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力
很多次到绍兴,我总固执地认为,看轩亭口,当在秋风秋雨的季节。倒不是因为秋瑾临刑前写下的那句“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遗言,而是感觉秋风秋雨中洗却了尘世喧嚣和浮躁的轩亭口,在一片乌檐粉墙之间,更能凸显一种悲壮和凄美的特质,况如秋瑾短暂而不乏悲壮、凄美的一生。
对于绍兴,甚而对于中国,秋瑾都是一个典型的叛逆代表。“碧玉闺秀,书画琴棋;相夫教子,良母贤妻。”在几千年中国社会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里,凡女子,本来就是最完美、最贤淑的。一个祝英台,不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勇敢地追求爱情和幸福,尚且被视为异类,更何况骑马饮酒、弄剑舞枪,甚而结党聚社、策动起义,欲推翻皇帝老子的秋瑾乎?!然而也正因为这种叛逆,侠肝义胆的秋瑾以自己三十一年的血气和生命,为近代中国划了经纬,列了曲直;沧桑斑驳的轩亭口,也因此在温山软水的绍兴土地上成为一座铁骨铮铮的丰碑。
两年前,著名作家张承志游绍兴,曾写下一篇《鲁迅路口》的文章。该文中,张承志对轩亭口没有过多的描述,但其中写秋瑾的一句话却使我颇为奇怪:“其实,秋瑾是孤独的。”作为鉴湖女侠的秋瑾,一生似闪电霹雳长空,如惊雷轰轰烈烈。无论少女时代的学武习射、好剑喜酒,还是东渡日本的慷慨激昂、投身革命,继而是归国后的办报讲学、呼吁女权,以至于开办大通学堂联络会党、训练光复军、策动起义,孤独似乎与秋瑾相去甚远。读秋瑾那些雄健豪放、洋溢着须眉男儿般英雄气概的诗文,“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孤独更难见踪迹。然而当我怀着这样的好奇,在秋瑾的诗文和众多述说秋瑾的文章、史料中,试图走近秋瑾时,我才慢慢感悟到,那遮蔽于世人认知背后的孤独,对秋瑾来说,就如她的叛逆一样,无疑是秋瑾之所以成为秋瑾的另一个重要原因。秋瑾的一生也许真的是孤独的。
如果说下嫁长沙王子芳,“闺中无伴侣,谁伴数更筹”是一种形的孤独,“钗环典质浮沧海,骨肉分离出玉门”,只身东渡日本是一种情的孤独,那么创办《中国女报》失败,被迫辞职浔溪女校则是一种心的孤独。而徐锡麟安庆事败后,写下“残山剩水,谁招志士之魂”和临刑前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遗言的秋瑾更是一种志的孤独、魂的孤独。这样的孤独,对巾帼英豪的秋瑾而言,并非瑕疵和缺损。相反,因为有了这样的孤独,我们更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既为儿女情长所嗟叹,更为苍生的沉沦、民族的命运而担忧以致不惜以身殉志做“血的唤醒”的真心英雄的秋瑾。其实高贵的灵魂和真正的英雄,从来都是免不了孤獨的。这种孤独既是时代悲剧在英雄身上的投影,更是英雄人性光泽的闪射和复原,更何况作为一个女性的秋瑾。
(选自《文学港》有删改)
★赏析★
本文作者选取的角度很独特,没有去写秋瑾的思想之“新”,胆气之“勇”,而是写了秋瑾之孤独——形的孤独、情的孤独、心的孤独、志的孤独、魂的孤独。在作者看来,我们无须因为秋瑾的历史功绩而“遮蔽”这些孤独。而这也是作为巾帼英豪的秋瑾“人性光泽的闪射和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