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亚勇
杨献珍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理论家、教育家,被称为“一代哲人”。他曾经担任过中共中央党校校长,著名的“合二而一”理论就是他提出来的。当年我在高中上政治课时,老师和同学们曾批判过他的“合二而一”论,说是和毛主席的“一分为二”论唱对台戏,是反动的理论权威。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杨献珍老先生竟然和我家有些缘分。
1985 年,母亲离休,我陪她去北京探望姥爷。6月初的一天,在劳动人事部工作的小姨从单位赶回来,通知母亲说,杨老(杨献珍)要见我们母子。于是,我和母亲马上起身赶往西城区三里河杨老的住处。在车上,母亲告诉我,杨老在1956年以中央党校校长的身份到汉中调研,他不要地委、专署领导陪同,只要他的侄子杨果行(我父亲的至交,原陕南日报社同事,时任汉中地委党校副校长)和我父亲陪他去汉中的农村、工厂、学校、机关单位参观调研。父亲是报社的领导,文笔非常好,很得杨老赏识,同时他们还是湖北郧阳(今十堰市)老乡。杨老家在郧县安阳镇,父亲家在郧县杨溪铺,二地相距仅二三十里。上世纪60年代初,汉中要拍摄歌剧电影《红梅岭》,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父亲受地委指派,前往北京审批立项。正是在杨老的引荐下,见到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林默涵,终于使影片得以顺利拍摄完成。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杨老被打倒,父亲也在“文革”中被揪斗,所以父母亲一直没有将这段往事告诉我们。可杨老是个念旧的人,听说我们母子来京探亲,马上就让秘书安排,接我们去他的住处见面。
在三里河离国家经委不远的一个大院门口,杨老的秘书肖岛泉(父亲好友、原陕南日报社同事)伯伯已等候多时。他告诉母亲:“杨老已经89岁了,早已闭门谢客,但是听说你们到京后,马上要我联系,安排和你们母子见面。他对家璧(父亲名)的早逝很痛心,觉得非常可惜,说过多次,因此才会不顾年迈体弱让你们来叙叙旧。”杨老的家在院内一幢普通的红砖3层小楼里,我们上楼时,杨老已在门前迎候,这是我此生见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干部。杨老中等身高,偏瘦,穿普通的灰色中山装和宽口布鞋,面容和蔼、慈祥、可亲,神态和我的姥爷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杨老听力非常好,而且思路清晰、谈吐自如、风趣幽默,一点也不像一个马上就九旬的老人。他的屋内陈设和平常老百姓家并无二致,会客厅也是办公室兼书房,除了办公桌就是几架书,没有古玩、名人字画之类的奢侈品。杨老一口的郧阳话,和我父母亲、姥爷、肖伯伯一样,一听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杨老问了我们一些生活起居的家常事情后,话题渐渐沉重起来,他问到了父亲的死因和“文革”中受到的种种不公和迫害,他说了一段让我记忆深刻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我曾经坐过国民党7年的牢,又坐了共产党8年的监狱,但我坚信真理就是真理,我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家璧太年轻,经过的政治风浪少,‘文革’中受到冲击,被错误批判,他想不通,以至于郁闷成疾,英年早逝,非常可惜。他的文章写得好,曾经得到过周总理的称赞。他年富力强,本来还能够为国家做出些贡献啊。”说到这里,杨老停顿了一下后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做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人。”
杨老越聊兴致越高,当他问起汉中的变化时,还回忆了当年在汉中调研时的情景。他对汉中的风土人情很了解,尤其对文物古迹更是如数家珍。当他听到古城墙、三台阁、钟楼毁于“文革”时,连声说可惜、可惜。后来,大家还聊到了老家郧阳。杨老说1982年他86岁时,不顾年迈,最后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他将回去的所见所闻告诉我们,说得最多的是他和我父母亲以前的事以及他们的母校郧阳中学,还有丹江水库。不知不觉中一个钟头就过去了,这时有电话打来,通知杨老去中南海开会,我们只好告辞。杨老意犹未尽,告诉母亲,若不急着回去,可改日再来。母亲答应了,但考虑到杨老年龄大,工作忙,就未再去打扰。
有一次,邓小平同志在看望杨老时曾说:“请杨老为全党带个好头,活过一百岁。”然而很遗憾,我尊敬的杨老爷子“辜负”了邓小平同志的期望,于1992年8月25日病逝于北京,享年9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