己则最安全,可20多名群众怎么办?面对四周哭泣的群众,望着大家期望的眼神,我最后下定了决心,反正最后顶多也就是个一死,为了村里的这20多名群众,我就把自己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先想法把群众救了再说。一切责任我担了。去!刘劳根见我在思考、犹豫,马上拍着胸膛对我说:“吴营长说了,这次谈判保着将军去,保着将军回。”“我也以人格担保,担保侄儿你的人身安全,保证你一定不会受到伤害。”我和村支部书记薄春年、民兵中队指导员张双年简短地碰了下头,交待了一下后事。向我内弟高润章借了他的一顶狐皮帽子,然后回家跟我父母、弟弟告了一下别,从家里取出四颗手榴弹,将手榴弹分别绑在了内衣里面,然后把拉火绳接长,顺着放入右袖筒里面,用右手握住,外面穿了一件羊皮大衣就走了出来,把手枪当着刘劳根的面交给了张双年。张双年对我说:“用不用再给你带上几个民兵,和你一起去?”我说:“人多了也无用。”双年说:“那你可小心点!”我说:“好!你放心吧,你们好好把村里保护好。”然后我一个人就和刘劳根上了凤棲岩村。上了凤棲岩村后,只见吴秃子营部门外左右各堆着几个沙包,沙包后边各匍伏着三四个晋绥军,架着一挺重机枪。一进营部大门,只见院内有一个排的晋绥军在正房门外两边一字排开,一见我进去立即把枪交叉举起,排成枪林,妄图给我来个下马威。我见此状况立即走上前去,用双手把我面前的枪左右一拨,大声喝道:“吴秃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你就是这样请我来谈判的?”我随即扭头对刘劳根说:“我是来谈判的,你们这样待我,我可就要回去了。”边说边转身就往外走。刘劳根一看,拉住不让我走,一边说:“书祥不要生气,有话咱好好说。”一边大声喊叫吴营长。就在这时,只见吴营长打着哈哈走了出来,双手作揖说:“张队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同时对院内的士兵呵斥说:“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客人的?还不赶快滚蛋!”只见士兵轰的一声,退出了院子。当吴秃子把我接待到正房屋内后,刘劳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我隐隐听到好像说我没带武器。我环眼一看,只见屋内正中摆有一张八仙桌,桌子正中、左、右各摆着一把椅子。桌上七碟八碗摆满了酒菜。吴秃子让刘劳根正中就座后,然后请我和他分左右就座。我对他说:“没心情,我村的20多个父老乡亲还在挨冻受饿,这饭我吃不下去。我现在人已经来了,要杀要剐由你,可你必须马上放人,否则,我不吃你这饭,也不和你谈判。”吴秃子见我态度十分坚决,犹豫了片刻,然后呵呵两声,说:“立即放,立即放。”“能与张队长见面也是我三生有幸。”“有张队长在还有啥办不了的?要他们何用?”说罢,叫来营副安排立即放人。见敌人把我村群众送出院外后,我这才坐了下来。吴秃子立即举起酒杯说:“久仰张队长大名,今日方才有幸一见,没想到张队长这么年轻,看来真是英雄出自少年,兄弟我佩服得很。”我说道:“岂敢,岂敢,不知道吴营长这次把我请上山来想谈啥?”吴秃子说:“国共上层已经开始合作谈判,咱们下面也得精诚合作,你只要肯带着弟兄们过来,我可以向上级保荐你为营副,你手下的弟兄们也都可以弄个官当当,最小的也可以当个班长。”我说:“你们不抗战,只会躲到克难坡,现在我们抗战胜利了,打跑了日本人,你们又回来抢地盘,掠夺人民胜利果实。”“我们两家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我们是抗日救中国。你们是搞摩擦,打内战,你们想收编我们?不可能!”我接着说:“八路军通知我们,定襄县城是你们的,城外全是我们的,限你们三天退出去。”吴秃子一听就火了,一拍桌子说:“我们也接到通知,离城50至60里是我们的,你们赶快退。”我们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辩论了近半个小时。我估计乡亲们已走远了,就说:“吴秃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想让我们向你投降,没门。要投降也是你向我们投降。”吴秃子见软的不行,顿时恼羞成怒,立即拉下脸来,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这次来必须投降 ,不然你就别想活着回去。”我说:“我这次来就没想活着回去。”然后我“哈哈哈”大笑三声,趁其一楞,我一个箭步跨过去,左手抓住他的右手,右手一把撕开我的内衣,撩开我的羊皮大衣,并亮出我右手中的牵引绳,我说:“吴秃子你看,你倒想让我死,可惜我的四个弟兄不答应,要活咱一起活,要死咱一起死。”吴秃子定睛看了一眼,身子便立刻软了下来。刘劳根见状,立即上来打劝:“大家的命都当紧,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因此伤了大家的和气。”刘劳根话还未说完,我拉起吴秃子就走,边走边说:“我就要回去了,还得麻烦你吴营长亲自送一程。”吴秃子见状只好乖乖地跟我走了出来,走到院中,营副见状不对就想上前询问,我按了按吴秃子的手,他只得用另一只手摆了摆,让其走开。当我和吴秃子、刘劳根走出凤棲岩村,快走到继成村边时,我这才放开吴秃子的手说:“有劳二位远送了,今天我就不陪了。”说完,我就大踏步地向继成村走去。
当我回到村里时,村里已是一片欢腾。只见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这时中共定襄县委书记彭伯周已赶到村里。彭伯周书记见到我时,先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我未经请示组织就去谈判,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言语间更多的则是表达了他和组织对我的担忧。彭书记在听了我的解释后,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表示了理解、赞许。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能如此。虽然我因为此事受到了领导的批评,但我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因为我挽救了我村群众20多条鲜活的生命。组织上再怎么处分我,我也愿意接受。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我受到叛徒王某某和史某某的诬陷,说我去凤棲岩谈判是投敌去了。我也因此被连续审查了四五个年头,最后在多次查找当事人调查取证后,经彭伯周、李高奇、樊书喜等同志的力证,最后由组织证明了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