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菜，从“诗经”走来的窈窕淑女

贾简静

荇菜非常突兀地出现在郑州高新区西流湖公园，如同那两只突然出现的白天鹅，尽管在宽阔的水面上形影相吊，依然会引起人们的一阵欢呼。西流湖是一个人工湖，湖里的物种历经沧海桑田逐渐丰富多彩，如同舞台上的人物，不停地变幻着角色。当菖蒲开始在湖岸边扎下根来，欣荣溢馨的时候，芦苇就不再风姿绰约，独领风骚;一丛丛的千屈菜在湖岸边茂盛地生长时，菖蒲就黯然退场了。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斗转星移，如今，荇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登场了。一露面就惊秀天下，风华绝代，怎么能不让人为之欢呼？

西流湖公园用的是城市污水净化后的中水，本来就水质肥沃。加上一场夏雨从天而降，湖岸边千流汇聚，带来了更多的养分。水葱一夜之间蹿出老高，苗苗条条的，如一排排身材修长的女子站在湖岸边。还有，沿阶草傻傻地从乱石砾中探出头来，如同出巢的鸟儿，看没有人注意它们，便一窝蜂地从地下钻了出来，似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喧闹了湖岸。马鞭草远远地看着这些茂盛生长的草木，也暗自着急起来，不由分说地捧出了一朵朵细碎的红花，招摇着这个湿润的夏天。也就是在这些葳蕤草木洋溢着生命的气息里，荇菜悄无声息地登场了。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是什么时候在西流湖安的家——对，不是孤零零的一朵，而是繁荣昌盛的一家人，不由分说地静悄悄开放了。

荇菜最早出现在《国风·周南·关雎》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当“关关雎鸠”披着高风古韵的风尘来到我们面前时，一定能够看到那位美丽贤淑的女子在荇菜繁荣的湖面上“左右流之、采之、芼之”。古人日常的劳动场面变幻成如今的舞台剧，无论是意境或是画面，都是那样的美轮美奂。不过让人遗憾的是，这个场面已经不再，只能找来演员盛装出演了！

这场诗经中盛大的演出最早在我的故乡河南省淮阳县龙湖内举行，在历经350多年的沧桑风雨后，伴随着我旅行的脚步来到了郑州市的西流湖公园，是那样的亲切。在西流湖公园内，伴随荇菜而来的还有几只翩翩起舞的白鹭鸶，时而在湖面上掠过，时而停在不远处的湿地浅滩啄食，悠然自得。远处的湖面上有绿头鸭悠闲地在水面游弋，时不时地做一个漂亮的“扎猛子”动作，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好像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在不远处的水下钻出来，摇晃几下，甩去头上的水珠，继续在湖面上荡来逸去，非常自在。水黾总是幽灵般存在，我们称它们为“水拖车”，在水面拖过两道如车轮痕样的涟漪，看起来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却是极度的敏捷，稍有风吹草动，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这些水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一只、一只、又一只，次第出现，很快就聚集成水黾群，湖面上开始荡起一个个的涟漪，一些调皮的水黾还跳到了荇菜的碧绿的叶子上，影响了视觉的美感，却又挥之不去，令人讨厌。此时的荇菜却安如泰山，任由白鹭丝、绿头鸭搅动湖水涟漪阵阵，她却伫立在水中岿然不动，把眼前的一切视作整场剧开幕前的序曲，从容地准备着自己的盛装演出。没有多久，一只青头的蜻蜓从远处飞了过来，落到了荇菜稚黄的花朵上，挥动了几下翅膀，惊吓得水黾仓皇而逃……

如“关关雎鸠”伴随着荇菜从《诗经》中走出来，天鹅伴随着荇菜走进了西流湖公园。过去，天鹅是西流湖公园的过客，每每看到从天上飞翔而过的一群群天鹅，总是浮想联翩，感慨万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鹅才会光顾西流湖公园。”如今，经过对环境的治理，自然生态得到了恢复，不仅水草丰美，荇菜也在西流湖公园落了户，水中的物种渐渐多了起来。就这样，天鹅再路过西流湖时就停了下来，变“过客”为“常驻户”，西流湖成了天鹅传恩爱的道场，秀妙姿的舞台。没有多久，两只天鹅就哺育出了七只美丽的小天鹅，大天鹅不再翩翩起舞，而是如天下所有的父母——父亲守护着七个儿女，母亲则在湖水里啄食鱼虾。日子尽管过得很艰辛，天鹅却依然保持着高贵的品质：清白的羽毛，優雅的站姿，永远是西流湖公园里最亮丽的风景;高亢的歌声，亲昵的爱语，传唱着西流湖公园的天籁之音。

有荇菜出没的地方总有睡莲相伴，西流湖公园的荇菜和睡莲共同生长在一片浅滩中。细观荇菜和睡莲却有天然的不同。睡莲之所以称为莲，无论叶子和花儿都和莲极度相似，漂浮在水面上，叶子是圆润的绿，肥肥的厚实，花儿有白色、粉色，也有鲜艳的红色，犹如莲花的微缩版，极度嚣张而美丽;荇菜的花儿却是极度的低调，鲜黄色花朵挺出水面，看似孱弱，稚稚黄黄，如身着彩衣的女子在铺满了碧绿叶子的水面上翩翩起舞。有时候，荇菜更似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站在水边，唱着古老的诗歌，在水面上飘逸而过，落英缤纷，遍撒淑女的芳香。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淮阳县龙湖内不仅生长着荇菜，还生长着茭白和香蒲。茭白和香蒲的形状大致相同，都是长长的叶子，下面没入水中的根茎皆可以入食，不同的是茭白的花如水稻，细碎地附着在长长的花茎上，种子成熟后随风飘扬，落到水面，潜入水底;香蒲结出的则是一条条粗壮的蒲棒，散发着迷人的馨香。由于荇菜生长很快，且分枝多，整个夏季可以收割四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父辈们把荇菜、绿毛藻、细叶蜈蚣草等水生的杂草统称为水草，捞出后用铡刀铡碎，作为饲料用来喂猪、鸭、鹅，很受欢迎。现在的人们尊崇健康，讲究自然，即使是困难时期的不食之物也开始写进菜谱，摆上了餐桌。由于荇菜的茎和叶柔嫩多汁，其性清热解毒、利尿消肿，对治疗痈肿疮毒、热淋、小便涩痛等有一定的疗效，荇菜就成了人们眼中的绿色健康食品。和猪肉搭配可以做成炒肉丝荇菜，和猪瘦肉、胡萝卜搭配可以做成三丝荇菜汤，和莲藕搭配可以做成糖醋荇菜藕丝，和水发海米搭配可以做成海米荇菜汤，洋洋洒洒，荤素搭配，几乎可以摆满一桌，成为健康美食的领军菜肴。

相对于《诗经》中走来的荇菜“窈窕淑女”形象，研究生态环保的专家却有不同的认知，他们说荇菜身上有股女中豪杰的狠劲儿，天生会寻找适宜生长的地方，只要环境合适，她总会不请自来，偷偷扎根，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就会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想来，专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从《诗经》的时代走来，不知道会经历多少风雨的摧残，确实需要不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狠劲儿。相比于女中豪杰，我更钟情于《诗经》对荇菜“窈窕淑女”的定义。因为她还是一种爱干净的植物，不仅对水质的要求较高，还会起到净化水质的作用。犹如女孩子的闺房，本来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加之女孩子爱干净的天性，“时时勤拂拭”，就永远不惹尘埃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诗经》中的很多植物已经无影无踪，很难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比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比如“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还有“苕之华，芸其黄矣”，都是那样的美好，风流绝美，艳压群芳。这些美丽的植物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地逝去，研究植物学的专家们只能从点点滴滴的文献中找到考证依托，为这些植物找到接续者。比如芣苢，人们说即现在的车前草;比如舜华，人们说即现在的木槿;比如苕之华，人们说即现在的凌霄花。

有些时候，我想，从《诗经》中走出来的“芣苢”“舜华”“苕之华”怎么会是车前草、木槿或凌霄呢？没有一种《诗经》中的草木可以跨越时空来到我的眼前吗？也就是在这种期盼中，我看到了《诗经》中的荇菜，看到了西流湖中的荇菜那些稚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