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记

丘玲美

邢队！邢队！门被拉开，带进一阵风，老邢从一堆案卷里抬起头。

咋咋呼呼干吗呢？老邢瞥了眼小孙。

小孙扬起手里一张纸，挤眉弄眼，犟驴子的羊丢啦！

你说啥？

上次在永福村抽了你一鞭子的犟老头郝来顺，丢了52只羊！

人家丢了羊你高兴个啥劲儿？老邢瞪了眼小孙。小孙撇撇嘴，那老头不是抽了你一鞭子嘛……

人家那是故意的吗？老邢一挑眉。

小孙说的是两个月前，所里接到的一起报案。

永福村羊倌郝来顺的三百多只羊，跑到邻村农田，把十几亩豆苗践踏得七零八落，羊倌与村民起了冲突。这边厢羊倌一口咬定自家羊乖得紧，从不会啃食农作物。那边厢村民岂肯善罢甘休，举着拳头扯着羊倌不放。

郝大娘一见警员，怕事闹大，捶着郝来顺哭，杀千刀的，让你中午别喝那么多，就是不听！郝来顺挠挠头想，他娘的不会又是喝多了睡著了吧。村民见状嚷嚷着赔钱，郝来顺老脸上挂不住，你个婆娘，叫你多嘴！边说边扬起羊鞭使劲儿挥了下，没留神鞭子落在了一旁的邢队长身上……郝来顺赔偿了村民几千块损失，心痛肉痛，把怨气撒在前来调解的老邢身上，自那以后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愣着干啥，去现场！老邢敲了小孙一脑瓜崩。

两人从警用摩托车上下来时，郝来顺正坐在羊圈外闷声抽旱烟，郝大娘蹲一旁抹眼泪。一准儿又是你喝多了没把羊给看好，这可咋办哟……

嚎个啥？烦人不！郝来顺重重地磕着烟袋，抬眼看到了老邢小孙。你个缺心眼，谁让你喊他们过来的？

郝大娘看到救星般，趋前握住老邢的手，邢队长，您可来了，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偷了咱家这么多羊，那可是咱娃的学费哟……

大娘，您别急，能先带我们到案发现场看看吗？老邢拍拍郝大娘手背，温和说道。

郝来顺鼻子里哼了一声，冷漠地别开脸，你们穿皮鞋的能懂俺们穿草鞋的啥事？

郝大爷，先有种子才有苗，先有穿草鞋的前辈才有穿皮鞋的后辈，您说对不对？老邢笑眯眯地说。

郝来顺脸色缓和下来，那地可不好走，留神别崴了你们脚。

永福村和富足村交界处有片山坡叫木兰坡，晴时不晒，羊草茂盛。郝来顺仰仗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坡上散养了三百多只山羊。今天上午，他跟往常一样把羊赶到木兰坡，便匆匆回家吃午饭。只不过才半小时，郝来顺再到羊群处时，感觉不对劲，仔细清点，这才发现居然少了52只羊，其中还有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老邢和小孙仔细勘查了木兰坡，发现沿着坡往富足村的方向有零散的羊蹄印。

这羊啊，乖得紧，就跟咱娃一样亲。那几只小羊羔还没断奶，可咋办哟。郝来顺叹了口气，自顾自话。

郝大爷，平常这木兰坡，除了您来这儿放牧以外，还有其他人吗？老邢问。

富足村的老李头，有十来头牛，也会赶到这儿来。郝来顺说。

就他和您会到这儿放牧吗？

你咋这么多事？这地儿除了我和他没别的人来！

那个老李头，郝来顺是盼着他来又不盼他来。盼他来，放牧有个伴不寂寞;不盼他来，是烦他老讨要自己的烟草抽。

郝大爷，查案取证离不开您的支持，多了解一点，案子便越快有眉目。您别急，先回家去，这儿有我们。老邢心中已有了主意。

郝来顺走了以后，小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邢队，您这才看一圈，就知道羊去哪儿啦？

小孙啊，你真该多去基层锻炼。羊合群性强，又认生，不熟悉的人还赶不动它。五十多只羊丢了，这里又没有车辙，说明不是外来团伙作案。这坡下散乱的羊蹄印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小孙还是不懂，老邢敲了小孙一脑瓜崩。呆子，不该你姓孙！走，咱顺藤摸瓜去！

到富足村已是半下午了，好在村子不大，才五六十户人家。老邢一户户排查后，发现村里也有个羊倌，叫张彪。张彪说圈里刚产小羊羔，忙得很，对老邢的询问很不耐烦。老邢看着他的羊圈，心里粗略数了数，又在小孙耳旁私语几句，便和张彪说要回所里。

邢队，您让我走访的时候，有个村民悄悄跟我说了，张彪才养了四十多只羊。我看羊八成是他偷的！回永福村的路上，小孙念念叨叨。

小同志，咱们办案讲的是证据。你有监控吗？有目击证人看到他偷羊了吗？没有直接证据，咱可不能妄下论断呐。

这可真麻烦！那邢队您说咋办？小孙抓耳挠腮。

不急不急。老邢眨眨眼，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傍晚时分，老邢、小孙、郝来顺又重新出现在张彪羊圈外，只不过，还多了几只母羊。在张彪羊圈饿得咩咩直叫的那几只小羊羔，见到郝来顺牵来的母羊，立刻扑上去，各找各妈，贪婪地吮起了奶。

张彪无法再抵赖，招认了与老李头合伙盗窃郝来顺山羊的事实。

事发当天，老李头趁郝来顺回家吃饭的空当，凭着脸熟，偷偷赶了52只羊到富足村口，张彪接应。事后张彪给了老李头两千块好处费。

邢队，您这招“喝奶认亲”可真行！小孙忍俊不禁，冲老邢伸出大拇指。

老邢又敲小孙一脑瓜崩，小同志，该你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结案后，郝来顺硬塞给老邢两大罐羊奶，说什么替母羊感谢他帮找回小羊羔。老邢哭笑不得，让小孙把奶偷偷放回了羊圈。

郝来顺看着手里的羊鞭，突然想起来还没为那误抽的一鞭子道歉，他追着警用摩托车大喊，同志同志！邢队长！

老邢回头冲郝来顺摆摆手眯眯笑：郝大爷，回去吧，别送啦！

郝来顺粗声粗气应了别人大半辈子“好大爷”，这会儿听到这一句，突然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