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博尔赫斯对18世纪英国哥特小说的接受*

2020-10-20 05:57姚萌萌李伟昉
人文杂志 2020年9期
关键词:哥特博尔赫斯魔幻

姚萌萌 李伟昉

博尔赫斯(1899-1986)是一位有欧洲文化背景的阿根廷作家,在拉美文坛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其父亲是英国人,母亲也曾翻译过英文作品,所以博尔赫斯自幼就对英国文学怀有浓厚的兴趣。据传记材料显示,博尔赫斯的家庭教养使其具备了对英语传统文学深入了解与研究的基础:“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祖母学习英文,他的祖母是从斯塔福德郡(Staffordshire)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他的双亲更是精通英文(父亲是心理学以及现代语文的教授);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位翻译家。博尔赫斯的英文不但说得流畅,更是极具音乐性,子音的发音不但优雅,更能够悠游于古英文铿锵有力的母音。”①博尔赫斯曾说,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文学哲学系当过20年的英国文学教授。②他对流行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哥特小说更是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兴趣。他不仅收藏有贝克福德创作的哥特小说《瓦赛克》,而且为之作序,认为英国哥特小说开创了一种神奇魔幻的叙事模式,表现出了独特的文学“恐怖”。他将哥特式神奇魔幻的叙事形式与拉美现实相结合,为探索拉美文学叙事新模式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对包括魔幻现实主义在內的拉美新小说的发展方向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一、“掰故事”与神奇魔幻叙事

詹姆斯·伍德尔在传记《博尔赫斯》中认为:“博尔赫斯阅读的第一部德语散文作品是1915年出版的维也纳作家古斯塔夫·梅林克的《戈伦》,他一看便着了迷。那是一部异想天开的、犹太神秘主义哲学的大杂烩,讲的是一个布拉格的犹太教拉比的故事,他同玛丽·雪莱小说里的弗兰肯斯坦博士一样,用泥土塑造了一个怪物——戈伦,能按主人的命令行事。”这种弗兰肯斯坦式的怪物的影子“在博尔赫斯日后的某些作品中出现,特别是在《环形废墟》的构思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美]詹姆斯·伍德尔:《博尔赫斯》,王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31页。埃德温·威廉森在《博尔赫斯大传》中,也提到博尔赫斯在小说艺术的革新上,表现出对小说产生以前讲故事的形式如神话、史诗、民间寓言等颇感兴趣,同时更表现出对哥特小说的青睐。[英]埃德温·威廉森:《博尔赫斯大传·序言》,邓中良、华菁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页。上述看法无疑将博尔赫斯的文学创作与英国哥特小说有机地联系在了一起,给我们增加了一个观察博尔赫斯文学世界的新视角。而博尔赫斯对这种既异想天开又脚踏实地的哥特式幻想的接受,使他在拉美小说叙事模式的探索上迈出了重要一步。

有学者从叙事模式和美学特征方面对哥特小说作为浪漫主义滥觞的神奇魔幻叙事方式进行过阐释,这一阐释与博尔赫斯对“掰故事”手法的描述不谋而合。例如,麦基·凯郭尔在《哥特小说的兴起》中认为:“浪漫主义中的一些重要价值标准,如对怪诞、非同寻常、荒凉、野蛮、犯罪和违法的、对原始的和想象的兴趣,最初是明显不成熟的,因此显得有些粗糙,而这些对于哥特小说来说也是一种过渡性的和相对不成熟的形式,随之而来被柯勒律治、济慈等优秀的浪漫主义者所创造的更高级的成熟艺术形式所取代,特别是拜伦,他既让哥特式恶棍现实化又对其进行了繁冗的渲染。”⑤Maggie Kilgour, The Rise of the Gothic Novel,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5, p.3、17.在马修·刘易斯的哥特小说《修道士》[英]马修·刘易斯:《修道士》,李伟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中,主人公安布罗斯所犯的罪过因其身世秘密的揭露而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因为他所奸杀的安东尼娅是其亲妹妹,而被他扼死的安东尼娅的母亲也正是其生母。这就产生了一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意蕴更加丰厚的另类审美情感。这种叙事的奇特之处在于,由于故事情节的环环相扣、秘密的逐层揭开,既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又丝毫无损于其真实可信性的叙事效果得以显现。同样,对于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波尔创作的第一部哥特小说《奥特朗托城堡》,凯郭尔也这样评价道:“和其作者一样,该文本是由激烈的冲动力量组成的混合体:一种表现出不受限制的个人主义的古怪的奇想。”⑤沃波尔的奇思异想主要设定为对现实的反叛,所以从他开始,哥特小说无论多么古怪、神奇、充满幻想,即便如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也都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并充满了能够撼动人心的真诚激情。哥特式叙事将充满激情的幻想与现实世界相融合,开辟了讲故事的新视角,引领了一种更加现代的叙事模式,这正是博尔赫斯所称之为“掰故事”的神奇魔幻叙事模式。

在博尔赫斯看来,18世纪末、19世纪初“人类开始会掰故事”,“或许有人会认为这股风潮是霍桑以及埃德加·爱伦·坡开头带动的,不过任何事情总会有先驱。”[阿根廷]豪尔赫·博尔赫斯:《博尔赫斯谈诗论艺》,陈重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50页。博尔赫斯认为,英国哥特小说就是带动霍桑、爱伦·坡的先驱。由哥特小说开创的“掰故事”的这种引人入胜的神奇魔幻叙事方式,一改写实主义的小说创作方法,将魔法、超自然、迷信和暴力等引入现实世界,使人们对小说中描述的事物既满怀震惊又深信不疑,曾深刻地影响了霍桑和爱伦·坡等作家的哥特小说创作。广义而言,爱伦·坡是一位典型的哥特小说作家,他的小说如《丽姬娅》《莫蕾娜》等均使用了惊悚、恐怖、神奇等典型的哥特模式与手法,体现出独特的哥特式美学特征,这些都与英国哥特小说一脉相承。据此,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在“掰故事”叙事特征上的独创性与源头地位给予了充分肯定。哥特小说的重要叙事特征之一,就是将堕落、毁灭、罪恶等另类审美与令人称奇的叙事方式结合起来,美丽纯洁的女性主人公往往遭遇毁灭的结局。例如从《奥特朗托城堡》中的伊丽莎白到《修道士》中的安东尼娅等花季少女,都是无辜被困、饱受摧残的典型。即使像《瓦赛克》中的瑙罗奈哈尔,虽然外表美好,但也因为内心强烈的欲望而最终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此外,哥特式恶棍的破坏力量与堕落结局,也是哥特小说的重要情节设置。这种情节安排往往以神秘叙事色彩加以覆盖,并充斥着激荡人心的强大力量,《修道士》中的安布罗斯就是这样一个典型。身为众人敬仰的修道院长,安布罗斯却在肉欲的驱使下犯下惊世骇俗的恶行,最终招致无以复加的堕落命运。正如博尔赫斯借助门肯的观点所表达的:“大多数小说的精髓都在于人物的毁灭,在于角色的堕落。”②④[阿根廷]豪尔赫·博尔赫斯:《博尔赫斯谈诗论艺》,陈重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49、55、55页。无论是女性形象的悲剧毁灭,还是哥特式恶棍的邪恶与堕落,都是先设置谜局再一步步逼近真相,以极度的悬疑手法使谜底逐渐震撼于人前。而这种情节设置所独有的亦真亦幻的神奇色彩又使读者置身于真实与魔幻的二维空间,让人既感到不可思议,又对之深信不疑,其叙事方式充满了神奇魔幻的张力。正是这样的特征认同,博尔赫斯才极力推崇与之相契合的哥特小说。

那么,博尔赫斯为什么会对“掰故事”这一哥特式神奇魔幻的叙事方式如此敏感与重视呢?众所周知,博尔赫斯对拉美现实小说创作怀有强烈的革新愿望,他明察到欧美现代派文学重视技巧的极端倾向,也看到了拉美小说因盲目学习欧美现代派文学叙事技巧而跨入的死胡同。一种建立在世界与民族意识上的文学责任感,使得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所富有的将幻想性与真实性完美融合起来的“掰故事”的叙事技巧产生了兴趣。恰恰是这一点,对改革拉美小说创作意义非凡。博尔赫斯不无遗憾地表示“所有在小说上大胆而有趣的实验——例如时间转换的观念、从不同角色口中来叙述的观念——虽然所有的种种都朝向我们现在的时代演进,不过我们却也感觉到小说已不复与我们同在了。”②他认为“文学也是一种给人愉快的方式。如果我们读到一些晦涩难懂的东西,那是作者大大失败。因此,我认为,像乔伊斯那样的作家基本上是失败的,因为他的作品读起来太吃力。”[阿根廷]豪尔赫·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口述》,黄志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1页。由此指出,现代小说的真正活力在于向古代的传奇故事学习。这种传奇式的叙事对读者的吸引是永恒的,因为它呈现着文学发展的规律,所以“有关传奇故事的现象将会永远持续下去。”④博尔赫斯对哥特式神奇魔幻叙事情有独钟,是因为它既很好地满足了幻想,又恰到好处地在幻想中融入了现实。这使得他“对现今被小说挤到另一边的那些二类文体也很青睐,比如说哥特幻想小说。”⑥[英]埃德温·威廉森:《博尔赫斯大传·序言》,邓中良、华菁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1页。当然,哥特小说的幻想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纯幻想,哥特幻想不是将读者引向一个虚空的世界,而是让其在真实与想象之间产生亦真亦幻、亦实亦虚、虚虚实实、真假莫辨的强烈震撼感。例如《弗兰肯斯坦》中的弗兰肯斯坦制造的怪物完全来自幻想,但这是一种带有理性的科学幻想,在故事情节中,怪物越过了其生存空间,同现实世界产生了交集。博尔赫斯主张利用这些关于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反映社会现实、思考社会问题,即利用抽象的手法将现实问题上升到哲学与智力的层面,就像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一样。为此,他“鼓励作家脱离二战后以人物为中心的心理小说和社会现实主义小说的形态,而把小说当作一件自觉的、夸张的艺术作品,进行大胆的想象和智力的、甚至是哲学的思考。”⑥博尔赫斯本人就喜欢以哥特式幻想来表达他对普遍问题的抽象思考,从而使真实与想象在他的小说中相互混淆,以此产生似真非真、扑朔迷离的创作效果。其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小径交叉的花园》,就设置了一个极为典型的迷宫,这个迷宫象征着天地万物的复杂设置,也寄予着他头脑中的宇宙观。从表面上看,他构设的是一个文学迷宫,实则表达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清醒哲思。哥特小说在幻想和现实的关系上达到的巧妙境界,使博尔赫斯发现了他利用幻想来映照拉美现实的可行性,也激发了他表现拉美现实的灵感,这在一定程度上无疑跳脱了他所诟病的拉美传统叙事的桎梏。

可见,博尔赫斯是在以一个具有世界主义视野的拉美作家的前瞻性,寻求拯救本民族现代小说创作的方法。通过他对现代派过于注重技巧的反对态度,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对民族与世界的责任感促使博尔赫斯不由自主地对哥特小说的神奇魔幻叙事,即其口中的“掰故事”产生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并被深深吸引。而对于拉美小说创作来说,一旦将拉美现实与哥特式神奇魔幻融合起来,就能够以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更为独特的审美体验,将拉美现实艺术化地呈现于整个世界的文学视野中。

二、哥特式恐怖

与“掰故事”的神奇魔幻叙事直接相关的还有对哥特式恐怖的表现。“哥特式小说最鲜明的审美特征就是恐怖、痛苦与惊险,特别专注于不寻常的、极端的事件的描写,着力追求强烈的文学效果。”李伟昉:《崇高理论:哥特式小说创作的基础与思想资源》,《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赤裸裸地表现恐怖场景,使之产生心理震撼,甚至形成独特的文学恐惧心理,自然是哥特小说神奇魔幻叙事的典型标志之一。从霍勒斯·沃波尔的《奥特朗托城堡》到威廉·贝克福德的《瓦赛克》,再到马修·刘易斯的《修道士》、安·拉德克利夫的《奥多芙的神秘》、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无一不渗透着与超自然结合起来的以毛骨悚然、恶心刺激、不可思议为特征的恐怖。约瑟夫·格利克斯提引用丹尼尔斯的话,认为《奥特朗托城堡》是“第一个现代恐怖故事”,具有深厚的文化背景和其自身的开创性,是被用来表现我们今天知道的恐怖类型的起源之点。Joseph Grixti, Terrors of Uncertainty: The Cultural Contexts of Horror Fic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89, p.17.博尔赫斯不仅看到了哥特小说在“掰故事”上的神奇魔幻叙事特征,还进一步敏锐地抓住了哥特小说对“恐怖”的独特表现并追根溯源,从语源学的角度考察了英国哥特小说在表现不可思议的文学“恐怖”上的独创性与开拓意义。

首先,博尔赫斯认为,一些表达恐怖的审美特征的词语如eerie(阴森可怕的)、uncanny(不可思議的)、weird(毛骨悚然的)等既对应哥特小说的审美特征又被频频用来评价文学恐怖的词语,是此前没有的。在《但丁九篇》中,他指出了这些审美词汇产生的时代与民族环境:“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语中开始出现一些源自萨克逊语或者苏格兰语的性质形容词:eerie(阴森可怕的)、uncanny(不可思议的)、weird(毛骨悚然的),用来定义一些引起模糊的恐惧感的地点或事物。这些形容词同景色的一个浪漫主义概念相应。德语的unheimlich(阴森森的)是一个十分贴切的翻译。”③[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但丁九篇》,王永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2页。从博尔赫斯的观点看,指称超自然恐怖、阴森可怖、毛骨悚然等表达对现实生活来说不可思议的对象的词语,是从英国18世纪后期才出现的,而这个时期也正是哥特小说广为流行的时期。这一论述是博尔赫斯在评价哥特小说《瓦赛克》时提到的,而他所提出的这些词汇又恰好在流行的哥特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叙事体现。换言之,博尔赫斯认为这些词语是伴随着哥特小说的发展而产生的,而这个认识的前提是他清晰地理解到英国哥特小说恐怖叙事的独特审美性。

其次,在特征描述上,博尔赫斯通过对但丁《神曲》中的炼狱和贝克福德的《瓦赛克》相关描写的比较,指出哥特小说的恐怖不同于此前的文学恐怖,而是一种更容易对心灵造成直接撞击的、更加令人震撼的、不可思议的现实恐怖:“我考虑到uncanniness(不可思议性)一词的特点,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我们在威廉·贝克福德的《瓦赛克》(一七八二年)一书最后部分看到的火之城堡,是文学中第一个真正可怕的地狱。在文学作品所描写的最著名的地狱中间,《神曲》中痛苦的王国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而是发生可怕事情的地点。区别显而易见。”③他还从斯蒂文森讲到爱伦·坡再到梅尔维尔,认为这些哥特小说作家笔下的可怕对象,只不过为了说明“但丁的地狱显示了一个监狱的壮观;而贝克福德的地狱则显示了一个噩梦的隧道。”[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探讨别集》,王永年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89页。他强调,但丁的《神曲》只是提醒人们一个恐怖发生的地点,而《瓦赛克》则直接而确切地传导了一种直击人心的文学恐怖。贝克福德塑造的城堡,是一个让人真正感受到恐怖近身的文学空间,它利用对精神感官和肉体的诱惑与折磨,营造出一个又一个赤裸裸的恐怖场景,令人身处其中并感受到与堕落相伴随的、挥之不去的恐惧。贝克福德在《瓦赛克》中通过大量对死尸、魔法的描绘,呈现出哈里发、他残忍的母亲以及他所钟爱的瑙罗奈哈尔最终来到堕落之所的过程,逐一展示出将他们引向这个恐怖处所的诱惑、野心和异样的嗜好等等恶心的东西。在这个丧失希望的地方,原本相互爱慕的人们反目成了仇敌,彼此厌弃:“这些个悲惨的人神情恍惚、满脸愤怒地向后退缩,瓦赛克在瑙罗奈哈尔的眼里看到的尽是狂怒和仇恨,而瑙罗奈哈尔从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厌恶和绝望。”[英]威廉·贝克福德:《瓦赛克》,王丹红译,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314页。哈里发也对他残忍的母亲——女巫卡拉蒂丝恨之入骨,他迫不及待地将同样充满欲望的母亲引入焚烧内心的地域。在这里,人们心头的烈火燃烧,永远忍受痛苦,在没有任何希望的境地中,贝克福德对他们受到的恐惧折磨做出了叙事上的强调:“卡里拉和他妹妹打手势互相咒骂,而另外两个君主不能自已地抽搐、惊叫,骇人至极,以此宣泄对彼此的恐惧。”[英]威廉·贝克福德:《瓦赛克》,王丹红译,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314页。这种联合了恶心、痛苦、丑恶与堕落的恐怖,是哥特小说极为独特的叙事表达。刘易斯在《修道士》中,对囚禁阿格尼丝的地下墓室的描绘即是如此——恶心、绝望、令人窒息,而背后还暗藏着阴谋、丑恶等等。[英]马修·刘易斯:《修道士》,李伟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第324~325页。哥特小说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刺激和另类的审美体验,这无疑构成了其独特的现实视角和文学处理方式,而这些也正是博尔赫斯关注的重点。

再次,博尔赫斯立足于对哥特小说文本的分析,也看到了哥特小说所表现的这种恐怖,在现实叙事的同时,引入了超自然、魔法以及邪恶、魔鬼或者恶棍等与恐怖相关的离奇因素。确切地说,哥特小说的恐怖正是利用对超自然的幻想制造出的悬疑精准地撞击了颤栗的人性。于是,现实的基础、恐怖的幻想、不可思议的氛围巧妙并存,构成了一种直接影响了现代恐怖叙事的哥特模式。博尔赫斯仍以《瓦赛克》为例,来说明超自然恐怖给神奇叙事添加的魔幻色彩:“我认为,《瓦赛克》虽然用了最简陋的方式,却预演了德·昆西、爱伦·坡、波德莱尔、于斯曼的魔鬼般的光彩。”④⑤[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探讨别集》,王永年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89~190、190、190页。正是通过对魔鬼等超自然的大胆想象和夸张表现,才使得哥特文本中表现出了浪漫主义的激情,现实叙事与神奇魔幻实现了一种毫不违和的统一。在评论《瓦赛克》时,博尔赫斯特别明确地说道:“英语中有一个无法翻译的形容词uncanny,专指超自然的恐怖。这个形容词(德语中是unheimlich)可以用来形容《瓦赛克》的某些片段:根据我的回忆,在它之前还没有一本书配用这个形容词。”④当年贝克福德是用法语创作的《瓦赛克》,后被译为英语出版。对此,博尔赫斯援引圣·茨伯里的话说:“18世纪的法语不如英语更能表达这部独一无二的小说的‘无限恐怖(贝克福德语)。”⑤这就一语道出了哥特小说所诠释的“恐怖”一词的语源学地位。至此,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利用恐怖、超自然等手法所进行的神奇魔幻叙事,以及它在此领域的开创性与源头性地位的肯定,已经溢于言表。

总之,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恐怖的理解,诸如恐怖的用词、接受效果以及达到效果所运用的现实与超自然奇妙融合的高超技艺等均有独到的体悟与深刻的研究,这也是他合理借鉴哥特小说创作资源,达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艺术境界的坚实基础。

三、《圣马可的福音书》及其意义

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的浓厚兴趣不仅表现在他对哥特小说独特的理论阐释上,也体现在他的创作实践中。短篇小说《圣马可的福音书》可谓是其典型的哥特作品之一。这部短篇小说被克里斯·波里蒂克收录在她的《牛津哥特故事集》中,而波里蒂克编纂这部哥特故事集正是试图从血统上来规定哥特小说的纯正性:“在我为这个故事集所做的选择中,我着手呈现短篇哥特小说作品中不仅是最好的和具有最震撼人心特征的故事,同时也呈现出一种发展顺序,根据这种顺序,读者可以追寻到超过两百年的哥特传统的发展踪迹。”Chris Baldick, ed., The Oxford Book of Gothic Tal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xxii.另外,《圣马可的福音书》中文译文见[阿根廷]博尔赫斯:《布罗迪报告》,王永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89~98页。作者收录在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几乎都套用或移用了英国哥特小说的模式,其目的也正是希望英国哥特小说的叙事特征在这些小说中被更加明确地认知。

《圣马可的福音书》不仅是博尔赫斯对英国哥特小说创作模式的一一对应的细致移用,更体现出他对哥特模式进一步拉美化的探索。从这篇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主题内涵的深度把握与表现,以及幽闭空间、犯罪暴力和心理恐怖等经典哥特式神奇叙事元素更加精细地运用。小说的主要人物巴尔塔萨·埃斯皮纳索接受堂兄弟的邀请来到了科罗拉多农场。然而在其堂兄外出做买卖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将他和农场的领班古特尔一家围困,科罗拉多通向外界的四条道路,全部都被洪水淹没。在被围困后的第三天,由于古特尔一家居住的房子出现了裂缝,埃斯皮纳索就为他们提供了躲避洪灾的住所,让他们住在主屋后面的工具房里。博尔赫斯在小说中设置的这个幽闭空间,正是古特尔一家对埃斯皮纳索实施残忍行为的场所——后者最终被前者钉死在由房屋坠毁的横梁做成的十字架上。埃斯皮纳索完全是出于善意为古特尔一家诵读福音书:其一,是为了排遣被大雨围困的无聊;其二,埃斯皮纳索在这本偶然发现的福音书上看到了古特爾一家的原始姓氏,以及被他们遗忘的英国血统信息,他企图用宣读《福音书》的方式唤起他们对远古祖先的怀念与有关传统的意识,从而使他们获得救赎。然而,这种看似与人为善的举动却将自己推向了一个惊骇的境地。当古特尔一家表现出对耶稣之死的浓厚兴趣时,小说中则杀机呈现:古特尔一家不仅反复地要求埃斯皮纳索为他们阅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部分,而且一再询问,耶稣的死是否真的能让众人获得救赎——这一独特的情节既引人入胜又令人不寒而栗。当古特尔一家得到肯定答复后,小说通过一种迫及自身的感受使恐怖达到了顶点。“最后的晚餐”是恐怖总爆发之前的铺垫,当埃斯皮纳索按照惯例为古特尔一家读完《福音书》的最后一章时,他们将他推进了用来躲避洪水的房屋中:“在那里,古特尔一家三人跟在他的后面,在石头路面上跪下,他们叫他祈祷。然后他们对着他,模仿他,最后将他推进了房子的后部。那个姑娘哭了。埃斯皮纳索知道在门的另一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当他们打开门,他看到一小片天空,一只鸟在叫——‘应该是一只金翅雀,他想。这个避难所没有房顶;他们拉下横梁做了一个十字架。”Chris Baldick, ed., The Oxford Book of Gothic Tal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p.482.博尔赫斯用言简意赅的语言使所有的悬念戛然而止,也使恐怖的情感骤然冻结,然后逐渐地蔓延至读者的思想层面,达到了一种特有的恐怖审美效果。幽闭的空间、恐怖的色彩、文明与愚昧的对抗形成浓烈的哥特风,神奇地托出博尔赫斯想要表现的拉美现实。

在这部短篇小说中,《福音书》的介入为故事增添了极为魔幻的色彩,而这种魔幻色彩,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完美地从欧洲哥特过渡而来。古特尔家族拥有着古老的英国血统却不自知,他们和一些牲畜被洪水围困在科罗拉多农场的场景正像关于诺亚方舟的传说,最后他们对耶稣受难的歪曲理解与愚昧的行为复制,都带有极为深刻的欧洲历史与宗教意义,这些设置都为小说带来了超越自然体验的神奇异域色彩。这也说明,博尔赫斯的创作并不是仅从兴趣出发的单纯文学模仿行为,其手法的借鉴与使用和其所要表现的拉美现实密切相关,更确切地说,是一种跨文化视野的移用与关照。他对哥特小说神奇叙事的关注,既出于对拉美新小说技巧的探索愿望,更伴随着他欲借西方叙事模式对拉美现实问题进行巧妙艺术观照的尝试。例如,博尔赫斯看到了哥特小说中所表达的文明与野蛮之间的冲突与不可调和的主题,认识到不同文化中这种主题的普遍性,并进一步将这种主题及其表达方式,在表现拉美现实的文学探索中进行了移用。同样,作为哥特式复兴的一部分,哥特小说的恐怖审美不仅仅出现在文学领域中,它还与一场波及社会政治、思想以及建筑等其他艺术领域的运动紧密相连。正如麦克尔·路易斯在《哥特式复兴》的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在它(哥特式复兴)产生极为重大影响的这些年间,它受到艺术、信仰、社会和扩大智力范围的劳动力的影响,将中世纪作为一个平台,并使用其中的标准来评价现代世界。”Michael J. Lewis, The Gothic Revival, London: Thames & Hudson Ltd, 2002, p.7.正是循着哥特风格的社会政治影响路径,博尔赫斯也在这种与悬念相伴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怖中渗入了与拉美社会现实相关的某种思考,从而使这种恐怖从一般的美学体验上升到了现实思想的高度。也正因为如此,《圣马可的福音书》达到了富有影响力的政治、社会与思想艺术高度。

在哥特小说中,能够对恐怖进行渲染的手段当然离不开对野蛮世界的暴力描写,尤其是在文明语境中。同样,博尔赫斯在《圣马可的福音书》中涉及到的野蛮的暴力,也是对文明进行无情地践踏的蛮力。主人公埃斯皮纳索死亡的恐怖场景就和拉美现实的落后状况紧密相连。在这个与文明世界隔绝的地方,没有文明和法律,只有无知、愚昧、残忍和暴力。在古特尔的无知意识中,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只能归于野蛮和暴力。宣扬文明的福音书,最终不仅没能开启愚钝,反而成为暴力的帮凶,这是一个极具意义的反讽。最后,农场的管家一家三口将埃斯皮纳索钉死在房梁上,而给予他们犯罪和实施暴力的启发的,居然是死者向他们讲述的耶稣受难的故事。詹姆斯·伍德尔在博尔赫斯的传记中曾指出:“博尔赫斯作品中的哲理渐趋深刻时,他的暴力描写也越来越浓重险恶。在他后来的许多小说中,这成了结尾笔法,往往是他的主人公所陷入的错综复杂的巧合结构中的定数。”同时还强调:“博尔赫斯没有值得一提的暴力经历。他对动刀子斗殴的着迷隐含在一厢情愿的神话里。”[美]詹姆斯·伍德尔:《博尔赫斯》,王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107页。在博尔赫斯的诸如《恶棍列传》等其他作品中,也表現出对暴力与犯罪描写的系统性嗜好。而他对于这种典型的哥特式暴力的使用,只能来源于文学的输入与艺术式的幻想,既然如此,那就一定隐含了更为深刻的用意,即无论是产生恐怖感的暴力,还是伴随着暴力而产生的恐怖,往往代表着古代野蛮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 也即人类的原始欲望与理性文明之间的角力,18、19世纪的欧洲如此,20世纪的拉美亦然。正如在《修道士》中所表现的那样,从小就接受基督教严苛教规约束的安布罗斯,原本应该是宣扬文明的使者和传播福音的天使,最终却没能战胜血液里涌动的原始欲望,从而犯下令人发指的暴力行为和罪行,反而成为人间恶魔。与《修道士》如出一辙的是,在《圣马可的福音书》中,宗教文明也没能抵挡住原始力量与愚昧欲望的侵袭,其征服力的失败结局一览无余。博尔赫斯对埃斯皮纳索发现的这个没落家族遗留下来的圣经进行了强调性的描写:这本英文版圣经的黑色页面的末尾写着“Gutheries(古特尔)”,这个姓氏标志揭示了古特尔一家的古老欧洲血缘。他们是英国因弗内斯的后代,在19世纪早期作为劳动者来到新大陆,并且和当地印第安人互通婚姻。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们的后代逐渐丧失文化传统,忘记了自己所说的英语,彻底融入了当地的语言与生活系统,不会写字,家族的历史记忆中断,更具有讽刺性的则是他们对自己祖先的遗忘——家族的血缘生命依然延续,但是精神传承却消失殆尽。对一个民族或者族群来说,最恐怖的莫过于信仰的盲目与缺失,博尔赫斯对他们的精神状况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描述:狂热而僵硬的加尔文主义以及南美洲印第安大草原特有的迷信已经充斥了他们的文化血液,这使得他们过着异常野蛮的生活,精神处于极端麻木的状态。古特尔一家已经麻木愚昧到难以唤醒的状态,即使知道了关于自己祖先的信息,也没有对远古祖先和自身传统身份表现出任何兴趣。博尔赫斯也许正是想借此说明,拉美大地上弥漫着的无可救赎的悲哀正是暴力、愚昧、自闭、落后与贫穷,而这种可怕的统治是多么的久远与牢固!

需要指出的是,在远古野蛮与现代文明的辩证关系的思考上,博尔赫斯与哥特小说作者站立的基点和指示路径是有差异的:哥特小说更多地是对西方现代文明与理性的进步表达出某种深深的疑虑之情,比如《修道士》《弗兰肯斯坦》《凯莱布·威廉斯传奇》等;博尔赫斯则意在揭示无论多么强大的文明在拉美人的愚昧麻木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喟叹走向文明的艰难。不过,在文明与野蛮无法弥合的观点上,两者却都持有辩证的观点。古特尔一家不顾一切牺牲他人来救赎自己的行为,展现的就是这个族群中人性的自私与残酷。这种自私与残酷不是该家族原本就有的,而是与福音书代表的文明历史距离越来越遥远的一种裂变,这种致命的裂变使拉美难以摆脱深渊。博尔赫斯看到了哥特小说对表现拉美现实与民族意识的意义,便自觉地通过在小说中传达出来的这种令人锥心的恐怖,来表达出拉美现实与文明传承断裂的无奈与可悲,展现出拉美人意识中的愚昧、与世界的自我隔绝,以及造成拉美人心灵麻木的无信仰状态,这对在殖民泥潭中沦陷已久、深处苦难的拉丁美洲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警醒。博尔赫斯对哥特小说创作方法的研究与探索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文学行为本身,他在表现哥特“恐怖”的基础上,注重审美刺激性与现实思想性的融合,乃是基于文学表现民族现实的责任感。“博尔赫斯把自己作为一名阿根廷人的焦虑转变成了一种世界普遍意义上的一种情况,因为在他那才华横溢、浅显易懂又很有力的文字中,他想象着自我的消解,并含沙射影地表现出这一消解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恐惧。”[英]埃德温·威廉森:《博尔赫斯大传·序言》,邓中良、华菁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页。可见,通过哥特小说表现的“恐怖”来刺激拉美人野蛮、麻木的灵魂,并借此唤起拉美人的文明危机意识,进一步拯救愚昧的自我,改变落后的现实,最终走出消解愚昧的恐怖幻影,才是博尔赫斯的真正用意。

如克里斯·波里蒂克所言,《圣马可的福音书》显示出其纯正的哥特血统,表明了博尔赫斯与哥特小说的深厚渊源。Chris Baldick, ed., The Oxford Book of Gothic Tal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p. xxii.而博尔赫斯站在欧美现代派和拉美早期小说过于追逐西方技巧的对立面,充分肯定并传承哥特小说“掰故事”的神奇叙事与魔幻色彩,立足于拉美现实,“掰”出了引人入胜、激荡人心的故事,直接影响了拉美新小说的发展方向。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所取得的世界性声誉,就证明了博尔赫斯所做出的贡献:“古巴的吉列尔莫·卡夫雷拉·因凡特(1929-2005)在会见里塔·几贝特时指出,没有一个现在写作的拉美作家,在他创作时能把博尔赫斯的影响抛在一边。”李德恩:《拉美文学流派与文化》,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7页。安赫尔·弗洛伦斯指出:“由作为探路者的博尔赫斯以及他所具有的转移精神,一组追求独特风格的闪光的作家在他的周围发展起来。尽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自己坚持的道路,但却拥有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共同方向。”Angel Flores, “Magical Realism in Spanish American Fiction,” in Lois Parkinson Zamora, Wendy B. Fairs, eds., Magical Realism: Theory, History, Community, Durham and Lond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113.博尔赫斯被称为“作家们的作家”,“从他开始,传统的文学观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如文学种类的界限被打破(散文与小说的融合,诗歌与散文的渗透,等),客观事件的被取消,幽默与荒诞的结合,写真和魔幻的统一等等,这给拉丁美洲新小说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理论依据和学习的榜样。”赵德明、赵振江、孙成敖编著:《拉丁美洲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345页。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曾坦承,“即使不赞成博尔赫斯的政治观点,他也在整夜阅读博尔赫斯的著作”。Efraín Kristal, “Introduction,” in Efraín Kristal, 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 Latin American Nov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8.在博爾赫斯之后产生了一大批追随者,如胡里奥·科塔萨尔、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等,就是最好的说明。综观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无论是马尔克斯笔下将外人可见的恐怖与拉美人司空见惯的愚昧联系起来的《百年孤独》,还是胡安·鲁尔福手中将对现实生存的恐惧描述得远胜人类死亡恐怖的《佩德罗·巴拉莫》,都围绕着这种独有的文学恐怖,采用了现实与魔幻相互结合的神奇叙事技法,“掰”出了一个个令世人为之惊叹的拉美故事。更重要的是,以文学叙事把对拉美的现实探索与文明进程的责任承担起来,博尔赫斯堪称是这方面的一个典范,而正是由于他及其后继者的努力,才有了享有世界声誉的20世纪拉美小说。

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博尔赫斯对18世纪英国哥特小说理论阐释与创作传承的梳理与探讨,我们不难看到博尔赫斯在沟通、拉近英国哥特小说与20世纪拉美小说创作之间的关系方面扎扎实实地起到了接受影响与创新传播的关键媒介作用,并对后者取得令全球瞩目的瑰丽辉煌的文学成就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影响力。因此,关注博尔赫斯对英国哥特小说的独特接受,重视其创作实践的研究,不仅能帮助我们进一步认识作为黑色经典的英国哥特小说的艺术价值与国际影响,而且有益于我们站在一个新角度、新层面来重新审视并深入认知包括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在内的拉美新小说的文学渊源、美学特征与思想内涵。如果说博尔赫斯当年敏锐地发现充斥着大量非理性内容的哥特小说实际上“却内在地隐藏着丰富的理性内容”,是人们“认识世界、观照人生、洞悉人性的又一面特殊的镜子,具有其自身的审美价值和独特的净化功能”,李伟昉:《崇高理论:哥特式小说创作的基础与思想资源》,《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因而才有了主动借鉴的成功,那么让其真正成功的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博尔赫斯具有的那种特殊的文化背景、开阔的世界视野,以及那种把对拉丁美洲前途命运的深沉焦虑、严肃思索转化为艺术含蓄表达的强大能力和历史使命感,这使得他的创作内在地彰显出一种冷峻观照现实、渴望在人类文明危机的困境中突围的思想深度,由此引领拉美小说走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舞台,世界文学也因此而更加精彩。

责任编辑:魏策策

*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比较视域中的哥特小说创作传统及其文化意蕴研究”(17AWW001);河南大学重点项目“经典阐释与文学文化比较研究”(2019CXTD006)

① [美]凯林-安德·米海列斯库:《论收发自如的诗艺》,[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博尔赫斯谈诗论艺》,陈重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121页。

② [阿根廷]豪尔赫·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口述》,黄志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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