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玛才让
(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产生于公元前6-5世纪的古印度,创始人为古印度伽毗罗卫国王子乔达摩·希达多。东汉时期,佛教经印度传入我国西域地区,后经西域传入内地。公元7世纪,佛教传入我国西藏地区,经过与该地区传统苯教信仰文化长期接触和碰撞、互相吸收和融合之后,最终形成了带有藏族苯教文化特点的藏传佛教,俗称喇嘛教。在藏传佛教文化习俗中,有一个重要的信仰过程就是对“佛法僧”三宝的顶礼。众生不断地顶礼与供奉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积累善业功德。清代史料中通常将朝廷对各地区有组织的赴藏朝拜礼佛过程称之为“熬茶”,笔者认为这种表述并不准确。一方面,因为易被读者误解为日常生活中的一般煮茶行为;另一方面,“熬茶”不能准确地概括清代异地施主赴藏礼佛的全部宗教生活内容。关于史料中“熬茶”一词涵义的考辩,至今未有专文。本文将依据清代汉、满、藏文史料中的相关记载,对“熬茶”一词的准确涵义略作探讨。
我国藏族主要分布在西藏、四川、青海、甘肃、云南等地区。这些地区平均海拔较高、空气稀薄、高寒缺氧,被世人称为“青藏高原”“世界屋脊”和“生命禁区”,西藏阿里地区还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特定的自然环境与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文化孕育出了独具特色的藏族饮茶习俗。其中,高海拔地区在制作茶类饮品的内容与程式方面,与其他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具体表现为“煮茶、熬茶”。
根据藏族史籍记载:“茶是在(赞普)松赞干布之曾孙都松莽布支在位时(公元676-704年)传入吐蕃的。当时作为一种保健药物而受到赞普的喜爱。”[1]72另据唐·李肇《国史补》载:“常鲁公使西蕃,烹茶帐中。赞普问曰:‘此为何物?’鲁公曰:‘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湖者’。”[1]72由此可见,当时赞普居所集聚了众多中原名茶,却不知烹煮之法。
藏族的饮茶习俗,与其地理环境和文化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藏族同胞在日常生活中主要饮用酥油茶、甜茶、奶茶、盐茶等。另外,还有一种专门在佛事活动上为僧众提供的饮品,俗称“佛茶”。不管是平日饮用的茶类,还是在佛事活动期间僧众使用的“佛茶”,在制作过程方面均能体现出一个“熬”字。
由于藏族居住地域辽阔,不同地区的居民在饮茶制作方面均带有地域性特点,“熬茶”也不例外。如,卫藏地区的传统藏族社会在制作酥油茶方面的具体做法,是先将砖茶、沱茶等硬块茶类捣碎后,取适量茶叶放入锅中,倒入沸水中熬煮,然后将熬煮的茶汁过滤后倒入打茶用的容器,俗称酥油桶,搁适量酥油和少量食盐,加入事先炒熟、磨碎的花生仁、牛奶、核桃等佐料,上下搅拌,使茶汁、酥油与佐料完全融合。至此,酥油茶工序基本完毕。生活在青海湖东部、甘肃河西走廊一带的藏族同胞在制作酥油茶方面也有自己的特点:先将砖茶(即黑砖茶)捣碎,取适量放入容器中,加入少量食盐,倒入冷水煮开,然后熬煮片刻,将茶汁与茶叶分离,茶汁倒入碗中,放适量酥油,边吹酥油边喝茶汁。可以看出,这些茶类饮品的制作过程均体现出了一个共同特点,即“熬”字。
关于“佛茶”,有一种“有藏族的地方就有寺院,有寺院的地方就有佛茶敬献习俗”的说法。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言过其实,却能反映出“佛茶”在藏族地区各类佛事活动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藏族同胞和清代喀尔喀、漠南、卫拉特等地蒙古各部几乎全民笃信藏传佛教,当善男信女前往宗教场所祈福、祈愿、顶礼膜拜时,均有向僧人献茶、敬茶的传统习俗。他们认为向僧人施茶、敬茶、献茶是对出家人的敬重,同时也认为这是更好地积累自身善业功德的一种途径。熬茶习俗体现在藏族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因此,清代史料中将朝廷对各地区有组织的赴藏朝拜礼佛过程称之为“熬茶”,定义为“熬茶”也就不足为奇。
通过对清代汉、满、藏文史料中有关“熬茶”一词的比较分析,笔者发现其表述并不一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据清代史料记载:“理藩院议,土尔扈特呈请,欲往西藏煎茶设供,差幼童十人前往学习经典,应不允所请,并代土谢图汗作书给鄂罗斯楚库拜桑。谕,从前土尔扈特汗曾奏请往西藏煎茶行走,今土尔扈特虽为鄂罗斯属下,犹然敬奉佛教,远道前来呈请,恳令伊等往藏内煎茶,等语。”[2]“又谕,据保宁奏,土尔扈特汗策凌纳木扎勒等,因明年(乾隆五十七年)遣人赴藏熬茶,请借支俸银二年,等语。策凌纳木扎勒等,于明年自备资斧,差人赴藏熬茶,即照保宁所请,借支俸银二年。但所借之俸,若作二年扣完,于伊等生计,未免稍行拮据,著施恩作为四年减半,坐扣完结。”[3]“是月,西宁办事大臣素纳奏,伊犁、塔尔巴哈台所属喇嘛、格斯贵、鄂左尔等赴藏熬茶,沿途染病。应给路引,并派兵弁护,以资约束。其染病不能前往者,分别留养。得旨,理宜如此。”[4]
从上述史料获悉,清廷起初将俄罗斯所属伏尔加河流域居住之蒙古土尔扈特预赴藏设供的信仰习俗称为“煎茶”,后又将“煎茶”修订为“熬茶”。虽名称发生了变化,但就“熬茶”施供的宗教内涵并未发生变化。
(1)据雍正九年三月二十一日《军机大臣马尔赛议奏土尔扈特使臣先往泰宁拜见七世达赖喇嘛再赴藏熬茶沿途派员护送事宜折》记载:“aliha bithei da gung amban marsai sei gingguleme wesimburengge.dergi hese be gingguleme dahara jalin.hūwaliyasun tob uyuci aniya ilan biyai juwan ninggun de hese wasimbuhangge.turgūt i elcisa isinjiha manggi,udu niyalma wargi dzang de mangja fuifume genembi.”[5]汉语译为:“大学士·公·臣马尔赛等谨奏,为钦奉上谕事。雍正九年三月十六日奉旨,土尔扈特诸使臣到达后,数人赴藏熬茶。”①该记载中的“mangja”系藏语词汇,意为“熬茶”。
(3)据满文史料记载:“šabi gendun se ninggun niyalma be dabume,uheri gūsin emu niyalma be,tulergi golo be dasara jurgan i janggin emke,bithesi emke tucibufi.bošokū be juwe gaifi tuwašatame dzang de unggibuki.baita wajifi amasi marime erinde uthai da tucibuhe janggin.bithesi sa tederi hami de isibume benebufi,hami ci arara be tuwame icihiyafi,meni meni bade isibume unggiki seme wesimbufi bithe benjihe be inu dangsede ejehebi.te tulergi golo be dasara jurgan i bithesi fukjangge,bošokū nafu,dzang de manja fuifume baita wajifi amasi marire orin uyun turgūt sebe gaifi.ere aniya ilan biyai ice sunja de hami de isinjihabi.”[7]汉语译为:“将徒弟更敦等六人包括在内,共三十一人,理藩院一、派遣笔帖式一、率两位领催照管送往西藏。事毕后章京即可劝导返回,笔帖式等自此送至哈密,从哈密酌情办理,将送至各处奏文亦记录在案。今理藩院笔帖式富克章阿、领催那福率二十九位土尔扈特等赴藏熬茶事毕返回,于本年三月初五日抵达哈密。”
清代满文史料中将“manja fuifumbi”译为“熬茶”,但实际的字面意思为“熬曼扎、熬曼陀罗、熬曼达拉”。因为赴藏“熬茶”与“敬献曼扎”有一定的关联性,下面将对藏传佛教文化中“熬茶”与“献曼扎”的涵义进行简要的梳理,以便更好地了解赴藏宗教生活的具体内容。
历史上的“熬茶”与“献曼扎”,不仅出现在蒙古地区赴藏朝拜的过程,而且在西藏当地以及西藏以外其他藏族地区也出现过,是官员、富商等阶层向寺院布施的一种特有方式。历史上的“熬茶者”不仅包括达官贵人、商贾等阶层,“清代每任驻藏大臣均要定期向三大寺(指拉萨市境内的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熬茶。”[1]76有时,从北京派往西藏的钦差大臣,也会代表皇帝向西藏相关寺院进行熬茶活动。例如,“(清乾隆六年)六月初七日,北京来的钦差大臣代表清朝皇帝,向扎什仑布寺的全体僧众熬‘芒加’茶,煮大米饭,并给每个喇嘛放布施白银五钱。同时,也派人给后藏地区379座喇嘛寺的全体喇嘛熬了茶。”[10]86另外,“熬茶”也体现在为已故亲人的亡灵早日超度往生方面。一般在亲人去世第49天、第100天及一周年之际,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亲属要去西藏各大寺院发放布施,向寺院僧众进行供食、“熬茶”、礼佛等活动,以祈愿亲人早日往生。“熬茶”习俗是藏传佛教信众宗教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它的意义更多地体现在佛教利他主义的人文思想。一方面,信仰者长途跋涉,不远万里来到西藏,进行顶礼膜拜、熬茶布施等宗教活动,使之更好地为自己和他人的今生来世积累更多善业功德,种下芸芸福田;另一方面,通过赴藏朝拜、熬茶布施等行为,祈愿家庭成员禳解消灾、祈福故乡众生风调雨顺、牛羊肥壮、福寿双全、安居乐业、平安幸福,以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朝拜者不仅为自己祈福,更为他人祈愿,以寻求超自然力量的庇护与保佑,充分体现了“熬茶”与“献曼扎”等习俗的人文关怀和终极目标。通过赴藏朝拜、熬茶、献曼扎等活动,不仅净化心灵、开启了通往善意的智慧之门,更增强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深度和谐,起到了增强各民族文化交往、交流的历史作用。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锡伯语(满语)基础语料库建设与研究”(编号:15ZDB110)的阶段性成果。
注 释:
①文中汉译部分皆为作者本人所译。
②mama eršere,满语“出痘”之意,亦写作“mama tucimbi”。
⑤Jaisang,宰桑,蒙古语词汇,源于汉语“宰相”,指明代蒙古封建领主习用的一种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