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球

周天红

摸不得，沾不得，惹不得，仙人球全身是刺，扎手啊，一不小心就要伤着人。

打小的时候，先四才就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仙人球，又凶，又恶，又调皮，成天追狗打羊赶鸡满山跑，村头的老墙上半个墙头都是他的脚板印。惹毛了，要抓人，要咬人，还要乱骂人，是村子里叫得响的毛娃子。

自从先四才学上了医生这门手艺，他那全身上下如仙人球一般的刺，就不毛不刺不扎手了。

先四才就喜欢医生这个活儿。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张三爷到哪家看病，先四才就跟到哪家起劲儿地看，饭都忘记了吃，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盯着，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样。张三爷早晨到哪里，先四才就跟到哪里。张三爷晚上在哪家看病，不管再晚再暗，先四才的眼睛都盯得像灯泡一样，眨都不眨一下。

先四才盯着张太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捡那些废了的针头针管针药盒子。针药盒子拿来装那些小东小西的，好玩。针头针管就更好玩了。先四才拿在手里，一会儿给南瓜扎针，一会儿给茄子输液，一会儿又扎根黄瓜往天上抛，跑上跑下，干得热火朝天，满脑门子都是汗水。这可气坏了他老爹，一湾子地的茄瓜小菜，全被先四才扎得满身都是眼子。扎了眼子，不但不长个儿，蔫的蔫，死的死，太阳光一照，死了，烂了，老爹一季的忙活，算是白干了。气得老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老爹刚气过，先四才又惹事儿了。他拿起针管给隔壁刘二娘的老母鸡输液，扎死了。刘二娘闹着要老爹賠钱。家里哪里有钱哟，几口箱子底儿都是空的，除了一大把账单，钱影子都没得一个。老爹上气不接下气地往白合场忙活了半天，卖了一大背篓白花花的稻米，才把刘二娘的鸡钱赔上。

老爹说，娃啊，你没心思读书，也不能总在村子里瞎胡闹呀，就跟张三爷学手艺吧。

你别说，老爹还真给先四才把准了脉。先四才跟张三爷学医生的手艺，那真是用了心的。先四才不但跟张三爷认认真真地学手艺，还四处求师问路。跑镇上的卫生院，进城里的大医院，有时还能给卖药的老板们探讨用医用药方子的事儿。有时学起劲儿了，先四才屋里的灯都好几个晚上没有熄过，看书学东西。人啊，只要认准了的道儿，一门心思走下去，没有成不了的事儿。

成个八卦的事儿呀？你手里除了一大把的账单，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值钱的货？老婆骂，老婆看着先四才进屋就骂。不骂不行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六七张嘴巴成天张着要吃饭呢。娃儿的学费，亲戚朋友家的来往，逢年过节的礼物，哪样不要钱呢。

先四才说，账嘛，人家差着，又不是说不还的。再说，我们家也差过村子里好些人的账呀。那几年，我家那样困难，穷得墙头都歪了，别人也没有红起脸上门要过账的，我好意思做那事儿。

先四才还真吃过没钱看不起病的苦。那年，先四才的娘躺在床上，发高烧，烧得气都喘不过来。大雪天，老爹在二十里外的白合场帮人抬石头上货车，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家里没钱，娘忍着，不让去喊医生，也不拿药吃，结果，半夜里就病死了。

先四才也真看见过村里人没钱治病的惨样。后山王大有家，娃儿吃了脏东西得了急性肠炎，在床上痛得翻来覆去地打滚儿。先四才只是个村医生，没有多少药，只能看小病，又不能动手术。先四才反复叮嘱王大有，要立马送镇上或是城里的医院才行。半夜里，先四才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说那个娃儿死了。王大有家里没有钱，找不出办法，想再拖一拖。一个平日里还活蹦乱跳的娃呀，转眼间，说没就没了。

想起这些，先四才的心像被仙人球扎着一样，痛呀。

老婆说，你呀，真是个仙人球，看起来全身上下都是刺，除了扎手，其实，一点用都没得。

仙人球，也有用呀，据书上说，消炎、消肿、治烫伤，还有其他功效，真是好药。

老婆一句话，居然把先四才骂醒了。仙人球，就种仙人球。

先四才知道，手里捏着的那些账单，也就是一张纸而已，真要收，又怎能收得回来呀。村子被大山紧紧地围着，前面是山，后面是山，绕来绕去团团转转全是山。那山也怪，放眼看去，全是光秃秃的石头石渣子石壳子。仙人球耐旱，就适合村子里种植。先四才带着大家种植仙人球，真就闯出了一条好路子。

仙人球，仙人掌，仙人刺。药用的，食用的，观赏的。煮汤的，烧菜的，治病的。先四才在仙人球上研究出了不少道道儿。销路也不错。开着大车小车进村拉货的，翻山越岭来学手艺的，大老远走着进村观光的，来了，都来了。村里人的日子跟那些光秃秃的山头一样，打了翻身仗。好些人早早地还清了先四才手里的账。修小洋楼的，开起农家乐的，单身汉娶了老婆的，成天村子里都有人家办喜事儿。

先四才就相信老爹那句话，只要认准了道儿，没有成不了的事儿。

村主任说，你个仙人球，真把村子里的病根儿都治好了。

先四才说，我就是个仙人球。你们不知道吧，我还背着人摸过韩二嫂家的鸡蛋，偷吃过李大爷家的黄瓜，半夜里祸害过赵三婆家的李子树。

大家一听，都笑翻了天。你个娃呀，仙人球也有变了模样，不扎手的时候。笑，就连先四才的老婆都笑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