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犯

尤今

家里请了个新的清洁女工阿英，每天来工作两个小时，帮我洗烫衣服、打扫屋子。

阿英19岁，皮肤白皙，鹅蛋形的脸像个发酵得很好的白面馒头。眉毛安静，眸子却会说话。看到我满室书籍，双眼便绽放亮光。我问她：“阿英，你怎么没有继续上学啊？”她眼里的亮光瞬间消失，敛容正色地说：“家里穷，中学读完后，我妈便叫我出来打工，补贴家用。”我又问：“你喜欢看书吗？”她点头如捣蒜。那天，我挑了一本刘墉的散文集借她，她千恩万谢，步履轻快地离去。阳光下的影子，有着像蝴蝶般的快乐气息。我心里想：下回她来，我要鼓励她利用闲暇时间去读一些进修课程。

然而，当天晚上，我赫然发现，搁在梳妆台上的手表竟然不翼而飞了。

“嫌疑犯”呼之欲出。

以前那个清洁女工，为我工作了整整10年，家里的东西，从来不曾失窃。有一回，好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忘了收好，她分文不取。可是，阿英才做了一天，我的手表居然遁走无踪。

我想起了她眸子中那一道看到书籍而闪出的亮光，文字对道德有一定的约束力，一个喜欢阅读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是小偷吧？可转瞬间又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告诉我她喜欢阅读，可能只是一种换取信任的伪装手段罢了。然而，再转念一想，没有确凿证据啊，我又怎么可以认定贼就是她呢？我的思潮就如此反复起伏着。也罢，就静观其变吧！

第二天，她来时，把刘墉的书还给我。我说：“这么快就读完了吗？”她笑眯眯地说：“非常好读呀，我读到凌晨两点呢！每个故事都有深意，我很受启迪呢！”这时，我忽然想起书中有一篇小偷的故事，于是，一语双关地说道：“书里有篇短文，篇名是《九根手指》……”没有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她便飞快地应道：“啊，那篇文章，我读了几乎流泪呢！”我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还记得内容吗？”她猛地点头，如数家珍地说道：“有个人，屡屡偷窃，多次被警察抓到，但是，由于他还没有成年，所以，一回回都被放了。最后一次，警察当着失主的面，要狠狠地切掉他的一截儿手指，一方面是要惩罚他，另一方面，是希望以后别人提防着他。就在他凄厉地哭喊的当儿，失主忽然开口说他的东西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捡走的。警察假装相信，当场释放了他。”我又问：“这不是姑息养奸吗？”她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说：“不对，就是因为失主有着包容他人错误的宽恕精神，那个小偷才没有自暴自弃，后来，还成了一家公司的主管！”我看着侃侃而谈的她，不由得想道：“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不要追究呢？”所以，我冷冷地说道：“事发前的自律，比事发后的侥幸来得重要。你要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每个人都有逃脱的运气！”她没有出声，把一桶脏衣物提到露天的庭院去洗，才一会儿，她又跑进屋内，手里拿着我的手表，说：“我在后园找到的。”我心中窃喜，没有想到刚才“别有深意”的一番对话居然奏效了，我也算是“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羔羊”。

当天晚上，我发现梳妆台上一瓶刚买不久的香水又无故失踪了。这女子，真是积重难返啊！接下来，一盒昂贵的保湿面膜又不翼而飞。

我心灰意冷。

我解雇了她，也没刻意说明原因，反正她心里有数，只是她那一脸的错愕让我觉得她演技已臻于炉火纯青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离开后，我的东两还是陆续失窃，护发霜、面霜、防晒霜……我觉得毛骨悚然。

一天，听到楼上卧房传来异响，冲上去一看，差点昏厥。

猴子！胆大包天的猴子，居然沿着屋外的水管爬进我的卧房，在靠窗的梳妆台上大肆掠夺，手里抓着一瓶洁面霜，看到我，飞快地跳出窗口，遁逃无踪。

最近，猴患猖獗，我早已把厨房的门窗关得死紧，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转而偷窃我的美容品！

我匆匆跑到后园查看，果不其然，香水、面膜、护发霜、面霜、防晒霜，全被弃在那儿。也许，我“封锁”了它的“粮库”，富于灵性的它，就转而侵袭我的“美容院”，借此报复。

我想起了阿英，哎呀，这可真是“疑邻盗斧”的新版本啊！一种难过而又愧疚的感觉蓦然浮上了心头。

次日，我拨电话给阿英，语调恳切地说：

“阿英，我需要帮手，你几时有空来？”

电话里传来了她喜出望外的声音：

“我明天下午两点来，好吗？”

“好好好！”我高兴地说。

我已经选好了一袋子的书，准备送给她。

（选自2019年5月24日《今晚报》）

赏析

这是一篇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的小小说。一开始，作者就精心蓄势，刻意营造阿英就是小偷的氛围，“‘嫌疑犯呼之欲出”“‘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羔羊”“‘这女子，真是积重难返啊”……随着作者的叙述，大概读者都会认为阿英就是小偷。但一只猴子的突然出现，使情节出现了反转，颇有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最后，当“我”再次邀请阿英时，阿英没有拒绝，也没有询问原因，而是“喜出望外”，马上答应下来。她的这种反应，不仅使情节再次起了波澜，而且进一步展现了她那单纯的性格。应该说，单纯是阿英最鲜明的形象特点。除此之外，她還孝顺懂事，热爱读书，心地善良。阿英的形象塑造得很成功，能够打动读者。

（雨羽）（插图/马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