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
《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第二版),翟学伟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一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社会与行为科学的本土化运动在中国学界逐步展开,华人学者对我们应该采取一种怎样的视角来考察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问题变得十分关切。一方面,全盘西化或者故步守旧的研究方式越显苍白;另一方面,中国社会的快速转型,与现代文明的碰撞融合,又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社会理论框架来回应时代变革。社会学家翟学伟正是基于这样的问题和背景提出一种新的方法论视角,即本土研究。20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探求如何构建中国人和中国社会方面的概念、理论及方法论,在社会与行为科学的本土研究方面颇具影响力。在《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1]一书中,翟学伟先从宏观上提出本土研究是什么,本土研究与本土化研究的差异所在以及如何开展本土研究等。接着他又从中国人的关系模式、脸面人情和社会运作几个层面具体阐明了本土研究的研究路数和基本策略。
翟学伟在开篇将本土化研究和本土研究(本土性研究)进行了概念上的分梳,其本土研究的提出正是为了回应本土化研究的不足。在他看来,本土化研究的发展过程具体表现为:套用——二元对立——多元化。简言之,一开始本土化研究一味地套用西方理论和研究范式来分析中国人和中国社会,接着学者们又刻意采取与西方相反的视角来呈现中国社会的特征,再到不同学者以各自的视角和方法来考察中国文化与社会特征的多元化格局。不难发现,这些本土化的研究进路都是以西方既有的社会理论框架为基础,不管是套用,还是化用,都是以西释中,以西为本。翟学伟所质疑的就是这种生长在西方社会科学土壤中的中国社会问题研究之果。他提道:“有关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结构、特征和行事理路等研究却不因这一转化就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说服力,而是在很多情况下是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不符合事实。”(第7页)也就是说,将西方理论中国化的过程有很多弊端,导致西方社会思想很难在中国土地上落地生根。其基本观点是,西方社会理论将人作为一种理性人、无差别的人来研究,这种研究忽视了各本土社会中的人及其行为的现实性和历史性,因而造成研究结果与本土事实不契合、不匹配。“社会,在众多的研究报告中变成了一个没有自己历史和文化的社会;人,在许多调查和实验中变成了没有社会背景和情境的人。”(第7页)概括地说,翟学伟正是在批判这种不考虑现实因素和文化因素的社会学研究基础上走向一种本土研究的,即对西方社会理论框架不“套”也不“化”的本土研究。
在正式介绍“本土研究”的理论内涵以前,需要注意的一点是,翟学伟所提出的“本土研究”实质上也是一种“本土化的研究”。也就是说,本土化研究有两层含义:一方面,就是盲目套用和化用西方理论来研究中国社会问题的研究方式;另一方面,就是合理利用(既不套也不化)西方的理论来处理中国社会和中国人的问题。显然,翟学伟所要追求的是后者,即以問题意识为导向,从本土自身的问题出发,根据实际需要利用西方的理论方法和我们的经验观察来引导研究。[2]14为免概念混淆,文中将统一使用“本土研究”概念,以与成问题的本土化研究区别。
本土研究究竟指什么?“本土研究就是让我们在确立学科框架的同时换一个角度,即不直接通过西方学科中的概念、理论和方法来发现现象和问题,而是从本土的现象和问题出发,来寻求相应解决问题的途径、方法和对应的研究工具,建立本土的学术概念、理论和分析框架。”(第24页)这里的意思是,对西方既定的学科框架不过分依赖,也不完全轻视,它的作用和地位由主要的向次要的、辅助性的转化。如何从事本土研究?一言以蔽之,用中国人自己的理论话语和方法来处理中国社会的问题,同时吸收西方理论中的合理成分。
经过上述梳理,我们大致了解了翟学伟在《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一书中所要倡导的研究方法,即以一种全新的本土研究来替代之前的本土化研究。但笔者认为,翟学伟在本土研究的方法论基础上从事的中国人际关系模式研究、人情和脸面研究以及社会运作方式的研究本身存在两点问题:第一,他在东西方社会的比较研究过程中主要侧重中国传统社会的现象分析,对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缺乏关注;第二,他并没有很好地说明在中国社会科学建构过程中西方的社会理论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简言之,笔者质疑的是本土研究实际操作层面的东西。如果以上两点问题不能很好地在本土研究的框架内得以解决,那么我们的本土研究就会缺乏一定的说服力与科学性。
二
自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中国经济上腾飞的同时,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西方世界的影响,这种影响的好坏姑且不论,但影响是实实在在的。所以,笔者认为,社会学家在具体分析转型期的中国社会时应将相关变化考虑进来。而翟学伟在《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一书中对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研究则主要立足于中国传统社会的文化和历史特征,在建立相关理论模式时对当前一些社会变化存在一定忽视。当然,我们并不是否认对传统中国社会现象本身的分析,而是要表明,若从一般意义上来考察现代中国社会,则必须将当前社会的一些显著特征和变化融合进去。笔者将从翟学伟本土研究具体开展的几个层次入手来澄清他是如何“忽视”的。
第一,关于中国人际关系问题的讨论。在比较中西方人际关系关于前提、方法、背景、特征及表现形式上的差异时,翟学伟主要是以中国传统社会的心理与行为特征作为比较项来展开讨论的,“本文讨论的重点是中国传统社会及一些稳定的因素”(第109页)。他之所以偏重传统,是因为:“社会心理及其行为的转型是一种深层结构的转型。它既不可能和社会文化的物质及制度的变迁同步,也不可能前后完全脱节,更多的可能则是从渐变到蜕变”(第109页)。但在笔者看来,尽管现代人仍脱离不了传统,从传统向现代变化也是循序渐进的,但某些方面的变化却在很大程度上已背离了传统,甚至完全颠覆了传统。比如,“家族主义”的观念,在现代社会里就发生了变化,大家庭的观念随着计划生育和社会迁移而慢慢淡化,新生的一代往往是生长在小家庭中,家庭或家族并不构成他们社会关系的核心,他们更多依托于同学、同事、朋友之间的交往。再比如,传统的“天命观”是否还构成现代人人际关系的一种归因?我们知道,现在的中国人在选择结婚时,往往考虑的是两个人是否相爱,能否在一起长久生活,并不是八字合不合,即便不合,会中止关系吗?天命和天意即便仍能作为一种事后的归因,但现代人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并不会据此轻易选择什么或放弃什么。因此,我们一般情况下谈论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问题时要尽可能照顾到现代中国社会的变化因素与反传统部分。
第二,中国社会是一个情理社会。翟学伟提道:“在中国社会,我们在经验中便可以发现,大多数人的办事和处世原则既不会偏向理性,也不会偏向非理性,而是希望在两者之间做出平衡和调和。”(第198页)这里是说,中国社会是一个情理并重、情理交融的社会,人们为人处世的现实原则是情理两者皆不偏废。在具体阐明这一观点时,翟学伟从两个方面予以揭示:一方面,儒家所构建的“礼”将注重秩序的普遍主义的一面与照顾个体情绪的特殊主义的一面糅合到一起(参见第199页);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法律强调“情理法兼顾”或“合情合理合法”,只有情、理、法三者通盘考虑,才是理想的、真正的法律(参见第200页)。笔者认为,说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情理社会是有据可查的,人们在处理生活中的各类事务时都特别注重两者的结合。但对眼下的中国而言,社会中出现的很多现象正在从这种情理并重的观念里抽离出来,试图冲破这种传统的情理之网。因为,在翟学伟的相关论述中,这种情理交融的社会形成的背景是,人们处于长久无变化的农业社会。而当下的中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逐步步入工业化,社会流动和变迁过程明显加快,资本的快速运转,权利意识的崛起等,这些变化导致再将中国看作农业社会是多么不合适。有鉴于此,我们也不应该只偏重于以传统的农业文明来阐释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例如,对于现代企业而言,职业化的经营模式和经营理念在企业管理中会以理性的方式进行操作,情的部分对企业发展产生的作用越来越小。
第三,中国人社会行为取向中的内在机制。对此,翟学伟的基本立场是,形成中国人社会行为有四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权威地位、道德规范、利益分配和血缘关系。(参见第246页)其大致意思是指,传统社会具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权威由长子继承,财产由诸子平分,而道德规范是用来约束长子外的其他诸子对长子权威的绝对服从。关于“道德规范”的作用,翟学伟评论道:“我们可以看出,当权威和财产相分离时,无论哪种社会都会寻求第三,甚至第四种因素来适应或维系人们原有的社会关系或组织运作(而两者不分离时则不需要附加其他变量)。所不同的是,现代西方社会面对这一相似的现象,增加的是‘专门知识,并形成了相应的管理阶层。而传统中国社会却选择了‘伦理道德,其主要特征是维持纲常名教之士大夫阶层的产生。”(第246页)很显然,这里的比较是不对等的,与“现代西方社会”相对的并不是“中国传统社会”。如果中国现代社会可以与传统社会画等号,或者说中国现代社会完全保持了传统社会特色,那我们也可以认为这里有对等性。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因为这里所谈及的四种因素根本上是基于家庭(大家庭或家族)来说的,正如前文所谈到的那样,大家庭观念越来越淡化,核心家庭模式日益突出,所以这些传统社会的要素能否恰当地解释中国人的社会行为尚不能断。质言之,在分析中国人的社会行为特征时除要考虑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传统中国社会,还应加上改革开放以来中西文化交融碰撞所产生的变化。
由上述讨论可知,翟学伟在探究中国社会的现象与特征时,主要偏向于以中国传统社会作为分析对象,从而导致对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状况缺乏重视,忽视了很多明显的社会变化和新兴元素,这从他关于“中国人际关系”“情理并重”和“中國人的行为取向”几个方面的分析可以明显看出。在笔者看来,之所以翟学伟在研究中会有这种偏向与忽视,很可能是由于他力图与西方的学科理论切分开来,但如果考虑新近社会现象时又容易与西方文化观念缠绕,那么就不得不剥离这一块内容。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两难:要么现象上单一,容易分析,但结论上欠妥;要么现象上复杂,较难分析,但结论上真实。
笔者认为,翟学伟在书中之所以特别侧重于从中国传统历史与文化入手,这根源于他对西方理论能否适用于中国土壤的根本质疑。他的这种态度有很多体现:在说到“人际关系”概念时,他指出:“我这里并不否认有些西方社会学的概念和理论的普遍性及其应用性。但就中国人际关系自身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而言,西方概念和理论在解释上的隔膜和无力也是显而易见的。”(第94页)在谈到中国本土概念间的非对立性关系时,他说:“用西方科学哲学的标准,我们看到的儒学可能是概念运用上的混乱,用西方社会学理论与方法论标准,我们看到的是社会的不同层面被纠缠在一起。”(第43页)这种类似的表述还有很多,这一方面可能体现了本土研究要侧重于本土的问题,在西方概念对本土问题无能为力时就不要生搬硬套,但另一方面也流露了他在分析问题时似乎刻意回避代入西方的视角和方法。如果笔者的分析不谬,则这里会有一组矛盾,即本土研究过程中有意回避西方社会理论与本土研究所要求的尊重、肯定并有效利用西方既有社会理论与学科框架,自由出入西方学术。
三
接下来,我们将重点考察翟学伟关于本土立场和西方既有学科框架之间关系的看法,他认为,我们必须首先肯定西方的学科类型学,“我的观点是不撇开现有的学科类型学来做本土的事业”(第8页)。他提道:“关于本土研究,我不赞成一个不了解西方学科或相关领域发展的学者来做,我尤其不赞成那些不了解科学研究方式或科学哲学的人来做。”(第14页)在他而言,理想的本土研究者是能够自由地出入东西方学术的人,既能够合理依托框架,同时又不为方法所累,只关注问题本身。虽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研究和社会研究并没有一套成熟的学科体系指导,但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我们越来越意识到社会理论在本土研究工作中的重要性。总之,对西方社会科学我们要进得去也要出得来。但笔者认为,在具体行文中,翟学伟主要还是基于本土文化传统层面进行研究,对于既有的西方社会理论和研究方法并未体现应有的重视。具体而言:
在关系模式研究篇中,翟学伟之所以要提出“关系”这一本土概念,是因为“人际关系”(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概念严格来说是外来词,通过这种西方概念来横切中国社会是有问题的,“真实的中国人际关系是由‘缘‘情‘伦构成的三位一体,只有系统地研究这三者及其相互关系,才能看出中国人关系的本质”(第97页)。人缘与天命、天意有关;人情是建立在家族主义、家族制度基础上的血缘关系;人伦是指以儒家为核心的伦理思想。尽管我们不否认这些本土概念可能是揭示中国人际关系模式的关键所在,但若他对西方人际关系理论、互动理论等有所借鉴,也许会有更大的收获。他谈道:“寻求本土概念的益处在于这些概念的本身就是中国文化的结晶,而深入研究这些概念,不但可以清楚地认识文化的诸要素及其同中国人的心理与行为的关系,且能够不为西方概念所困扰。”(第95页)也许本土概念在分析本土问题时具有优越性,但如果过分强调西方的与东方的差异,过分注重两者间的异质性,那就谈不上自由出入西方学术,就更不用说会主动地借用西方的资源来帮助我们应对中国社会自身的问题。换言之,本土问题本土为先没有问题,但若过分注重界限可能会导致错失西方理论对我们带来的弥补和帮助。西方的理论资源本身是否具有普遍适用性还很难说,每一个地方都具有本土特色这一点也毋庸置疑,但并不意味着两者不存在结合的可能。这一点从五四运动以来就尤为明显,西方的各种思潮涌入,马克思主义理论也是这个时候传入中国的,在百年历史的变革与发展中,这些思想理论都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脸面与人情研究篇中,翟学伟将这种侧重中西之间差异的思想继续延续。在他看来,唯有“脸面”一词才是把握中国人心理与行为的关键。他说道:“无论西方人格理论如何发展,产生了多少新意,用它们来解释中国人的脸面观,似乎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去。如果我们坚持用人格或面具来概括中国人的人格和交往特征的话,那么,我们不但不能准确地理解中国人,而且得到的也只是中国人在西方人格量表中分值的高低。”(第153页)从这段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字里行间都透露著他对西方相关理论和既定学科是否具有本土适用性的怀疑,他并不认为我们能从西方获取什么有益于本土研究的资源。翟学伟对脸和面子给出的定义是:脸是个体经过印象整饬后表现出的心理和行为,面子是个体形象在其他人那里产生的心理地位。(参见第158页)中西方在脸面观上的差异是,在西方,个体有什么样的脸的资源,就有什么样的面子资源;在中国,脸面是分离的,非连续的。笔者并不是借此表明中西方社会在很多方面不能有差异或者不存在差异,而是说我们不仅要看到“异”的一面,也要对“同”的一面同等重视。“脸面”问题在中国有其特殊性,但我们不能为了强调本土研究的本土性,就断然走到西方理论的反方向。所以,在人情与面子研究部分,我们也能够看出翟学伟在从事这些本土现象的分析时对西方理论资源持保留态度。
在社会运作理论篇中,在讨论中国人社会行为取向与特征的问题时,翟学伟进一步检视了中国人是集体主义还是个人主义的观点。他的主要立场是,套用西方的集体主义观点或者走到西方的对立面这些本土化的做法都是成问题的。“我认为,在中国社会文化中,用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自我主义)这对概念来说明中国人的社会行为特点,存在着明显的简单化的倾向。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会限制住我们对中国人社会行为复杂性的理解。”(第238页)也就是说,中国社会的复杂性不可能简简单单通过纯粹的集体主义或者个人主义就能够概括得了,照搬西方的东西或者走到西方的对立面都是过于简化的。翟学伟正是基于这一理由认为有必要建立新的概念架构来理解中国人社会行为的取向,这个新的概念架构正是我们在上面所看到的“四因素”(权威地位、道德规范、利益分配、血缘关系)。正如笔者在前文提到的那样,“四因素”根本上是依托于家族主义观念的,是根据中国传统社会的文化特征进行概括的,这样做一方面会疏漏当前转型期中国人的行为特点和行为方式,另一方面会在一定程度上忽视西方的理论框架和理论资源,因为这里的概括和总结完全依赖于本土概念和本土资源。尽管翟学伟提到在对复杂的中国人的社会行为特征进行概括时要立足于西方的理论模式,“对西方的理论要能进得去,也能出得来。所谓进得去就是要充分了解西方的理论模式;所谓出得来就是知道它们的局限性及其问题在哪里”(第233页),但是他在构建本土理论模式时却只看到与西方社会差异的地方,并没有很好地利用西方的学术资源,并没有很好地贯彻他所提到的这种自由出入西方学术的想法。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尽管笔者在本部分一直强调翟学伟在具体研究或者操作过程中不太注重借用西方理论,但并不是说他不批判性考察西方理论。只是为了强调,他偏重于本土研究中的本土性,而对他一开始界定的“自由出入西方学术”表现得不明显,也就是对西方科学社会理论有一定的“怠慢”。
透过以上三个研究部分的分析,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出,翟学伟的本土研究工作在具体开展过程中存在忽视西方既有学科理论的倾向,甚至说有一点刻意回避在本土研究中过多地借用西方资源。因为按照一开始的设定,他认为真正的本土研究要能够自由出入东西方学术,要善加利用西方的社会理论资源。但在具体研究中国人际关系、人情与脸面、社会运作问题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传统文化与社会历史特征,对西方的理论并不具有包容的态度。笔者认为,之所以这里出现断裂,是由于翟学伟在分析中国社会与中国人的相关问题时较为倚重中国传统社会的资源,对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出现的巨大变化未详细考察。这样一来,本土研究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国学取向的研究方式”,即“通过对中国文化典籍的解读来了解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第286页)。当然这种概括也许并不准确,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翟学伟在从事本土研究过程中对中国固有资源的青睐和对西方理论学科保持一定的距离。实际上,这里确实存在一定的张力,本土研究一开始是从本土问题出发的,如何利用西方理论为中国问题服务存在一个度的问题,一旦过度就很容易走到套用化用本土化的路子上去,一旦不足就很容易走到“国学取向的研究方式”这条路上。笔者的看法是,在面对中国问题时,翟学伟相对来说是对西方理论资源借鉴不足,相对保守了一些,所以他走的偏后一条路。
行文至此,我们也应该在“本土研究究竟走向何处”这一问题上有所决断。实际上,笔者在文中所质疑的两点问题主要并不是针对本土研究理论层面的,而是质疑本土研究的实操阶段应注意什么:一个是分析中国人和中国社会,不能只取传统中国资源,而忽视了近百年,特别是改革开放这几十年以来的中国;一个是要真正落实对西方社会理论和学科资源的精确领会与合理使用。至于本土研究未来走向何处,笔者认为翟学伟已经给出了很好的理论层面的指导和总结:(1)充分认识西方学术中既有的理论方法及其文化背景和研究局限;(2)用问题意识引导本土化研究;(3)在一定经验研究基础上建立自己的概念、模式和理论;(4)建构一种既是本土的又符合科学原理的认知系统;(5)成为世界学术的一部分。[3]笔者亦想强调的是,如果真的将翟学伟的研究方法贯彻到底,那么正如本文所揭示的,关于中国社会的面子、人情与权力的讨论还远未结束。
注释
[1]翟学伟.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本文引用该书只标注页码)
[2]翟学伟.中国人行动的逻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在本书中,翟学伟论述了本土化研究的正确方向。而本土化研究正是《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中强调的本土研究。
[3]关于“本土化的层次及其阶段”,详见《中国人行动的逻辑》,第14页。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责任编辑 魏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