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而活

[英]罗素

三种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支配了我的一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这些感情如阵阵飓风，吹拂我动荡不定的生涯，吹过那深沉痛苦的海洋，直抵绝望的边缘。

我寻求爱情，是因为它带来狂喜。它是如此令人心醉神迷，我常常会为了这种短暂的欢乐而牺牲余生。我寻求爱情，是因为它能摆脱孤寂。身临这种难耐的孤寂，一个人战栗的目光会瞥过尘世的边缘，直透那冰冷而不可测的无生命的深渊。我寻求爱情，还因为在爱的结合中，我看到了古今圣贤和诗人在梦想中描绘的天堂的神秘缩影。这正是我追求的境界，虽然它对于人类的生活可能显得过分美妙了，但它是我最终在爱情中发现的东西。

我以同樣的激情追求知识。我想理解人类的心。我想知道星星为什么闪耀。我试图悟出毕达哥拉斯的力量，这力量使得数字成为变动不居的世界的本质。在这方面我有所得，但所获并不是很多。

爱情和知识，在其最大的可能中，将我引升到天堂。但悲悯之心总是使我回到现实的大地。那些痛苦的呼号在我心中回荡。忍饥挨饿的小孩，被压迫者欺凌的不幸者，被子女视为可厌负担的孤苦无助的老人，以及这整个孤寂、贫穷和痛苦的世界，对于人类生活的理想不啻是一种嘲讽。我渴望减缓苦难，但我无能为力，同时亦身受其害。

这就是我的一生，我没有白活。如果有谁再给我一次生活的机会，我将欣然接受这难得的赐予。

【来源】伯特兰·罗素《罗素自传》，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