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沦陷时期白朗的文学创作

2020-11-09 03:11何爽
现代交际 2020年18期
关键词:女性

何爽

摘要:白朗是东北沦陷时期的女作家,是《国际协报》《大同报》的编辑和撰稿人。白朗的小说《只是一条路》《叛逆的儿子》等写出了东北人民在日本殖民入侵与封建宗法制双重压迫下的苦难与抗争。《四年间》等作品真实而细腻地讲述了封建婚姻对女性的禁锢,以及生育带给女性的身心痛苦,显示出对女性解放等问题的思考。散文集《月夜到黎明》《西行散记》叙写了异地的流亡生活和浓浓的怀乡情。系列评论文章“文学短话”以真实恳切的态度对文学创作的多个方面发表了见解。

关键词:东北沦陷时期 白朗 流亡 女性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18-0105-03

白朗(1912—1993),辽宁省沈阳人,原名刘东兰,笔名刘莉、白朗、戈白,东北沦陷时期女作家。白朗是在丈夫罗烽的影响下,走上了抗日救国及文学创作道路的。1933年,白朗考入哈尔滨《国际协报》,后接替林朗任副刊《国际公园》的主编,以及《儿童》《妇女》《体育》等周刊的编辑工作。同时,她还是《大同报·夜哨》的主要撰稿人,发表了《只是一条路》《叛逆的儿子》《惊栗的光圈》等小说,以现实主义的笔调,展现伪满社会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和悲惨命运,控诉日本侵略者的罪行。《夜哨》停刊后,白朗担任《国际协报·文艺》的主编,发表了中篇小说《四年间》。

一、战争时空中的抵抗呼唤与女性思索

白朗的小说表现着东北人民在日本殖民入侵与封建宗法制双重压迫下的苦难与抗争。小说深受五四时期启蒙文学的影响,揭露封建宗法制度的罪恶以及对劳动人民的奴役,激励人们不断觉醒、奋起反抗,而这种反抗始终是与抗日救国相联系的。在《沦陷前后》中,白朗讲述了“九一八”事变前后的内心波折,当得知美丽、淳朴的故乡“被悍敌攫为囊中物”时,“我的心突然起了一阵痉挛,几乎痛哭失声”,将沦陷国民对乡土的怀念、忧郁、惆怅、痛苦等情绪展露无遗。从丈夫那里得知共产党拯救亡省的策略与步骤,以及建设未来新社会的周密计划与理论时,“我兴奋的完全像一个拾得珍玩的孩子”,开始接触并走上抗日救国之路,“踏上了真正人生的阶梯,追求着真理,追求着光明,追求着我所不懂得的一切”[1]。

在民族危亡之际,白朗用手中的笔揭露日寇的罪恶行径,鼓励民众保家卫国。短篇小说《只是一条路》与《叛逆的儿子》中都塑造了勇敢的抗争者形象。《只是一条路》的主人公是个性情倔强、意志坚决、认识清醒的不满十四岁的少年。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被收养他的哥哥送进了“什么都好办”的公司,开始了当牛做马的奴隶生活。他大胆地与辱骂、殴打自己的先生“厮斗起来”,获得了“第一次斗争凯旋”;又勇敢地走出收养家庭,走上“与环境斗争”的道路。《叛逆的儿子》中,地主少爷吴柏年经历了从对父亲唯命是从到勇敢抗争的改变。他憎恶奸猾、残忍、欺骗、自私的父亲对“呼号、失望、悲哀、流泪的劳苦大众”的欺凌,痛诉父亲剥削忠实的农人王老伯,协助狡猾的杜泗洲霸占民女,压榨工人血汗钱等一系列罪行。吴柏年最终选择离家出走,决心做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人”“一个有生命、肉体、思想、意志、自由都健全的人”,并警告父親“要小心我们将以正义和真理向你和你的同类进攻”,一个坚定的抗争者形象跃然纸上。在这两篇小说的结尾,两位少年出走者选择了相同的道路,吴柏年选择“去奔向我们的征途,走上光明的平坦的路”;家栋的“前面亘着只是一条道——与环境斗争——我就要奔上此途,以至于死”。这道路,实际上是作者对抗击侵略、保家卫国信念的隐晦表达。同时,作者也描写出两位出走者幸福而坚定的心理:家栋被“快乐和光明”包围着;吴柏年因怀着“要打破现代社会一切制度的矛盾”“要毁灭片面的自我或局部的自私自利的人类”的理想而“眼睛里放出了血的光芒”。

作为女作家,白朗将深深的关怀与同情给予了女性,写出了婚姻枷锁与生育痛苦中的女性命运。《四年间》中的女子黛珈就是其中的代表。黛珈本是一个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热爱读书与运动的学生,有着“清高的人格、难得的称谓和无邪的灵魂”,但是结婚的消息让她担心失去学习的机会。果然,婚后的黛珈在封建家长与父权思想的压制下失学了,婆婆以“做媳妇的人就只有管理家务是她的职责,哪有念书的工夫”的思想极力反对她上学,连婚前支持自己的丈夫也以“为了保持家庭的和平”和学费不足为由拒绝了她的要求。得知自己怀孕后,黛珈彻底绝望了,她知道“一切从此完结,希望幻灭了,前途是无涯际的黑暗”。可是她不知道,更大的悲哀与痛苦还在等着她,四年间她接连三次怀孕,三个孩子“总共活了两个月”[2],全因疾病而夭折。黛珈的身体也在数次的生产中垮掉了,精神脆弱。白朗以真实而细腻的笔触,讲述了封建婚姻对女性的禁锢,生育带给女性的身心痛苦,显示出对女性解放问题的思考。而对这一问题的关注源于白朗的亲身经历。白朗“17岁结婚,10年间,前前后后共怀孕7次,前边的5个孩子除一个由于庸医误诊小产外,其他4个也相继夭亡”[3]。正是由于白朗本人对于生育苦痛的切身体会,因此她对女性婚姻、生育问题的描写深刻而真切。白朗对事业与家庭之间难以平衡的矛盾心理,也借助文中黛珈之言表现出来。黛珈怀念着怀孕前自由独立的理想生活,怨恨结婚、怀孕剥夺了她继续读书的机会,击垮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面对身患重病、无药可治的孩子,她既“怕她的孩子死去而毁了她为孩子设想着的一切希冀”,又“愿意她的孩子快些死去而实现她没有孩子时幻想的美梦——读书或服务”,这种极端的想法表现了女性对于婚姻束缚、生育痛苦的刻骨之痛。这种痛苦又恰好发生于战争年代,知识女性要面对革命事业与家庭育儿之间的两难处境,白朗在《珍贵的纪念》(1936年)、《我踟蹰在黑暗的僻巷里》(1938年)、《到前方去》(1939年)等多篇散文中均表现了这一矛盾心理,这也是战时革命女性所面对的共同问题,即为了革命事业而牺牲家庭,折射出时代的光影和社会的印记。

二、异乡逃亡中的怀乡情感与文学探索

白朗随丈夫罗烽逃离哈尔滨后,踏上了流亡的道路,先后辗转上海、武汉、重庆等地,并坚持创作小说、评论、报告文学等,其中有紧扣时代的宏大题材,也有以自身生活经历为基础,记录人生历程中的情绪波折和情感世界,带有浓厚自传色彩的作品。《逃亡日记》真实地记录下无家可归、寄居旅馆的逃亡经历。持续的流亡生活让“我”的身体疲倦至极,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幸福生活的渴望让“我”孤寂而感伤,“我愿把我的孤零的灵魂与肉体永远埋葬在这个都市里”。年轻女子独身住店让“我”承受着店伙计猜疑的碎语和轻佻的目光,还要随时接受警察查店,暴戾的恫吓让“我”不敢有一点反抗,警察腰间“垂下的闪光军刀和八音手枪”使“我”胆战。“我”整天蹒跚在大街上找寻合适的工作,然而得到的仅仅是孤独的烦恼,回忆的悲哀,贫乏的苦痛和彷徨的迷茫。[4]对故乡的怀念始终伴随着流亡中的白朗,发表于《国际协报》的诗歌《忆故乡》传达了思乡之苦。遍地狼烟的中国、美景不再的田园让作者痛苦,“欲归归不得,他乡苦留连,留连无期尽,日移两鬓斑”[5],更是写尽了沦陷子民的无奈。收录在短篇小说集《伊瓦鲁河畔》中的《伊瓦鲁河畔》《轮下》《生与死》《一个奇怪的吻》等作品,均以“伪满洲国”为背景,以细腻的角度体味了东北人民在日伪统治下的悲惨情状和不甘做亡国奴的抵抗精神,进而揭露和控诉了日本帝国主义在东北的残暴行径。《伊瓦鲁河畔》和《轮下》分别表现了伪满洲国乡村和城市的反抗斗争,记录了东北同胞们痛苦挣扎、奋起反抗的身影。《伊瓦鲁河畔》书写伪满洲国宣抚员和护卫兵到漂筏村宣扬伪满“五族协和”“王道乐土”的殖民思想,并强迫东北村民更换“满洲国国旗”,臣服于伪满统治。这一举动遭到百姓自发的抵制,护卫兵对村民野蛮镇压,并抓捕带头的农民贾德。义勇军的骑兵队及时赶到,救下贾德,杀死宣抚员,组织村民抵抗。以1932年哈尔滨水灾为背景创作的短篇小说《轮下》描写遭受水灾的哈尔滨城市难民反抗哈市伪满当局强行拆毁民房,逃难至南岗下坎空地自行搭建草房为生的遭遇。两部作品都表现了东北人民与统治者之间的矛盾,《伊瓦鲁河畔》通过漂筏村民和伪满宣抚员之间对日伪“王道”政策的不同态度,揭露了宣抚员丑恶的汉奸嘴脸。《轮下》则通过难民陆雄与哈市日伪官僚之间的冲突,控诉了伪满官僚逼迫百姓捐款修江堤、贪污捐款、强拆难民房、血腥镇压难民请愿活动的一系列暴行。

1935年到1936年间,白朗创作的散文作品被收录到作品集《月夜到黎明》中,是作家思想与感情世界的真实反映。1937年,白朗创作了一组流亡散文,以《西行散记》命名,叙写了自己的流亡经历。异地的流亡生活勾起作家浓浓的怀乡情,白朗感受着南北地区气候的差异、景致的区别,对故乡与亲人的思念之情流诸笔端。《流亡曲》一文中,白朗面对着眼前奔腾向前的浑浊的长江,想起了松花江水的清澈,借景抒发思念之情。“每逢我横渡长江的时候,望着那起伏着的波涛,我的冥想远驰了,让长江里的浪花把它涌送到松花江畔吧,我怀念起平明如白银般的松花江面和那穿行似梭的爬犁,那么爽畅呵!”[6]生活在异地的白朗思念家乡的亲人,可是远隔万里无法知晓亲人的状况,想以书信寄托情感,却又受到交通不便的阻隔,加之沦陷时期的东北被日伪严密封锁,写给亲人的家书成为《一封不敢投寄的信》。“那些欲诉无从的话语,仿佛一条大鱼的脊背梗在我的咽喉,那刺痛,使我怎能忍受呢?”[7]在信中,作者抒发了对母亲与弟弟的怀念,讲述着自己在南方的生活,告知打击侵略者的成绩,鼓励亲人不要悲观和失望,等待战争胜利重逢的时刻。对故土与亲人的思念,对沦陷东北早日收复的期待,贯穿于《西行散记》中,也表现在《月夜到黎明》中:

粉碎呀,粉碎侵略者的迷梦,

争取中华民族的自由和生存,

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建立起真正的和平。

永远呀,永远也不做被压迫的奴隶,

永远也不再受人欺凌,

中國的领土是我们的,

我们才是中国的主人![8]

白朗以歌唱的形式表达了流亡者渴望自由、重建家园的决心,在黎明到来之际,中国人团结一致,不甘屈辱与欺凌,为争取民族的自由和希望而奋斗。

此外,白朗还是沦陷时期东北地区的文学批评家,发表于《国际协报·国际公园》的系列评论文章“文学短话”,对诗歌创作与形式、文学批评、文艺大众化、小品文、文学的道德性、创作家等方面发表了见解。白朗真挚地介绍了自己初期“自然流露的”“生动的”写诗心态和后期“匠意的”“死板的”作诗经历,从中总结诗歌应该是“主观情感反映的速描,而不是意象的创作”[9]。她认为,现代诗应在形式上不受任何限制,摒弃形式的拘束,“写诗的人也尽可随心所欲地写”,但是不应忽视韵脚的使用,使得所作之诗“听其自然”。[10]白朗以积极向上的文学态度进行创作,强调文学的道德性,即文学活动左右社会进步或退步的功能。文学应该尽量表现“现社会人生所共同感受的‘苦闷”“现社会人生所共同恹恶的‘病痛”“现社会人生所共同渴望和希冀的‘欲求”…… 只有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不断“开阔新境”地“向上”[11],才能保守住文学的道德性。早在沦陷初期,白朗便提出满洲文坛缺少批评家与适应时代的批评佳作的问题,指出要以“锋利而且无情”作为批评的任务,能够指责错误观点,且给予作者正确的出路,而非“无味”的而且没有“文学意识”的恶抨击。[12]对于热爱写作、渴望投身文学创作的青年们,白朗提供了成为创作家的先决条件,包括“观察和体验人生”,从“庸凡事物的渣滓里面滤清出来”“美的孕怀”,以及能够触动读者情绪和心灵的创作“热情”。[13]白朗的评论文章真挚、恳切,以自己的创作经验为基础,充满对东北文坛发展的责任和担当。

参考文献:

[1]白朗.沦陷前后[J].光明,1936(1):7.

[2]戈白.四年间[N].国际协报(文艺),1934-05-17(10).

[3]金玉良.落英无声:忆父亲母亲罗烽、白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117.

[4]戈白.逃亡日记[N].国际协报(文艺),1934-09-13(10).

[5]杜微.忆故乡[N].国际协报(国际公园),1935-02-10(9).

[6]白朗.流亡曲[M]//西行散记.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6:57.

[7]白朗.一封不敢投递的信[M]//西行散记.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6:64.

[8]白朗.月夜到黎明[M]//西行散记.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6:71.

[9]杜微.写诗:文学短话之[N].国际协报,1935-01-09(9).

[10]杜微.现代诗的形式论:文学短话之二[N].国际协报,1935-01-10(9).

[11]杜微.文学的道德性:文学短话之八[N].国际协报,1935-04-27(9).

[12]杜微.批评:文学短话之四[N].国际协报,1935-01-17(9).

[13]杜微.关于创作家:文学短话之九[N].国际协报,1935-05-01(9).

责任编辑:孙瑶

猜你喜欢
女性
女性尊严的艰难追寻
浅析政治学视角下我国对于年轻女性的民主教育
浅谈《红楼梦》的女性崇拜意识
从《轨道》的视角看维吾尔族女性婚姻的悲剧
美国南北战争中的女性——斯嘉丽
21世纪以来被拐卖女性文学中的典型形象
《闲情偶寄》中的中国女性之美
论女性的可持续发展
浅谈《红楼梦》女性外貌美描写中的“隐含比较”修辞手法
女性与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