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2020年,渐近尾声。
下一个春天降临,就要兑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中第一个百年的任务要求,即到建党百年之际,“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反贫困,是人类的自觉,因为这是深植于本能当中的需求。但同时,这又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人类社会到今天为止,数十万年,还没有摆脱绝对贫困。
一个共同体,一个国家,它可能富裕程度位列全球前茅,但始终存在一定比例的绝对贫困人口。
2020年的中国,将告别绝对贫困。
这是一个幅员辽阔、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国家,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2000多年前就摆脱了严苛的等级制,有了“天下”观念、大同理想,一代代心怀使命感的担当之士,为这一理想不懈奋斗,但从未实现。
今天的中国,将要实现这一历史上心心念念的未来图景。
何以可能?何以成功?
在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中,中国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都不能少。”
其实,这也是中国反贫困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最核心的原因。
且听分解。
贫困问题,首先是一个经济问题。
说白了,就是有一些人能支配很多财富,而有一些人能支配的非常有限,甚至食不果腹。
经济问题,用经济方法来解决。
当代西方经济学的两大假设,一是理性人,二是稀缺性。
这两者,都必须放到市场当中才有意义。理性人,会根据自身利益作出理性决策,而稀缺性,则导致了资源按照出价来分配。
理性人,是人的动物本能,而稀缺性,是动物本能追逐的目标。
在文明基础上,人们用非暴力的方式来追逐目标,满足本能,从而把霍布斯假设的“人对人是狼”,转换为人与人的和平博弈、平等交易关系。
归根到底社会还是霍布斯式的,只是,内部关系从厮杀局面转换为一种和平的、合法的局面。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创举,虽然也是假设性的。
动物本能具有原始特征,因此,市场这种“文明的斗争”,又被理论家进一步解释为“自发秩序”,这种秩序,是基于自然法则,一开始就是这样,逻辑上也必然会呈现的局面。
人们看到市场在效率上的积极功能的同时,往往会忽视它的淘汰功能。它的积极功能,事实上是建立在淘汰功能的基础上的。
自然法则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从中国文化中拿出相应概念,最接近的可能就是“天理”。市场竞争,这种“文明的斗争”,天理昭昭。
市场竞争有一种水涨船高的作用。如果市场充分发达,它就是残酷的。一般来说,市场充分发达的国家,都会带来人民福祉的普遍提升,因为市场讲究效率,效率会让所有人受益。
效率至上,这是普遍观念。
不过,人们看到市场在效率上的积极功能的同时,往往会忽视它的淘汰功能。它的积极功能,事实上是建立在淘汰功能的基础上的。
这就意味着,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淘汰。没有人被淘汰,就不会有市场。
如果我们把市场定位为人类经济社会生活最基本的运行法则,那么,被淘汰的人就是活该的。
天理嘛。
被市场机制所淘汰的人,往往就是穷人。他们要么因竞争失败而致穷;要么因为身边根本不存在市场而自然穷;要么因为无力进入市场而“固穷”—不是合格的市场主体;最后,要么因为身体或精神有缺陷、残疾而“必穷”。
他们真的是活该吗?他们理性不及格,或无以发挥理性,就应该贫穷吗?
其实中国先辈早就给出了答案。
《老子》第七十七章:“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老子说,天理,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只有人间,才“损不足,奉有余”。
所以我们要期盼“有道者”的出现,来以有余以奉天下,让人道符合天道。
等等,天理,前面的解释不就是市场竞争吗?市场竞争怎么可能“损有余而补不足”?
老子还说,人间“损不足,奉有余”,这是说人间在一直违背天理—自然法吗?
是的,道理就是这样蹊跷。
哈耶克说,他的“自发秩序”(天理)是从老子来的,人们也一直认为老子是经济自由主义的代表,而老子又说,天理就是公平啊,“人道”是违背天理的呀。
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问题:贫困是必然的吗?
老子在第七十七章里的话,其实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宇宙的终极价值是公平。只不过,人间现实的运行规则,让终极价值无以实现,而且还走向了它的反面。
然后,中国历史2000多年来就一直这样走啊走—不公平。
不公平何以产生呢?
19世纪,马克思主义给出了明确答案:因为生产资料所有权控制在少数人手里。
對于中国来说,我们不是没有觉悟。
自秦汉以来,中国的统治阶级,就明白了社会之所以分化、动荡,根本原因就在于生产资料(主要是土地)控制在少数人手里,因此大多数人才陷于贫困。
这是最根本的原因。但,这仍然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就是,假设生产资料能够公平分配到全体人民手中,中国人就能摆脱贫困吗?
未必。因为摆脱贫困,还需要发展生产力这一基础。如果社会经济整体产出能力很弱,平均下来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基本需求,也不可能摆脱贫困。
生产资料是核心,这一点,中国人早已知晓。
中国历代大一统政权,虽然不能克服私有制,但都会用力防止私有制的癌症式发展—无限制的土地兼并。
此外,大一统政权还会有意识地阻止金钱阶级(商人)进入权力中心,自隋唐确立科举制开始就不让他们参加科举,以此阻遏金钱对公共权力的劫持。
劫持就會导致腐败,以及利益集团的形成。
中国郡县时代的大一统政权,并不是与人民利益相一致,只是政治家们意识到,如果不能最低限度照顾普通人的利益,那么这个政权也就离崩溃不远了。
历代政权之崩溃,除了天灾因素,最重要的,就是对权力阶级的利益集团化以及对土地兼并的无计可施。
一旦公共权力利益集团化,它自身就成为了土地兼并的最大行为主体,它不可能去反对自己。
这样下去,贫困就是必然的。
必然的贫困,导致了必然的造反。“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政权更迭,造反频仍,最终的原因还是贫困。贫困,会饿死,在饿死面前,其它都不在乎了,造反。
霹雳弦惊。
“西方有圣人,吾将往从之。”
马克思告诉人们,贫困不是必然的,而是人为的。不是什么天理—自然法,而是人欲—生产关系使然。
再来看哈耶克和马克思。
摆脱贫困,还需要发展生产力这一基础。如果社会经济整体产出能力很弱,平均下来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基本需求,也不可能摆脱贫困。
1966年9月,哈耶克在东京作《自由主义社会秩序诸原则》的演讲,谈到自发秩序理论时,激动地反问:“难道这一切不正是《老子》第五十七章的一句:‘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吗?”
“无为而治”,被引以为新自由主义“小政府、大社会”的思想来源。然而,人之所以无为,前提在于顺应天道,老子最担心的就是,人如果作为,就会违背天道。因此他的继承者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就是老子所担忧的违背天道的有影响力的人。
天道是什么?“损有余而补不足。”
很显然,自由市场做不到这一点,它能够而且必然做到的,恰恰就是与“天道”对立的“人道”—“损不足,奉有余”。
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这一点,一直被历史所证明。
老子的无为,不是自由竞争,而是不竞争。“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老子既否定理性经济人,也否定稀缺性。
他可不是什么新自由主义的祖宗,恰恰是最大的反对派。
但是,人类社会毕竟仍然按照本能(人道)来运转,而且组成了政府。那么政府的作用,就体现为是放纵人道,还是均衡人道与天道。
在善治前提下,这就是所谓小政府和大政府。
在近代化的路上,世界选择了“人道”(不是人道主义)。因此,“损不足奉有余”就成为了必然结果,并且,随之而起的一大批政治经济学理论,都来维护这一结果,纷纷呈现出解释性理论的面目。
当政府的作用越来越突出—民族国家诞生之后,马克思出现了。
他告诉人们,“损不足奉有余”是不对的。一部分人富贵,大部分人陷入贫困绝境,是人为结果,不是本源真理。
贫困不是必然的。
基于他对最早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的观察,马克思发现,由于不能掌握生产资料,工人只是工具,只是商品,所以他只能不断异化自身,也异化劳动,他生产得越多,他就越贫困,他越努力工作,他的贫困就越加深。
因为他的所有努力,归根结底都会导致他作为商品的劳动力,在市场上贬值。
马克思发现,在权利不平等的条件下,市场会不断制造贫困。而权利不平等,根本原因就是生产资料的不平等。
因此,贫困,甚至悲惨,不是必然的,而是人为的。
所以反对贫困,首先就是要反对人,反对那些让多数人陷于贫困乃至沦于奴隶地位的少数人。
中国革命的真谛就在这里。
晚清以来,我们把一切技术引进和制度改良都尝试过了,发现都没有作用,然后发生了革命。
共和革命深具进步意义,但也不能否认它在结果上的虚有其表,因为它未能改变最关键的因素—生产资料所有制。
生产资料,最核心的就是土地,仍然掌控在少数人手里。
这样的话,贫困虽然不是必然,却是自然。如果不能解决土地控制在少数人手里这一现实问题,就不可能解决贫困问题。
新文化运动前后,马克思主义(即科学社会主义)来到中国,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以马克思主义为武装的中国共产党,首要目标就是摧毁生产资料私有制,真正建立一个孙中山先生所谓的“民生主义”社会。
自1921年到1949年,缔造共和国的先辈们,就是在搏杀中度过。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社会主义。
它做到了。
既然贫困的是人为的,那么就必须反对人。反对人,必然途径就是搏杀—阶级斗争,为此,必须舍生忘死。
自1921年到1949年,缔造共和国的先辈们,就是在搏杀中度过。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