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阶段学生主要学写记叙文。在多年的教学实践中我深深体会到,学生在写作文时最难的就是空间叙事。怎样解决这一难题?我认为跟《劳燕》学作文,构建内部空间形式,写好空间叙事。
张翎2017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劳燕》具有鲜明的空间叙事特色。张翎在《劳燕》运用拼贴与嵌套的叙事手法完成了《劳燕》空间形式的内部构建。法国学者伊夫·塔迪埃认为:“小说既是空间结构也是时间结构。”但一直以来,西方古典哲学、诗学与文化传统强调的是时间化叙事,即把叙事中的时间理解为一个“线性过程”,叙事诗学研究的主要方向是对时间性的研究。然而从“20世纪后期开始,批评理论出现了‘空间转向。现在,空间问题也成为叙事理论关注的焦点之一”。在西方文论史上,不乏对空间问题的讨论:早期如莱辛的《拉奥孔》,后有弗莱的《批评的剖析》,巴赫金、加斯东·巴什拉和莫里斯·梅洛·庞蒂也从文学角度切入空间问题。约瑟夫·弗兰克于1945年发表了《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明确提出了小说的空间形式问题,对空间叙事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张翎是当代海外华文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她自创作以来就表现出了对长篇小说叙事革新的强烈的探索精神。她的小说一贯带有叙事上的空间化,她2017年出版的最新长篇小说《劳燕》更是体现了张翎对空间叙事的青睐与重视。
张翎在《劳燕》中采用了空间上的“并置”与时间的凝缩,形成了小说的空间形式。然而《劳燕》在空间上横跨中美两国,时间上贯通七十年历史,处理如此复杂的时空关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张翎如何对小说空间进行内部构建,实现小说的空间叙事?
在横向上,作者使用“拼贴”的叙事手法。“并置”的使用和时间的凝缩,让小说中的时间被打破成碎片,事件之间的因果逻辑也不复存在,但《劳燕》的情节之间是彼此关联,前后参照的。虽然《劳燕》中的三位叙述者各自展开天马行空的回忆与陈述,但张翎在他们彼此的讲述中留下了无数“拼贴点”。如在小说第一部分牧师比利的讲述中,他描述了第一次见到刘兆虎时的一个微小细节:“你的中国考官让你在报名登记表上写下你的名字。你写下了一个‘姚字,又立刻划掉了,接着写了‘刘兆虎三个字。”这个谜底到小说第三部分刘兆虎的讲述中才被揭示:刘兆虎一是为了躲避抓壮丁,二是与姚归燕早有意结亲而入赘姚家,因此改为“姚”姓。但刘兆虎为何在登记时改回原姓的原因一直到小说第七部分刘兆虎再次开始讲述时才得到最终解释:刘兆虎因姚归燕被日军强暴而对其心生厌恶,“我知道我可以为阿燕报仇,为她赤脚行一万里路,跨一千次火坑,为她手刃九百九十九个日本人,不惜搭上自己的三条性命。可是,我会认她做我一生一世的妻子吗?”一个“划掉姓氏”的细节成为了让三段彼此游离的陈述之间拼贴的节点,刘兆虎的勇敢但缺乏责任感,坚韧却又懦弱的性格特征不断显现,情节碎片在不断拼贴、交错的过程中逐渐组合出一个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也从三个讲述者零散、游离的叙述中逐步构建出整个故事的完整情节。这样的“拼贴点”像一块块拼图的缺口,将碎片之间关联起来,让各个情节片段之间具有了空间关系中的联结点,构成了小说横向上叙事发展的动力。
《劳燕》的“拼贴”不仅是作者对故事情节的建构,也是读者将小说碎片进行自我整合的“拼贴”。如针对前往日本军需库的行军过程中的走位问题,作者将伊恩和刘兆虎对此事的描述进行了拼贴。伊恩认为会讲英语的刘兆虎应该走在自己和队长中间,这样他可以起到一个翻译的作用,刘兆虎之所以走在边上是因为他在几天前的格斗赛中狠狠教训了一直欺负他的队长,伊恩认为刘兆虎是因为“不屑于张扬胜利”而不跟队长靠在一起。但在刘兆虎的叙述中,他和队长是有意让伊恩走在他们俩中间的,因为伊恩对山路的地形并不熟悉,他们担心伊恩会失足跌入陷阱或沟壑,或是被当地猎人留下的陷阱所伤。作者将不同叙述者对同一事件的不同讲述进行拼贴,但读者也要做出自我判断,只有读者读完了整部小说,将所有的故事碎片拼贴到一起,才能对故事的来龙去脉进行整体把握,正如戴维·米切尔森强调的:“空间形式这种较为开放的想象力把沉重的负担加给了读者……它需要读者的合作和参与,需要读者的阐释。”《劳燕》中每个叙述者所讲述的故事,每个微小的情节都是小说的整体意义的重要构成部分。空间形式的形成不仅需要作者的创造,也需要读者的整合与阐释。
在《劳燕》中,张翎还将书信、新闻报道、日记、戏文等材料拼贴进来,形成了“动态”与“静态”的两种拼贴形态。“动态拼贴画”是比利、伊恩、刘兆虎三人的讲述、对话内容;“静态拼贴画”是指仿佛独立于正文之外的书信、新闻报道等材料。两种拼贴形态彼此呼应,形成了不同空间维度的叙事结构。伊恩在写给母亲的家书中提到了夏收之后会有一个戏班来月湖演戏,与鼻涕虫死后戏班的公演形成前后呼应。刊登在《美东华文先驱报》上的伊恩的日记“详细记录了行军过程中身体和心理的经历”,在伊恩的自我讲述之外呈现出了战争中伊恩的心理空间。在三位叙述者的讲述中,读者接受了“抗战胜利,伊恩回国后就彻底忘记了姚归燕,并与前女友迅速结婚”这一事实,但小说附录中一封七十年前的信又让事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拼贴”手法的使用是《劳燕》实现空间叙事的途径,它让每位叙述者的讲述内容、书信、新闻报道以碎片化的形态呈现出来,但这些看似破碎的要素之间却是相互关联、前后呼应的,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是线性时间关系,而是形成了空间关系,共同构成了小说完整的意义整体。这正是弗兰克所强调的“现代主义小说家都把他们的对象当作一个整体来表现,其对象的统一性不是存在于时间关系中,而是存在于空間关系中;正是这种统一的空间关系导致了空间形式的产生”。
在纵向上,作者采用了“嵌套”的叙事手法构建小说的空间结构。《劳燕》共有两个叙事层,比利、伊恩、刘兆虎三位男主人公的多角度叙事构成了小说的外叙事层,在三位男叙述者围坐在一起轮流讲述当年与彼此、与姚归燕的经历时,作者在小说中插入了一个由“物”主导的内叙事层。内叙事层的讲述者是伊恩的军犬幽灵和姚归燕的宠物狗蜜莉,它们与三位男主人公一样,也采取了轮流叙述的方式讲述了它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幽灵和蜜莉既是外叙事层中的被叙述者,又是内叙事层中的叙述者,形成了外叙事层中有内叙事层的嵌套结构。外叙事层是男性空间的展现,三位男主人公可以自主地解释自己的行为与活动,也拥有阐释与解读女主人公姚归燕的心理与行为的权力。而内叙事层中的蜜莉是小说所有叙事者中唯一的“女性”,她是姚归燕的宠物,也是小说中女性空间的发声者。蜜莉以女性视角对小说中包括幽灵在内的男性提出控诉:“你和他们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使命永远比女人重要。”三位男主人公在他们主导的男性空间中分别赋予了姚归燕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名字:在牧师比利那里,姚归燕是“斯塔拉”;在伊恩那里,姚归燕是“温德”;在刘兆虎那里,姚归燕是“阿燕”。而蜜莉在与之对应的女性空间中对其命名进行了彻底解构:“其实无论是斯塔拉还是温德,都不是她的真名。只要把这两个名字稍微划开一个口子,就能发现起名字的人落在这名字上的私心:牧师比利期望她成为他漂泊不定的日子里的那个定位的人,而伊恩则渴望她成为他与世隔绝缺乏变化的生活中的一丝涟漪。”在男性空间中,姚归燕始终扮演着被动而沉默的角色,三位男性用大量篇幅描述他们对姚归燕的恩惠与拯救,却有选择性地隐去了他们对姚归燕的冷漠与伤害。在女性空间中,蜜莉作为姚归燕的代言人表述了她的内心空间,姚归燕回归为她本身,而不附属于任何男性赋予她的名字。张翎在双层叙事层内外嵌套的同时构建了男性空间与女性空间的对立,突显了其写作中关注女性生存困境与女性命运的母题。
张翎的《劳燕》运用拼贴与嵌套的叙事手法完成了《劳燕》空间形式的内部构建。为我们空间叙事作文教学开辟了新的途径,解决了难题。跟《劳燕》学作文,构建内部空间形式,写好空间叙事。
参考文献:
[1]张翎.劳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美]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3][法]让·伊夫·塔迪埃.普鲁斯特和小说[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4]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5]谭君强.叙事学研究:多重视角[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张晓峰,山东省平度市蓼兰镇蓼兰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