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神行

李海庆

宋咸平年间，湘陵乡周边有个南狻山，南狻山上有座五道庙。

庙堂虽小，香火不断。湘陵乡乃至周边村屯的人常来五道庙上香祈愿，香火多年不衰。

一日，有细心人察觉，每次来五道庙供奉完，供品总会少一些。众乡邻心生纳罕，难不成五道将军显灵，吃了供奉的供品？

有几个好奇者约着去五道庙去上香供奉，之后便躲在庙后墙根，偷偷向庙内窥视，想一探究竟。

几个时辰后，庙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人隔着窗棂向内张望，惊悚地发现，供品果然少了一些。几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怕真的是五道将军显灵了啊！

待定了心神，几人再向内定睛细看。这一看就有了发现，神龛下竟伸出一只手，欲拿神龛上的供品。几人怔了片刻，一起冲进庙，把那偷儿从神龛下揪了出来。

几人细细盘问，才知这是一个异乡的落拓书生，因身无分文，只得栖身庙里，以偷食供品果腹。

异乡书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依旧能见其气宇不凡。湘陵人心善，并未撵走书生，允他在庙里暂住下来，再来庙里供奉，也会顺便给书生捎带些食物和衣物。

书生至此在庙里安顿下来，他主动将庙宇前后的杂草铲除，将神像擦拭洁净，将上山的小径修葺平整。余时便潜心读书，常常读至晨起鸡鸣。

来五道庙进香供奉的，多为湘陵贫苦百姓，祈愿神灵消灾解难。书生看在眼里。

书生对来庙里祈愿的湘陵人说，愿意帮他们将祈愿书写于纸上，方便五道将军一一翻阅。

湘陵人一听所言极是，众口称谢。

书生奋笔书写，内心热血翻滚。

夜间，书生展开字条一一阅读，满眼盈泪。

“因无钱医治母亲之病，只有祈愿五道将军赐福，医好吾母之病……”

“遇涝灾庄稼颗粒无收，愿五道将军能让吾家妻儿老小度此难关……”

“小可一家被恶霸欺凌，曾向官府控告，官府却置若罔闻，小可祈求五道将军为小可一家伸张正义……”

……

月光之下，书生将字条一一悉心叠起，放于胸口。

此后，书生潜心苦读之余，就去山下，或去田间帮人劳作，或于街头做些善事，或于树下教小儿认字……竭尽自己所能，帮扶湘陵人。湘陵人受书生之助，亦觉书生可亲可敬。

是夜风静月明，书生无心读书，于庙堂内席地而坐。白日帮乡人书写诉状，心内郁结，忍不住将诸般况味一一诉与五道将军。

书生仰首看着五道将军神像，神像双目圆睁，似有所语。

书生垂首思忖，似有所悟。

翌日，湘陵人去五道庙供奉神灵，却未见到书生身影，书生的行囊亦已不见，湘陵人心中疑惑，书生去了何处？

更让湘陵人疑惑的是，他们祈愿的字条竟也一并消失。

是书生拿走了吗？

湘陵人仰头看神像，又环视庙宇周遭，似觉书生未曾离去，就在身边。

数年后，湘陵乡一派太和景象。

湘陵官税减免，湘陵人如釋重负;湘陵冤案皆已重审，湘陵人如见青天;湘陵穷苦人大多受到官府救助，湘陵人如愿以偿。

一日清晨，万人空巷，湘陵人立于街道两旁，翘首望向日升之处。据说，上任数月的管辖湘陵的知州将莅临湘陵，湘陵人要一睹清官的面容。

新任知州骑马而来。即便离得很远，湘陵人仍能感受到知州的气宇不凡。知州的身影渐近，湘陵人目光停滞，知州竟是当年的书生！

知州见到夹道迎他的众人，眼中含泪，翻身下马，朗声说道：吾曾受众乡亲相助，众位之恩情，在这里一并相谢！说罢，抱拳垂首，向大家深鞠一躬。

知州从袖间掏出一件东西，又高声说道：吾平生之所愿，便是完成众乡亲字条中所祈愿！

知州手里的字条，在晨光中格外耀眼。湘陵人纷纷含泪俯身跪拜知州，知州忙一一搀扶起众乡亲。

知州于任上多年，天地清明。

宋景德二年，天下大旱，知州四处奔波赈济灾民，在赈灾的四个月里，他未曾在家休息过一日，以致积劳成疾，卒于赈灾的路上。

湘陵百姓知晓，泪流成河。

是夜，湘陵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五道庙顶划过一道闪电，湘陵人供奉多年的五道神像轰然倒塌。

晴日，湘陵人找匠人重塑五道神像。

塑好后，湘陵人争相去参拜五道神像。

五道神像气宇非凡，栩栩如生，手里拿着一物，人们感觉神像和手中之物似曾见过。

举手写着字条，是当年的书生。

俯首读着字条，是万人景仰的知州。

如今，是湘陵人心中永远的五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