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与自由里读书的女孩

2020-10-27 10:17张洁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读书老师

回忆自己的学习生活,常常觉得像个野孩子,只因读的学校都极短命,人丁也单薄,小学是村办的,一个年级只一个班,二三十人,没撑多久就倒闭了,初中附属于一个职业高中,一个年级还是一个班,还是二三十人,如今,也倒闭了,后来上的中等师范学校,升为高专,校址不知迁到了哪里。

说起母校,真的痕迹难寻。

印象深刻的老师,也好似没有,那时候老师上课都一个腔调,拿语文来说,抄抄抄,抄词语解释、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于我,老师的区别是长得好看与不好看而已。我的老师们对我们从来不会过分关心,也不会过分严苛,总是笑眯眯的,很佛系,这一点挺合我意,我从不会讨厌他们。

我的学校其实就是在村里。

小时候,我是有名的小文化人,总捧着一本书,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书呆子,认定我将来一定有出息,对我总是优待。我爱书,他们爱我。

村里每一家的书都为我敞开,我也有眼光,总能在床边,枕头下面搜罗到几本有趣的小书——什么《大众电影》《收获》《今古传奇》《故事会》和各种小人书等等。它们有时候里面夹着妈妈们纳鞋底用的鞋样子,有时候被塞在枕头底下,露出半个美女的脸,有的竟被撕得面目全非,没头没脑地做了厕纸。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我有个邻居,唱评书的,我特别喜欢到他家玩,他家的书筐有一堆的书,杂七杂八的:《晚清四大奇案》《神雕侠侣》《七剑下天山》……我看书的地方不拘一格,有时候猫在床底下,有时候躲在门后面,有时候跑到树荫下,等到妈妈喊吃饭的时候,就乖乖地把书再送回筐里。

有一次,爸妈和邻居家吵架了,两家互相不说话。我很紧张,害怕再不能去看书,下午一放学就到邻居家门口转悠,没想到,他们家的人看见我,笑眯眯地说:“怎么,今天不来看书了?”我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进了门。后来,不知从哪来的兴致,男主人开始拉起胡琴来,咿咿呀呀地给我唱了一段《杨乃武与小白菜》,声音嘶哑缠绵,隐隐带着些叹息,小小的我,听得莫名悲伤。这种腔调后来在我读张爱玲的小说里一再地响起,总让我念念不忘。

我有个本家叫七爷,是鳏居的老人,腿有些瘸,对我着实地好,经常变着法地提供书给我看,他总是搬个凳子,到家门前的空地上坐着,然后让我站在他面前,大声读给他听,我有好多字不认识,要么见字读半边,要么不读就糊弄过去,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哈哈大笑,却不揭穿我。我读故事,可以说是村里的一景,闲的时候,好多邻居过来凑热闹,不时地哄笑一场,我也不知道是故事有趣,还是自己有趣。但是当时的自己,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像个骄傲的小公鸡,朗朗地读着,最记得是读《隋唐演义》,书里的人物郭子仪、李太白……竟真的感觉到他们在眼前若隐若现似的,越读越来劲,那种感觉至今也不能忘记。

我的少年儿童时代就是在这样的村子里度过,干农活挺枯燥挺累,又没有什么好吃的,馋得很,我还爱生病,日子似乎并不那么愉快,但回忆里却没有具体的苦,是书充实了我的世界。

有一次,妈妈派我去摘绿豆,我挎着个篮子出发了,结果下午一两点也不回来,竟抱了本《故事会》,在绿豆田里睡了过去,这件事情一再被妈妈提及,还心疼地說,大中午的,那么热,一个孩子在湖(庄稼地)里,也不知道热,不知道饿,好可怜的。我并不觉得,我当时脑子里还在想着没看完的《古墓丽影》的故事。

我还常常被派去放牛,看瓜。在田头,瓜庵里,陪着老黄牛,陪着一地翠绿圆滚滚的西瓜,我看了一本又一本的故事会,那个傻阿Q的故事,好像永远不会结束,我也曾经想像闰土一样寻找那个会扭屁股的猹,终是无果,那时候的时光就像老牛嚼草,慢悠悠地,咔哧咔哧,一口一口,安静,甜美。

我做过一次阑尾炎的手术,说实话,我真的一点记不得手术的疼痛,只记得,爸爸怕我寂寞,给我借了好高好高一摞小人书,在那里,我知道了《白发魔女传》,知道了卓一航和练霓裳的爱情。

从小学开始,我就不是特别认真学习的孩子,即使到了初中,学习功课好似也不忙,老师不着急,我就像野生的庄稼,任性成长,没有人为我加班加点地浇水施肥,没有人在耳边催眠般地催着快点长。愿意长大,就拼命汲取土壤里的养分,把头仰高点,多沐浴点阳光,也盼着偶尔的雨水。记得那时,初三闲暇的复习时光特别多,我总是郑重地把自己关进一片麦田或者油菜花地里,六月,麦苗足够的高,油菜花也开得烂漫。我背的是语法不明的英语,断句错乱的古文,和至今也搞不明白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累了,就就着浓郁的油菜花香打个盹儿,饿了,就把整棵的麦子折断,吃青麦仁,嚼麦秸里的汁水……然后再偷偷看些《少男少女》《辽宁青年》,最喜欢忧郁的腔调,遇到“载不动许多愁”“弦断有谁听”这种词,就好一阵的感慨,到现在,《新闻联播》里一说人们的美好幸福生活,我便会做梦般地想起那片甘甜的绿和明媚灿烂的黄以及那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时光!

我就这么野,这么懵懂,这么自由地度过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生涯。

初中毕业,我考进了蚌埠师范学校,一所中专,乡下丫头到了市里,展开了新天地,最让我喜爱的是学校旁边的租书店,那么多的书:琼瑶、古龙、金庸……言情、武侠小说让人目不暇给。我是常客,有时候不租,就去看看,一来二去的,租书店老板就认识了我,常常提我与人闲聊:“别看这个孩子小,看的书可都是好书啊!”听着这样的话,我搜寻的手指,便从言情小说那里拔了出来,到另一边较为严肃的文学里去找——《平凡的世界》《基督山伯爵》……后来,常常想,这个租书店的老婆婆倒成了我的读书导师。

租书回来的路上,一路都是我爱吃的小吃,我默默地一一告别,没钱了呀!后来教《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读到鲁迅说的:“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我就会想起,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的无奈:“Ade,我的水煎包!Ade,我的豆腐脑和麻辣烫……”

Ade,我的自由而快乐的中师时光……

中师毕业,我便开始了工作生涯,到了县城图书馆,书也少得可怜,我自考的是中文,后来报考中国现代文学方向研究生,巴金、茅盾、沈从文,还有汪曾祺的作品,一样都没有,我读书的方式变成了想象,根据参考书的描述,自己想象着书的内容,后来带着想象去答研究生的题目,居然也能长篇大论一番,倒是另一番趣味。

直到我考上了研究生,有了真正的图书馆,走进去,才感受到“书的海洋”这个比喻是多么恰当,遨游的滋味多么地爽快和满足,书很多,日日夜夜地看,让人兴奋。我也终于得以见到曾经想象的书的模样,巴金确实热情澎湃,可茅盾先生的故事,我却实在不感兴趣,沈从文确实是笑眯眯的,但除了《边城》,其他故事读起来可真费劲,汪曾祺那慢悠悠的性格倒合我胃口……

我遇见了我的导师刘纳先生,现当代文学泰斗级的人物,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做我的学生就要到过刊阅览室看一个月的《新青年》和《创造月刊》”。于是我乖乖去了,偌大的过刊室,寂寥无人,谁还去关心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事呢?我坐在里面,慢慢翻着,书的封面有薄灰,一页页竖排的繁体文字颇为难懂,我常常对着书页中间夹着的青色小虫尸体发呆,猜测它死亡的年代;一天天地坐下来,我慢慢走入了那个时代,一个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所有的人都用年轻的生命挣扎,嘶吼,质问,彷徨……浪漫,革命,残酷,斗争,1919年到1949年,现代文学的30年,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文学年代,一页一页发黄的书页里藏着的是一个个率真不羁的灵魂,所有的作品都是鲜活的生命凝成的。

后来写论文,刘纳老师也甚是严格,她要我一句句地读着改,像对待小学生,有一篇文章足足改了五六遍,各种颜色笔痕交错,改着,改着,我才知道对写出的每个字要怎样的真挚和虔诚。

感谢刘老师,让我静下心来耐住寂寞走进现代文学30年,遇见那些至情至性的真挚热情的人。也真正懂得了最高的学问其实都是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一点点、一句句完成的。

时光很快,毕业14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爱看些杂书,只是不爱看小说了,偏爱心理学、哲学和教育类的书。哥哥经常会管着弟弟:“不要打扰妈妈,她在看书呢!”孩子给我画了一幅画,画里一个月亮披头散发地在看书,他是告诉我读书的妈妈像月亮一样安静吗?

我的丈夫,为我看书的事也常常费心,有些想读的书,已经绝版,他就找人专门从大图书馆复印给我,有一次,为了托马斯·摩尔的一本《心灵书》,几经周折。“我真的没见过你这么爱看书的。”他语气责备中带着的那一丝宠溺像极了爸爸小时候被我催着张罗着找小人书的样子,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小女孩的时候,幸福极了。

去年回过一次村里,听过我讲故事的人都老了,大娘拉着我的手,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还一个劲儿说我一点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能一样?

但是,我确实也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村子里读书的小女孩,纯粹的,自由的,快乐的,不带任何期盼的小学究。在爱和书里走过的灵魂也许真的不会老。

我常常想,这个世界如此宽容一个女孩,给她那么多的爱,给她那么多的书,给她学习成长里的自由与快乐,才让她长成现在的样子,在淡淡的日子里平静温柔地生活。

除了感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听“生”说感

2007年,我从外地来纪中读书,很有些灰蒙蒙的胆怯。我遇见了张老师,第一次作文她就夸我写得好,对别人也总讲我的长处,让我生出了许多自信的光芒。她对学生上心,是一种仿佛自顾自地用心,她觉得好的、学生需要的,都花心思讲出来,倒像是讲给自己听。

2010年,我初中毕业,我带着那点亮,驶向别的航道。

2020年,我读到了她从前的故事,我想,那就对了,最善于发光的人,其实带着一点痴,亮得高兴,自然就感染了别人。我们远远地看,其实这点光亮微不足道,江面这样宽,哪里会注意到它。可是这光,她自己受用的;有的人经过,也受用了,便是走了,也惦念着这份明媚。河流没有尽头,才显出星光的宝贵;最初邀请你登台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2010届学生 赵常名)

高考完后校庆,我回校找老师聊天,带了点零食。老师说,“我要人,不要东西”,我只好抱着一盒送不出去的餅干和她一边啃一边唠嗑。说到同班同学的去向,有的高歌猛进却大考失利,有的默默无闻也弯道超车,还有的三年光阴学了理却在大一投身哲学。竟有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之感。老师却似早已看穿,说道:“很多时候结果都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往往也许就是最好。怎么会一帆风顺呢?怎么会事事如愿呢?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数嘛。” 老师跷着二郎腿,两手搭在一楼破沙发的椅背上。其时,日头发白,纪中的山风猎猎,两面朝我鬓边鼓。我们说着这些宿命论的小说般的话,却觉得同生活尤为贴切。

小时候蒙昧,只觉得老师的潇洒劲吸引人。但是现在再咂摸,却慢慢吃出了一股野味儿。我想老师对我的吸引力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不寻常。她不是打我偏见中小中大学三点一线朝九晚五的生活轨迹中长大的,她生长于我想象边界的清风中与田野里。对于我这种城市孩子来说,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是不规矩、不一般的,而正是这种打破藩篱野蛮生长的自由,赋予老师天然的无畏。

(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初中部2016届学生 余靖瑶)

初三的时候,我们班要出一本作文集,张洁老师为我们写序,她说最近在读《浮士德》,就用了一句做题目:“真美啊,请停留一下。”这是浮士德对靡菲斯特说的,也是张老师对我们说的,而现在我觉得,这也是她对自己说的。因为我记忆中的她确实就是那个“在村子里读书的小女孩,纯粹的,自由的,快乐的,不带任何期盼的小学究”。她灵魂中的某些部分,也许自那时候起就停留了下来。如果我现在还有一点自然、自由、爱阅读、爱他人的性质,很大程度归功于张洁老师的“耳濡目染”吧。又或者说,归功于那个在河边无拘无束阅读的女孩子。

(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初中部2016届学生 欧阳文飞)

张老师的语文课是我唯一能够松口气的课。因为在她的课堂里我不必担心下一个被点名回答,不可能强撑着睡意眯眼听课,也从不会被老师斥责,在她的课堂上,我们从不用装着特别严肃的气氛,有的只是活跃的发言和发自内心的笑声。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学习语文的过程中我们都会感受到在其他科目中无法学到的对生活的惬意与真实,仿佛在和别人谈话一样,张老师就是我的一个很亲密的好友,我们靠在讲台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文字、诗词在我们身边穿梭。

张老师总是给我们强调真情实感。她无论是在改作业时,还是在课堂上,无不带着十足的诚挚和真诚去给予我们爱与自由。在我心中,她是完美的。虽然人无完人,但在面对学生时,在站上三尺讲台时,她是完美的,带着一颗真诚而无瑕的心讲课时她眼睛中闪烁的光,以及她在激动时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让我永远庆幸有这样一位老师。

[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初二(5)班 陈诗尧]

想到您的课,总是不由回想起初一讲的《伟大的悲剧》,当时您说起自己读过好几遍,但每一次都会为文章中的斯科特感动流泪,其实我一开始只觉得那篇文章比其他课文都要长,第一次读没有太多感受。您为我们播放了这篇文章的朗读,要求我们闭上眼睛去仔细地听,在那黑暗的十几分钟里,我像筛检米粒一样把字一个个细细听完时,才不禁感受到人类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伟大的灵魂,并为之动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往往读着读着,一个字一个词就会突然触动我,让我不仅仅只是读了一段话,还体会了一段文字。因为您,我懂得了如何去读书。

一个在翠绿金黄田地里坐卧的女孩,自由地读着书,努力地背着书,这个场景我觉得最美好。读书要真正沉下心来,不为别人,而是为只有自己才能努力浇灌的自己。因为您,使我明白了读书的意义。

我要感谢您,因为您将爱与自由传递给学生。

我也会努力像您一样爱读书,爱文字,爱生活,并在爱里徜徉。

[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初二(5)班 张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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