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玉杰
2020年7月20日4时12分,赵玉明先生从从容容地走完了她人生第91个年头,永远离开了我们。她走得那么突然、决绝,以致很多熟悉热爱她的同事、朋友、弟子、学生们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这一噩耗是真的!先生虽已至耄耋之年,但在大家的感觉中她完全不像这个岁数的人。的确,先生她腿脚利落,精神矍铄;腰身挺拔,气度不凡;耳聪目明,反应敏捷;逻辑清晰,口齿伶俐,以这种身体状况活到一个大岁数再正常不过了!可现实却是那么无情,那么冷酷,老天没有全力去阻止她的脚步迈向另一个世界,令人唏嘘。我多么希望老人家能再多活几年啊,能够再多听几年她的谆谆教诲,能够让她和我们一起再多感受几年国家和社会不断加强对传统艺术的重视给我们带来的满满舒畅和快乐!可如今这个愿望已无法实现,留下无尽的遗憾。
我认识赵玉明先生是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北京曲艺团团址在前门外大栅栏39号前门小剧场。记得有一段时间先生经常到团里来看我们排练,每当我唱完一段先生总会把我叫到身旁,耐心细致地给我说活。我很愿意听先生的讲评,感到很亲切且有收获,在与先生的接触中没有丝毫的隔离感,这应该算我们娘俩有缘分吧。
其实在未与先生见面之前我就已知道了先生其人。“文化大革命”后期,大约在1973年或1974年吧,那会儿我正在北京艺校曲艺班跟随良小楼先生学唱京韵大鼓。当时曲艺班的专业设置还有其他曲种,学单弦专业的是3位女同学,有一天听到她们唱一段新单弦《五湖四海有亲人》,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冯大娘出远门去看望她的闺女女婿外孙子儿,从济南上车到长春儿。给闺女家带上了家乡风味儿,核桃大枣儿花生米儿,栗子柿饼大鸭梨儿,上了火车呀闷儿的一声就到了长春儿,下车后三更半夜大娘心里头实没底儿,想打听一下姑爷的家门儿……。”小人晨儿辙,唱词听着那么亲切入耳,唱腔儿流畅上口,太好听了!再后来听到了原唱音频资料,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位叫赵玉明的老师唱的,是天津曲艺团的。从这时起,赵玉明的名字就深深印入了我的记忆中。
先生从天津曲艺团退休后回到了北京,这样我与先生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每次见面总能感受得到她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有一次见面闲聊,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该如何做一名曲艺演员上了。她明确表示:曲艺艺术虽然起自民间,演出的段子大部分又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表演风格上应该自然朴实平民化,但曲艺演员在生活中及舞台上展示自身形象时一定要有严格的要求,不能太随意,要追求大气、优美的台风,台下也要保持高于一般的仪态。你看天津的赵桐光身上就有点书卷气,像个大学生,你跟他有些像,应该保持这种风度气质。我感到这样的要求希望对我来说既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鞭策,更是一种引领。
1997年10月,北京曲艺团在新改建的西单商场5层“启明茶社”开始了中断十几年的驻场演出,当时吸引了很多曲艺老观众前来捧场。先生时不常地也会到剧场观演,演出中、散场后她会到后台与演员们见个面问候一下,年轻演员们也趁此机会纷纷向先生请教。每逢这时,她总是不紧不慢地把她看到的、发现的问题娓娓道出,没有丝毫保留,表现出一位老曲艺家盼着曲艺事业接班人能够快速成长的殷切期望。记得一次演出结束后我在车站等候公交车,忽听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赵玉明先生,我赶紧迎上去寒暄,她说:“刚才看你们演出了,没顾得去后台,你今儿这段《闹江州》使得不错啊。”我笑着说:“您别光夸我,给我择择呗。”先生说:“是啊,我正要给你说不足呢,江州这活不好使,李逵、张顺都是绿林好汉,性格粗犷,如何把唱把握好很关键。劲头儿小了不过瘾,劲头儿大了又容易搂不住,造成后力不佳影响演出效果。你今天是卯得太足,唱到最后就显得吃力,今后使这活时前边别使那么大劲儿,有的地方要学会偷着使,为后边留足气,唱到结束时要让观众觉得你还有余力没使完,你就又长能耐了。”就这样在路边先生又帮助我分析人物分析情节,聊着聊着把回家这事儿就聊忘了,等我们突然发现该回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为了给我说活,耽误她那么长时间,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先生却说不碍的,能帮助你们年轻人长本事,占用点时间算不了什么。其实当时先生也已年近古稀,按说她完全可以坐在家里看看电视,聊聊闲天,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她为了帮助年轻人不断成长,可以站在路边两三个小时无私地传授自己积累的经验和心得,让人肃然起敬!
先生退休比较早,而且是在天津市曲艺团退的。京津两地的经济繁荣程度有较明显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它反映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在退休金上,天津的退休金低于北京,因此她的退休费与北京的消费水平比起来显得不高,但是她对此没有一丝的抱怨。她常说一想起解放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人在年轻时还能挣扎苦熬,可到了晚年那日子就惨透了。我现在每月有退休费,虽然不多但够花的,想吃什么买什么,我感到就像生活在天堂一样,知足!这等豁达的金钱观反映出先生思想境界的高度非常人可比。
虽然退休后的收入不宽裕,但当了解到还有很多困难地区的孩子们因家里没钱上不起学时,她坐不住了,1998年先生从自己不多的退休费中拿出5000元捐给了希望工程!这可是20多年前的5000块钱,不是小数啊。更何况她老人家并不富裕呀。她是一位极富同情心的人,看不得别人受苦,看不得别人生活窘迫,只要自己有余力一定要去帮助这些人,这样她才能感到心安。先生真是个大善人!
先生不是夸夸其谈的演说家,她不是仅仅要求年轻人多听多看多思考,在业务学习上下苦功夫,在学习问题上她自己就是一个实干家。她曾跟我提起当年她向谭凤元先生学习谭派单弦的往事,那是20世纪50年代,她每天早起练完早功吃过早点,就从广播大厦步行走到地安门附近谭先生家里开始学习,上完课再步行原路返回,到了宿舍就把课堂上所学的内容一一回忆记在本子上,然后反复揣摩理解老师所讲的唱腔、气口、劲头等,非得把所学的东西全都消化了才肯去干别的事。就这样无论刮风下雨天天如此,持续了好几年。这种学习精神当今还找得到吗?她还提到当年学习苏州弹词的往事,那时一天除去吃饭睡觉就是抱着琵琶练,弹累了放下琵琶又练苏州话,琢磨评弹唱腔,一天到晚乐此不疲,学习评弹可以说陷入痴迷状态。从先生学习曲艺所下的功夫,所付出的心血来看,她对曲艺的爱是浸透到骨髓里的爱,是一种相伴终生的爱。难怪她有一句名言在行内广泛流传:谁爱曲艺我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