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辛笛与余光中的“手相情谊”

2020-10-27 10:17慕津锋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余光中手掌研讨会

慕津锋

辛笛先生:

六月初在沪,承蒙招待,重见故人,快慰何如。回台后未能立即致谢,甚为失礼。先生华诞文集,未能成文投稿,亦感遗憾。得暇自当将当年《试为辛笛看手相》一文修定(应为“订”)乞正耳。近去布拉格开会,其地真所谓“黄金城”也。即颂

新年大吉

余光中敬贺

1994

这是一封收藏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书信库中的珍贵信札。寄信人是我国台湾地区著名诗人余光中,收信人则是上海“九叶诗派”老诗人王辛笛。

余光中被尊为“台湾诗坛祭酒”和“乡愁诗人”。他的诗作大多充满着悲悯情怀,表达了他对祖国、对故土、对土地的关爱,以及对一切现代人、事、物的透视、解析与捕捉。他强调作家的民族感和责任感,善于从语言的角度把握诗的品格和价值,自成一家。在他众多的诗歌中,被收入大陆中学课本的《乡愁》一直被人们传诵。

王辛笛则是中国20世纪40年代“九叶诗派”中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其7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先后出版了诗集《珠贝集》《手掌集》《辛笛诗稿》《印象·花束》《听水吟集》,诗合集《九叶集》《八叶集》等。他的诗歌创作关注人生,注重对诗歌艺术的探索。其诗风清新典雅,凝练隽永,在中国新诗史上独树一帜,对现代诗歌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被誉为“20世纪40年代中国纯正诗流一贯发展的代表”。创作于1948年夏天的诗歌《风景》一直被认为是诗人的代表作之一。

谈及两人的交往,还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的大陆已经因为进行改革开放而打开国门,两岸三地的文学交流也日渐紧密。

1981年12月21日至23日,香港中文大学在香港举办了为期三天的“4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讨会”。作为主办方,香港中文大学热情邀请“中国作家团”(团长黄药眠,副团长唐弢,团员有柯灵、王辛笛、丁景唐、田仲济、林焕平、叶子铭、楼栖、吴宏聪、理由和刘锡诚等)参会。老诗人辛笛为了这次研讨会还专门撰写了论文《试谈40年代上海新诗风貌》。

12月21日,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到达香港红磡火车站。来自上海的诗人王辛笛,一到香港便受到会内外作家的追捧。作为中国20世纪40年代《诗创造》和《中国新诗》的主要诗人,王辛笛的新诗对香港和台湾的诗人都有很深影响。在那次会议上,香港的叶维廉教授就在自己的论文《研究40年代诗的几个据点和角度》中提到了诗人王辛笛,台湾的余光中教授还专门以王辛笛的《手掌集》为论文:《试为辛笛看手相——〈手掌集〉赏析》,正如题目一样,文章写得严肃而又风趣,艺术分析也很有见地。香港,成为了王辛笛与台湾诗人作家余光中的订交之地。

12月21日,一到香港,诗人辛笛便以诗人特有的情怀写了一首《香港,我来了》的自由体小诗。

香港,我来了。

阳光下有山有水,就可以有无数的高层建筑;

夜来辨不清是天上的繁星,还是人间的灯火,都是一样的灿烂可亲!

切梦刀到头来,会帮助我验取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微!

我真想再一次在薄扶林道上散步,去看望一下当年的望舒;

我还分明记得那时还在永别亭前,送葬人的路祭;

隐隐升起的,是伤心的野哭。

三天的研讨会,两岸三地的作家们热烈地交流,严肃地探讨,气氛十分和谐。12月21日下午,叶维廉在宣读自己的论文《研究40年代诗的几个据点和角度》时,就提到了“九叶”诗人当年在上海发表诗歌的刊物《诗创造》和《中国新诗》。在他之后,由研讨会主席周策纵简述辛笛小传,然后便是老诗人王辛笛宣读自己的论文,该论文着重介绍了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新诗风貌。紧接着,台湾诗人余光中登台,他以《试为辛笛看手相——〈手掌集〉赏析》为题,开始自己的学术阐述。

他以1948年1月上海星群公司初版的王辛笛《手掌集》为蓝本,以珠贝篇(13首,1933—1936)、异域篇(22首,1936—1938)、手掌篇(11首,1946—1947)为重点,对王辛笛的诗歌进行深入研究。在发言中,余光中认为王辛笛的诗歌受西洋作品影响很深——尤其是英国和法国。在《手掌集》的前面,作者便引了奥登的诗。此外,余光中还认为辛笛的诗还受到中国古典诗词的较大影响,他很多时候都喜欢把文字和古典辞藻融于白话文中。在《手掌集》的“珠贝篇”中,《款步口占》《怀思》《十月小唱》《冬夜》便有中国古典诗词五、七言和小令的味道。在王辛笛众多诗句中,余光中认为他的诗短句最好,有独创的意象,富有抽象美。在对辛笛诗歌进行赞赏的同时,他还以自己抑扬顿挫的声调和特有的姿态深情地朗诵王辛笛的诗歌。

在这篇论文中,余光中充分地给辛笛的诗“看手相”,他论析了辛笛诗人的创作技巧;并表达他与辛笛在创作观念上有很不同的一点意见。例如,他认为辛笛诗人以为诗歌抒写个人问题容易,写群众的事情困难,一到革命时代,诗人走向群众,全心投身革命,也就没有作品产生。

坐在台下的王辛笛,对于台湾诗人余光中对自己诗歌所做的分析很有感触,他认同余光中对自己诗作的评价。余光中发言结束后,王辛笛欣然上前与他握手表示谢意,并称余光中是自己的“知音”。

第一天的见面和研讨,包括两位诗人在内的众多作家是那样地相互敬重与客气,这反而引不起太多的讨论。余光中教授就说:“诗人在座,要是论析得不准确,可能很危险;但是,论析的人也不会完全没有保留的。”

在这次会议上,余光中对以王辛笛为代表的中国新诗人在20世纪40年代末期纷纷封笔颇表惋惜。王辛笛先生则予以了解释:当时诗人为民请命,献身革命事业。他认为写诗是为了抒发个人情感,他不善于以诗歌去鼓动、去为民请命,所以他后来也就选择了脚踏实地地到工业部门做一点事,故而只能搁笔不写。

此次见面给两位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研讨会后,王辛笛立即吟咏七绝《承余光中教授以〈看手相〉为题评价拙作〈手掌集〉感赋即赠》。

诗名每令我沉吟,謦欬于今更见心;

愧煞女郎吉卜赛,人间可贵是知音。

会后晚宴,当余光中和王辛笛交谈时,会议摄影师特别走过来让两位诗人站在一起合照留念。突然,余光中调皮地握起老诗人王辛笛的右手,请老人家摊开掌心,让他指指点点,像是真的在为辛笛看手相。辛笛一见大悦,众人也是开心地大笑起来。

对于那次见面,时隔23年,诗人余光中依旧是记忆犹新。2004年2月3日,他在《文汇报》刊登了一篇名为《谁能叫世界停止三秒》的文章。在文中,他深情地回忆道:

“一九八一年大陆开放不久,辛笛与柯灵随团去香港,参加中文大学主办的‘40年代文学研讨会。辛笛当年出过诗集《手掌集》,我就此书提出一篇论文,因题生题,就叫《试为辛笛看手相》,大家觉得有趣。会后晚宴,摄影师特别为我与辛笛先生合照留念。突然我把他的右手握起,请他摊开掌心,任我指指点点,像是在看手相。辛笛大悦,众人大笑。”

王辛笛是当时中国作家代表团中的大忙人,香港记者要访问他,香港的大学要请他演讲,他连嗓子都沙哑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香港会受到如此欢迎,也没有想到他在三四十年代所写的诗至今还有读者喜爱。

自此之后,两位诗人常有联系。一到新年,他们便互赠贺卡问候;如有新书出版,他们也常常是要题赠对方;如到对方的城市,也是要抽空拜访。1994年6月,余光中受邀去苏州大学开翻译研讨会。会后,受上海作家协会主席柯灵的邀请,余光中第一次来到上海。1981年,柯灵也随代表团访问香港结识了余光中。王辛笛听说余光中来到上海,非常高兴。他参与了上海作协举办的欢迎余光中的座谈和招待。老友再见,相谈甚欢。1997年11月,余光中在长春时代出版社出版了自己的文集后,他委托出版社要专门给远在上海的王辛笛寄赠自己新出的文集四卷、诗集三卷。由此可见,他们的情谊极为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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