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英译下的保留与再创作

2020-09-29 13:32陶颖姝万忻月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7期
关键词:原词许渊冲林语堂

陶颖姝 万忻月

通讯作者:姜昱珂

[中图分类号]:H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7-0-03

引言:

中国作为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诗国,走过上下五千年,历经浩劫,现如今所能完整保存下来的诗词于后人而言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从20世纪初至今为止,英译诗词经历过几个高潮,根据郭廷礼的考证,中国翻译文学面世最早的就是诗歌。[1]

将中国诗词翻译为外语版需要翻译者有扎实的外语水平以及对诗词结构、韵律和含义的完美把握,如此才能够确保诗词被翻译成外语后不失原作的美感。

许渊冲先生是翻译界的领军人物,他将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提出的“三美”理论[2]进行移植,成功运用于翻译诗歌作品中,其“三美论”[3][4][5],即意美,音美,形美。所谓意美和音美指的是在翻译时,需要达到行文流畅,顺口好听;形美则是需要诗文对仗工整。同样在翻译界有着重要地位的林语堂先生则注重“忠实,通顺,美。”[6]

文学作品在翻译时是充满矛盾的,林语堂先生也曾说:“凡文字有声音之美,有意义之美,有传神之美,有文气体形式之美,译者或顾其义而忘其神,或得其神而忘其体,决不能把文义文神文气文体及声音之美完全同时译出。”[7]因此翻译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面临取舍和再创作。首先,翻译者应该对作品有足够的了解,在翻译过程中能够尽可能还原作品所表达的含义。其次,译者应该了解读者的文化背景与文化差异,以确保译本的可理解程度。所以“表意”是基础要素。这在许多英译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以下两则翻译文本为参考,中国古诗词有着独有的行文规则,这给翻译增加了难度。[8]

本文主要围绕许渊冲先生和林语堂先生翻译的同出自宋朝豪放派主要代表——诗人苏轼的两篇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以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来讨论在翻译的过程中,两位翻译家是怎样通过对句子成分的斟酌与句式的转换来还原诗词本身的“美”。

一、译者对句子成分的考量

翻译家翻译的过程就是将原本的文学内容拆碎,加上对该文学内容及背景的理解,再融合受众人群的文化背景所进行的对文本的重塑。翻译所面对的是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翻译家所扮演的角色则是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为了能够将文本最大程度的还原,译本句子的成分需要译者的反复推敲。

1.1句子成分的增减

英文与中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在翻译的过程中,为了保证诗词意境的“原汁原味”,译者会增加一些内容来辅助受众群体更好的理解诗词本身所表达的意境。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原词中的“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林语堂先生就采用了内容新增的手法营造出更加生动的画面感。“We looked at each other in silence, With misty eyes beneath the candle light.”我们安静地看着对方,眼眶在烛光的映射下逐渐模糊。原词中并没有烛光这一意象,但这一新加入的意象却够更好地烘托原词中的意境,让读者能过感受到原词想要描绘的画面,一分朦胧美就这样因为一个意象的加入而愈加迷人。这样的基于原作的再创作正与林语堂先生所强调的翻译过程中的“忠实,通顺,美”中的“忠实”与“美”相匹配,意象的添加让译本更加贴合于原作,此为忠实;烛光下的泪眼婆娑,意境朦胧则增添了原作没有直接表明的意境。

下阕中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林语堂将翻译的重点发在了“小轩窗,正梳妆”上。“Last night, I dreamed I had suddenly returened to our old home. And saw you sitting there before the familiar dressing table.”首先,林语堂加重笔墨在“小轩窗,正梳妆。”上,一个词“familiar”,就能将苏轼对妻子深深的爱意道尽,诀别的十年如一瞬,你的一颦一笑我都记的万分清晰。原词中苏轼并没有向读者道明“熟悉”这一内心想法,这是林语堂通过对原词的理解并且考虑到诗词原本想要表达的含义进行的再创作。如此一来,诗人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与惆怅便跃然纸上。

同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上阕首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中,林语堂选择了抽象的表叔方式,“How rare the moon, so round and clear!”他很巧妙的省去了后半句“把酒问青天”,这样的取舍虽看上去有些可惜,但是使得句子意思和逻辑更为流畅连贯,在发问之后自然的感叹明月的“圆”和“净”,让读者体会到他所等待的月亮的特殊和不同之处,正所谓其神而忘其体,再次突出了中秋“明月”的文气之美。

在该词的下阕第一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中,这句词的原意是:皎洁的月光转过了朱红色的楼阁,低低地映在雕花的窗户上,照着那辗转难眠的人儿。在这句的翻译上,二者都将“月亮”拟人化,增加了这一连串动作的生动性,因为原文中的“转”和“低”都是做主动动词使用。因此许渊冲将“低”译为“shed”,在他的理解翻译中,“The moon goes round the mansion red, Through gauze-draped windows soft to shed, Her light upon the sleepless bed.”月光就好像一个调皮又胆怯的小姑娘,悄悄地绕过了朱漆刷成的宅邸,好不容易从窗户里探出一个小脑袋,自己却一不小心,从薄纱制成的窗帘上滑落下来的,这样一连串的动作描写难免让人情不自禁地发觉其中的俏皮可爱。此处林语堂也采用了相似的擬人手法,“Her light upon the sleepless bed.”由此可见,正是主语的加入,使得读者增加了对于情节的画面感,并让这样生动有趣的一幕变得活灵活现,达到林语堂先生所宣扬的“传神之美”。

1.2 用词的精准

林语堂和许渊冲都是翻译界的领军人物,对用词的斟酌与使用更是炉火纯青,翻译诗词同创作诗词一样,用词需要经过反复推敲。

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词中,“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一句透露出诗人的小心翼翼,对妻子极致的思念但却又恐于妻子无法认出自己。许渊冲对这一句的翻译十分透彻,“Revived if she be, could she still know me? My face is worn with care. And frosted is my hair.”[9] “worn with care”在英文句子中常常翻译为被疲惫所折磨,短短三个词足以向读者描绘出苏轼当时因为不得志而导致的憔悴。“frosted”意为被霜覆盖的,这里许渊冲并没有转化意象而是直接应用“霜”这个概念,将诗人当时鬓角泛白的样子如实呈现在读者面前,更加直观。林语堂将这一句翻译为“And even if we did meet. How would you greet. My weathered face, my hair a frosty white?”这里有一个词“weathered”本意为风化的,林语堂将原词中的“尘满面”译为我的脸早已风化,因为饱经岁月的磨砺,我的脸上出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像树一样都风化了,一个词就描绘出当时诗人所经历的苦难和内心的煎熬。这样的精确用词所还原的意境正是林语堂所说的所提的文字有意义之美, 有传神之美。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在许渊冲翻译的版本中是这样写到的“We gazed at each other hushed. But tears from our eyes gushed.”[9]古人在创作诗词时都是经过反复推敲,千锤百炼下提取出最恰当的字放入诗词中,而翻译家亦是如此,“相顾”即为你我对视,对视可译为“look,watch or see.但许渊冲用的是“gazed”你我相互凝视,仿佛是要将对方的样貌刻入脑海里一样痴痴地凝视你,用词的精准与否将直接影响到读者对于诗的理解。

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也有不少两位译者在用词上取得推敲之妙的例证。在“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句的翻译中,许渊冲在翻译的过程中将整句话的语序调整为“我不知是何年,在今晚空中宫殿”——“I do not know what time of year. It would be tonight in the palace on high.” 句首强调time of year,而在句末用“the palace on high”表示“天上宫阙”,一来展现出它纵向的高度,二来用“palace”宫殿一词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具体的构想对象以及清晰的画面。相比较于林语堂译为“celestial sphere”给人的虚无缥缈之感,“the palace on high”更为形象而生动,一目了然。

在翻译“转朱阁”时,林语堂很巧妙地选择了最为正统的中国红的表达方式“vermilion”来表达“朱”这样一种由不透明的朱砂而制成的颜色,同样,朱砂的价格之昂贵,可以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在凉飕飕的夜风伴着月光下那样的富丽堂皇的宫殿,月亮映亮了一部分的朱墙,而另一半则黯然失色阴沉沉的,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那一半被照亮的墙上,开了一扇小窗,月光轻轻地弯下腰,便钻了进去,把那不眠之人的脸庞照亮。

两位译者对于选词用意的斟酌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使得译文无限贴合原文所表达的意境和他们对于词人当时心境的反复揣摩,用词的精准可谓是译本的画龙点睛之处。

二、译者在句式上进行的再创作

经过对比林语堂与许渊冲两位的译本,笔者发现译者在翻译时往往会面临因为语言体系不同而无法用和原作同样的句式还原原作所表达的情感的问题,林语堂与许渊冲都采用了转换句式的方式来突出,复刻诗人原作表达的情感。

许渊冲所翻译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在一二句时接连用了两个疑问句来强调诗人饱满的情绪。“Should the dead be forgot and to mind never brought?” [9]难道忘记死亡这件事,思念就不会席卷而来吗?我尝试着去不思念你,但是回忆和过往让我不曾忘记你。一个反问的句式让苏轼原句中隐忍的思念描述的淋漓尽致。“Her lonely grave is a thousand miles away. To whom can I my grief convey?”[9]她孤独的离我千里之远,后面接的又是一个疑问句,许渊冲特别擅长用这种疑问的句式去抒发诗人原文中迸发的感情。这样的手法强调了诗歌的对话性同时也呈现出倾诉者的无可奈何。

另外原词中一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已容颜不再,如若我们再相识,你应该认不出我了吧。这一句透露出诗人的小心翼翼。许渊冲与林语堂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转化句式为疑问句的手法。许渊冲对这一句的翻译为“Revived if she be, could she still know me? My face is worn with care. And frosted is my hair.”[9]如果我的妻子重生了,她是否还能记得我呢?采用反问句来描重这句词原句的情感,许渊冲将陈述句改为疑问句还原了苏轼当时内心的矛盾与小心的试探,让读者能瞬间清楚并体会到苏轼当时的心情。林语堂在翻译这一句时也采用了疑问的手法。“And even if we did meet. How would you greet. My weathered face, my hair a frosty white?”如果我们再相见,你将如何和我打招呼呢?同样凸显诗人期待又害怕的矛盾心理。

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第一句就出现了明显的对比,“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林语堂将“明月几时有”的疑问语句译为感叹句,“How rare the room, so round and clear!”一句中,突出苏轼当时的对于这样一轮含有特殊意义的明月的迫切期待和心中隐隐的兴奋之情;而许渊冲则将其原文中“几时”的發问翻译成疑问句的句式“How long will the bright moon appear?” 突出的是苏轼当时仰望明月时对中秋何时才能到来的诚恳的盼望和发问,简洁明了地体现出词人当时的心境,两种翻译都赋予了这首词在语境中的意义之美。

疑问句的使用能够很好地强调诗人想表达的情感,同时在读者阅读的时候能够感受到自己与诗词的对话性,这样的疑问留给了读者大片空白的思考区域,这会激发起读者的自主思考,从而更加深切的去感受诗人的情感达到与诗人共情的效果。感叹句可以调动读者的情绪,在文章开头就体现出词人兴奋迫不及待的兴趣,为诗词的整体氛围起到渲染效果。

三、总结

综上所分析的两篇出自词人苏轼之手,很巧妙的是这两篇全是作为豪放派代表人物所写下的典型的婉约派诗词。而两篇又显不同的在于《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一首叙事诗,描写的乃是苏轼在妻子逝世十年后偶然的一次梦中再会所带来的惆怅之感;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则是一首抒情诗,借明月以表达自己在中秋之夜对亲人对思念之情。而如何通过对句子成分的考量和句式的转换呈现出的诗词的“美”,两位翻译家都有着各自独有的方式与见解。

“一千个讀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翻译家翻译文学作品的时候也是如此,翻译是凌驾在理解之上的产物,翻译家们会根据自己不同的理解运用不同的翻译手法和意象的转化去尽力还原文学作品本身想要展示给读者们看到的一面。

许渊冲老先生善于运用情形描绘的方式,以细致翻译诗人描写对象的神态动作,抑或是拟人化的手法,将词作以一种故事的方式铺陈开来。许渊冲先生善用疑问反问的翻译手法,因此在译本中,使读者能感受到亲切的代入感和与文本的互动感。而林语堂老先生则是遵循他惯有的翻译标准:忠实、通顺和美以及他对“声音之美、意义之美、传神之美、和文气文体之美”的追求,将原文中诗人所想表达的情感从故事中剖析出来,再以西方思维逻辑和表达习惯将这种情感直观却又不失美感的表述。他的翻译往往充满了命运与神话的色彩,很好的引发了读者对于当时诗人心境的遐想。

注释:

[1]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1:304.

[2]鲁迅.(1973). 汉文学史纲要 (Vol. 10). 人民文学出版社.

[3]许渊冲.再谈“意美、音美、形美”[J].外语学刊 1983-08-29.

[4]许渊冲.“毛主席诗词”译文研究[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学院学报) 1979-03-02.

[5]许渊冲.三谈“意美、音美、形美”[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1987-07-02.

[6]林语堂.《翻译论》光华书局出版社 1937-1.

[7]林语堂.论翻译[A].罗新璋.翻译论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4:426, 430.

[8]孙艳秋.关联翻译理论视域下中国古诗词英译中的“意似”与“形似”[J].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7(07):153-154.

[9]中国古诗词六百首 中、英对照 许渊冲 编译 北京 新世界出版社,1994 H319.4:I12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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