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让我先问诸位一个问题:如果让你穿越,你愿意穿越到哪一个朝代?经常也有人这样问我。我的回答是:如果可以不穿越,我当然选择不穿越,因为我很享受现代社会的生活;但如果非得要穿越,那我只好选择回到宋代。
记得我的本家、知名财经作家吴晓波先生也说过:“有杂志给我发问卷:如果你能穿越,最喜欢回到哪个朝代?我想了一下说,宋朝吧。”
为什么要选择宋代而不是其他朝代?宋代与其他朝代究竟有什么不同?与其他王朝相比,宋朝又有何独到的魅力?
许多人都知道,宋王朝优待文人,文人好像吃得开。但我愿意选择穿越到宋代,却不是因为宋朝优待文人,而是因为,宋代是一个很有现代气息的朝代,法国汉学家白乐日先生将宋朝形容为“现代的拂晓时辰”,现代人穿越过去会更容易适应。
我们现在非常熟悉的街市、临街开铺的城市商业形态、繁华的夜市、丰富的夜生活,这些都不是自古皆然的,比如在盛唐时期,城市实行坊市制:居民区(坊)与商业区(市)相隔离,临街开店是不允许的,你要买东西,只能跑到“市”里。
“市”只在规定的时间内营业,晚上必须闭市。唐朝城市还有夜禁制,入夜即禁止市民上街,晚上出来逛大街属于“犯夜”,是要抓起来治罪的。只有到了宋代,随着坊市制的瓦解,商民才可以临街开店,市民走上大街就可以购物,街市变得如同今天一样繁荣,我们去看《清明上河图》、读《东京梦华录》,便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市井繁华气息。
同时,随着夜禁制的松懈,宋朝城市也普遍出现了夜市,大街上甚至有24小时营业的商店、酒店,普通市民开始拥有丰富的夜生活。
所以我才说,一名现代人如果穿越到宋朝生活的话,会更容易适应一些;如果穿越到坊市制与夜禁制森严的盛唐,可能会抓狂。
宋代也是中国历史上平民生活最为富足的时代。一位宋朝宰相说:“京城资产百万(贯)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你往东京开封府的大街上随便扔一块石头,便能砸中一个“腰缠十万贯”的土豪。
宋人自己比较过汉朝与本朝中产家庭的资产:汉代一户中产之家的财产为100贯,而在宋代,家产3000贯才称得上中产,换言之,宋代中产的财产是汉代中产家产的30倍。
所以宋人说:《史记·货殖列传》大写一笔的汉朝富翁,在本朝不过是一户不足为道的中产人家而已,“何足传之于史”?
宋人还比较过唐朝人与本朝人的生活水平:一个叫韦楚老的唐朝诗人写了一首炫富的诗:“十幅红绡围夜玉。”但宋代学者沈括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十幅红绡为帐,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脚?此所谓不曾近富儿家。”最后,沈括得出一个结论:“唐人作富贵诗,多记其奉养器服之盛,乃贫眼所惊耳。”
我也曾比较过宋朝与明朝普通市民的平均日收入:一名生活在宋代城市下层的小市民,不管是给人家当佣人,还是在官營作坊里当工匠,或者是摆个街边摊做点小买卖,平均日收入大约都是100文钱。
而在明代,城市工匠的日工资只有20文钱。即使剔除掉物价因素,一名宋朝下层市民的生活水平也要好于明朝的同行。
宋朝的政治环境也相对宽松,宋太祖建立宋王朝后,在宗庙立下誓约,告诫子孙不得诛杀上书言事之人。受誓约的保护,宋朝的士大夫与布衣百九议论国政,哪怕出言不逊,一般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所以,年轻气盛的苏辙在科举考试上的策论中,才敢批评宋仁宗好色:“宫中贵妃已至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而宋仁宗阅卷后,不能生气,将苏辙抓起来治罪,还得承认苏辙勇气可嘉,授予他官职。苏辙的兄长苏轼身陷“乌台诗案”,最后也只是贬官而已。
反观明清时期,朱元璋建立明王朝,清兵入关,都大兴“文字狱”,受“文字狱”牵连而获罪的知识分子数以万计。
宋朝的社会制度也比古代其他朝代更宽松、开放。一个生活在宋代的平民,在法律上没有贵贱之分,也没有严重的人身依附;而在唐朝,一部分人口被划为贱民,他们的法律地位如同畜产,可以像牲口一样被买卖,没有人身权。
宋朝也允许平民自由迁徙,出远门不需要先申请通行证;你要是生活在汉代、唐代、元代、明代,想出一趟远门都得向户口所在地的官府开具一张通行证,当时叫做“过所”、“路引”,如果不带通行证出远门,过关时就会被抓起来治罪。
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说:“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永远之瑰宝”;“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在我看来,宋代中国所取得的文明成就,其实不仅体现在文化上,也蕴含于市民生活、经济、社会、政治、法律诸方面。我们对这个风华绝代的时代误解已久,所以今天,我们需要以“温情与敬意”去重新发现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