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伏琴
摘 要: 图像叙事是以图像再现并传递意义的方式。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图像叙事作为连接国家与人民的视觉纽带,具有着视觉动员的重要功能。形象、情感、空间构成图像叙事的基本要素,蕴含着“人―图”互动的内在逻辑。借助“融化于形”的表意机制、“互化于情”的询唤机制、“同化于境”的浸润机制,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功能得以生成。视觉动员功能的实现,需要确定图像叙事主题、精选图像叙事素材、营造图像叙事环境,由此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导向功能、视觉感召功能和视觉整合功能。
关键词: 图像叙事;视觉动员功能;疫情防控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0)09-0105-07
图像叙事在2020年全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发挥了重要的视觉动员作用,彰显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和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图像叙事是视觉动员的基本前提,蕴含了意识形态所指,能够将社会关切凝聚在关键环节。从抗战时期的救亡漫画,到解放战争时期的宣传图画,再到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政治漫画,都是以图像为媒介进行视觉引导与整合的具体表现。数字时代的图像叙事通过动态与静态、有声与无声相结合的作用方式,迸发出愈发强大的视觉动员力量。当前,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全球蔓延,对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功能进行理论剖析和机制解读,对于推动并改进全球疫情防控工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与参考价值。
一、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逻辑
作为一种国家治理方式,视觉动员是一种导向式动员,其本质是动员主体为实现一定的社会目标,借助视觉图像影响或改变社会成员的态度、价值观和期望,以实现对社会成员的引导、组织和发动的过程[1]。从这个角度理解,视觉动员的核心是思想动员,重点是引导、组织和发动社会成员的行为实践。图像叙事作为一种现代传播手段,形象、情感、空间既是图像叙事的构成要素,也是发挥其视觉动员功能的内在逻辑。这三个要素蕴藏着丰富的意识形态内容,能够以显喻隐,影响社会成员的“态度、价值观和期望”,激发“原子化个体”的自觉行动,有效保障动员目的的实现。
(一)形象:视觉动员的逻辑起点
形象是图像叙事的核心要素,承载着意识形态内容。“在视觉文化意义上,‘形象特指经由视觉感官所感知的视觉形象,而非语言修辞所描绘的‘语象。”[2]国内著名的视觉文化研究学者周宪将“形象”界定为静态图像、动态影像和立体景象的三元结构,这一界定拓宽了形象的内涵,也说明了形象无处不在的本质。形象是图像叙事的表意基础,图像叙事须以形象为载体。形象的话语机制是“通过话语能指和所指两者的严密结合,使媒介话语隐含深层次的意识形态,在日常生活层面看起来客观公正,理所當然”[3]。换言之,图像叙事背后隐含着意识形态所指,形象的“呈现顺序” “凸显与遮蔽”,能够清晰地传递“何为中心,何为边缘”,“赞美什么,反对什么”,从而隐性地向受众传递思想、价值、意义等意识形态内容,不断影响和改变受众的“态度、价值观和期望”。
形象是视觉动员的逻辑起点。视觉动员的对象是社会公众,要调动公众的行为实践,关键要影响和改变其思想和态度。正如恩格斯所说:“就单个人来说,他的行动的一切动力,都一定要通过他的头脑,一定要转变为他的意志的动机,才能使他行动起来。”[4]换言之,激发人行动的一切动力均需要经过头脑,转换为头脑中的意识。因此,动员社会成员参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核心在于思想发动,即有意识地影响和改变社会成员的思想和心态。然而,影响和改变个体业已形成的思想观念和心理状态是比较困难的,动员方式则直接影响动员效果。图像叙事作为一种形象动员策略,相对于文字叙事而言,具备丰富、生动、灵活等天然优势,能够大大降低叙事内容的理解难度,破除因年龄层次、文化程度、社会背景所造成的认知区隔,激活受众对疫情防控问题的注意力、记忆力和理解力。谢·卡拉-穆尔扎在《论意识操纵》中指出,“在操纵意识时,必须施加影响的最重要目标是记忆和注意力”[5]。而视觉形象就是引起注意、增强记忆的重要形式,纽约大学心理学专家吉米·布洛诺在实验中发现,“人们能够记住10%的听到的东西,30%的读到的东西,但是却可以记住80%的看到的东西”[6],其中图像、图形又占视觉信息的绝大多数。由此可见,视觉形象对人的印象和记忆影响深刻。在现实性上,人的认知直接影响着人的判断和行动,而“视觉认知是人类认识活动中最有效的形式”[7]。新冠肺炎是一种新型肺炎,起初人们对其知之甚少,更未对其病理性、感染性、传播性有足够的认识,导致武汉行政机构反应比较迟缓,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也导致很多群众在疫情蔓延之初掉以轻心、重视不足。然而,疫情问题一经凸显,党中央迅速采取措施,集中统一领导,指挥和部署疫情防控工作,并全力动员广大人民联防联控,而依托视觉形象对新冠肺炎疫情进行图解、图说、图演,是影响人的认知、思想和态度的重要动员策略,能够以形象而直观的视觉符号传递一种明确的“在场感”,让有关部门和人民群众对新冠肺炎有足够深刻而全面的认识,由此唤起群防群控的积极响应。
(二)情感:视觉动员的逻辑动力
情感是图像叙事的关键因素,是人的生命态度的重要表征。马克思指出, “情感是一个精神饱满为自己目标而奋斗的人的本质力量”[8],缺乏情感的人就会变得冷漠和物化。“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9]可以说,人是情感的动物,认知和行为容易受到情感的影响,诉诸情感的图像叙事,能够触碰到人的心灵深处,形塑人的身份认同。法国思想家雷吉斯·德布雷认为,“图像,比文字更容易领悟、更煽情、更容易记住”[10],通过图像、影像进行感性叙事,能够引导人们进入特有的情境,在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中驱动情感转移、互动与共鸣。现实社会中,情感具有感染性、从众性的特点,个人的情感容易在互动中影响到他人,进而影响到他人的行为。借助视觉媒介广泛传播的图像叙事,其内含的情感因素,可以激发受众的内在情感,促使受众在行动上作出相应调整和改变。
情感是视觉动员的逻辑动力。视觉动员实际上是一个调动观者情感的过程,从这个角度看亦可称之为情感动员。“情感动员的功能是把单纯的看客转化为紧密团结的集体行动者,促使原本极为分散的个体在思维和行动上保持高度一致”[11],在这一过程中人的思想和行为不再遵循理性计算的逻辑,而是感性的情感逻辑。情感支配行为,疫情期间正是这种情感逻辑驱动着广大医护人员、志愿者以强大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奔赴疫情重灾区,参与疫情防控工作。而对于视觉媒介前的受众而言,图像叙事通过重复、再现、拼贴出一个个感人的视觉瞬间,强化情感表达与释放,让受众在图像叙事中受到触动、感动和震动,以此唤起、激发或者改变人们对疫情防控的认知和评价,进而以情感体验为纽带连接意象表征和具身参与。与此同时,在图像叙事语境下,图像发挥着情感动员作用,不仅能够生成强有力的情感,而且能够“以可预测的方式作用于观看者”[12]。因为图像叙事蕴含的情感因素限定了观看者的视觉框架,这好比一个过滤器,自动过滤掉一些客观的视觉信息,即受众“只看他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看他看到的东西”。然而“看什么”又进一步决定个体能够“认同什么” “践行什么”。正如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所指出的,“看”关系到我们如何理解所看之物,意味着“看什么” “怎么看”,影响着我们对事物是其所是的理解,影响到我们的行动指向。换言之,瞬间性的视点实际上蕴含着让“做”服从于“看”的引导。比如,在对医疗团队的尽心敬业、患病群体的坚强乐观、广大民众的捐款捐物等图像叙事中,既呈现出一个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的中国形象,也让受众感受到“铁肩担道义”的崇高,感受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中国精神,感受到“命运共同体”的力量,进而杜绝了误传、谣传造成的恐慌心理和社会动荡,维护了社会秩序与稳定,使得战疫、抗疫行动井然有序。总体而言,在抗击疫情的图像叙事中,人们的道德情感、集体意识被唤醒,情感一经形成又反过来影响着人们的认知和选择,成为调节和控制个体或群体行为实践的内在动力,询唤主体积极参与到疫情防控工作中去。在这一情境下,抗击疫情行动表现出一种崇高的“价值性”。
(三)空间:视觉动员的逻辑保障
空间作为一个物理概念,是图像叙事的承载介质,是人存在的客观形式。人的生活和实践总是在一定空间中进行,无论是社会空间还是网络虚拟空间,都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场所。日常生活作为一种社会空间而存在,法国学者列斐伏尔将其定义为“持续不断的每天生活的重复”[13],强调日常生活的同质化、重复性与碎片化特征,这样理解,空间即日常生活本身。布尔迪厄则从空间结构角度,提出了“场域”这一概念,他认为“我们可以把场域设想为一个空间”[14],并提出“存在所在的日常生活空间,应该用‘场域进行重新定义”[15]。可以說,空间的界定是多维的,无论是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还是布尔迪厄的“场域”,都是对空间的具体诠释。英国学者费瑟斯通认为后现代社会,人们日益身处于“影像与符号的包裹之中”[16],影像构成了人们生存的现实空间,并制造着意识形态幻觉,即视觉画面的自我呈现向观众营造出一种客观而真实的假象。从这个意义上讲,视觉景观既是一种空间叙事,也是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的客观环境。
空间是视觉动员的逻辑保障。空间之所以是一种动员方式,是因为空间设置和营造具有目的性,构成了对人“无意识层面”的意识形态渗透,空间的目的性会直接或间接影响到生活于空间中的人,潜移默化地改变和塑造人的思想和行为。空间动员依托空间叙事,空间叙事则是利用环境的多样性、可塑性、隐蔽性等特点,巧妙地将主体意识嵌入空间环境的规划、创设和优化中。对于生活在这一空间中的个体或群体,空间叙事起着弥散化浸润的作用。疫情防控期间,图像叙事与空间动员主要表现在两个维度:一方面,就现实维度而言,各地关于新冠肺炎的宣传标语、展板、挂图、海报、横幅等,以空间物象营造出一种视觉意象,直接或间接影响空间中人的情绪、思想和行为。空间物象能够营造出有利于视觉动员的语境,使空间成为意义与主体双向构建的能量场。例如,2020年除夕夜,北京奥林匹克塔、上海东方明珠、天津茂业大厦、杭州钱江新城、武汉光谷广场、沈阳奥体中心等地标建筑的LED屏齐亮灯,打出“为武汉加油!为中国加油!”的共同符号,成为疫情防控空间动员的重要体现。另一方面,就虚拟维度而言,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混合现实(MR)等数字技术在疫情防控期间,对个体预防新冠肺炎发挥了重要的图像叙事与空间动员作用。譬如,华盛顿大学医院发布的VR视频“用VR看被新冠病毒侵蚀的肺”,通过对新冠病毒入侵人体肺部的虚拟还原和三维视觉呈现,让人们看到了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小空间”,在对“病毒” “人体” “微循环”等进行立体透视中,强化受众的疫情防控意识,动员个体做好防疫工作。众所周知,抗击新冠肺炎是一场全民战疫,虚拟叙事所体现的沉浸式、交互性、多感知性等特点,能在视觉体验中深化社会成员的防控意识,动员社会成员的积极参与,形成对现实空间视觉动员的虚拟延伸。
二、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机制
新冠肺炎疫情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疫情防控需要全社会成员的共同参与,而运用图像叙事进行的视觉动员,具有形象生动、表达力强、传播迅速、覆盖面广等优势,能够广泛地引导、组织和发动社会成员。鉴于此,运用图像叙事连接视觉主体与受众,构建“融化于形”的表意机制、“互化于情”的询唤机制、“同化于境”的浸润机制,可引导和影响受众的态度、价值观和期望,以此调度社会成员和社会资源,推动疫情防控的全局性胜利。
(一)“融化于形”的表意机制
从认识发展规律角度看,人的认识总是经历由具象到抽象、由简单到复杂、由感性到理性的发展过程。形象作为一种视觉表达符号,是人最基础的或本原的信息接收形态,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功能,既需要结合受众的思维倾向进行形象表意,又需要将视觉主体的价值观和目的性有机地嵌入图像内容之中,构建“融化于形”的视觉表意机制。
一是“视觉修辞”的表意机制。图像叙事借助象征、隐喻、互文等视觉修辞手法,将形象的能指与所指密切关联,由此表征或再现客观现实。按照罗兰·巴特关于图像修辞的理解,图像符号的修辞实践发生于图像内部,即由线条、色彩、结构等视觉元素构成的形式场域及其衍生的含蓄意指之中。在观看实践中,凭借人的视知觉及想象力实现对“意”的把握,引发“传―受”双方的交流对话。这种“观看―联想―对话”的视觉修辞逻辑,同人与生俱来的形象思维不无关系,折射出“反映+意象”的思维勾连。疫情期间关于“火神山” “雷神山”高效施工的图像叙事,尤其能够说明这点。从卫星获取的遥感图像,以太空视角反映出惊人的中国速度,通过视觉隐喻和视觉表征等修辞手法,恰如其分地隐射出视觉主体“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理念和中国“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此外,借助视觉修辞进行形象表意,能够删繁就简、化难为易,这正是时下“一图胜千言”盛行的原因之一,也是疫情期间各种正能量漫画风靡线上线下的原因所在,如《人民战争力无穷》《万众一心》《致敬逆行者》等抗疫漫画,通过漫画人物表情、动作、色彩、结构等视觉元素的合理建构,隐喻出“万众一心、同舟共济,闻令而动、雷厉风行,顾全大局、壮士断腕,舍生忘死、逆行而上,充满信心、敢于胜利”[17]的抗疫精神。
二是“意义编码”的表意机制。形象是“描述一种已经内涵化的、为了一种被编码的意指而加工的结构”[18],视觉形象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文学插图,它既是形式也是内容,更是连接主体与客体的中介。斯图亚特·霍尔曾就电视传播进行深刻剖析,提出“编码―解码”理论,认为任何信息都具有意识形态性,都是建构出来的。因此,关于疫情防控的图像叙事,其呈现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片段都是精心编码的结果,隐含着编码者所要传达的观念形态。如新华社出品的战疫纪录片《英雄之城》,用镜头记录了武汉封城后每一个关键节点,将国家意识形态有机地编码进视觉形象中,通过“感性的情境还原,驱动观看主体按照图像示范进行价值观体验和理解”[19]。此外,图像编码作为一个复杂的意识形态植入程序,编码者所属的文化、历史、政治和价值观会或显或隐地植入形象,在接收者凝视、解码图像话语时,其将受到视觉图像内在意识形态的教化和塑造。因此,新冠肺炎疫情的图像叙事,编码者需要有机地将主流价值观融入视觉形象,以有温度的视觉内容,引导人们的防控意识和实际行动。
(二)“互化于情”的询唤机制
情感是图像叙事编码的重要符码,情感既是个人的感受和体验,也是影响传播效果的重要构件和内容资源,情感的激发直接影响到视觉动员的参与性和持久性。因此,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功能,需要实现视觉体验与情感询唤的内在统一,构建“互化于情”的视觉询唤机制。
一是情感唤醒机制。从深层次来说,情感唤醒源自道德震撼。贾斯伯曾指出,“只有从道德上给人以震撼,才能从情感上让人感动”[20],道德上的正义感是拨动社会成员内在情感的强大力量,也是驱动社会成员的核心要素。例如,在对“逆行者”的图像叙事中,通过自愿“请战书”的视觉呈现,折射出医务人员“利他”胜于“利己”的价值选择,公众很容易被医务人员的崇高品德所折服。理论上讲,道德震撼源于共同意识,共同意识是共同体成员的精神基底,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将其定义为“社会成员平均具有的信仰和感情的总和”[21]。情感唤醒源于社会成员对共同意识的维护和捍卫,当共同体面临外来挑战时,人们固有的意识或信念受到触动,情感唤醒由此激发。在对疫情的图像叙事中,视觉主体有意识地将道德震撼与情感唤醒相结合,通过对疫情防控中的感人故事进行图像编码,如“我是党员我先上” “剪掉长发,为生命出征” “陪你看落日”等感人故事,蕴藏着用生命守护生命的崇高品德,对其进行图像呈现和叙事设计,能够强化受众的视觉体验,唤醒受众的道德情感。
二是情感说服机制。“在传播活动中,传播双方往往构成说服与被说服的关系”[22],图像叙事的根本目的在于以情动人、以情感人,在情感共鸣基 础上实现意义共通、价值共享。“根本上讲,图像所表征的文化意象之所以能够达到一定的劝服效果,是因为和特定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情感诉求、历史记忆、生命哲学或身份想象建立了某种象征性联系。”[23]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图像叙事,视觉主体的目的是通过图像搭建起特有的叙事语境,在观看实践中调动受众的想象、记忆和经验,进而对受众进行情感说服。在《中国面孔》《安静,也是一种守护》《武汉:我的战“疫”日记》等纪实影像中,镜头聚焦在疫情期间普通人的身上,在镜头推进中唤醒受众的生活记忆,强化受众的防控意识,达至情感说服效果。正如约翰·伯格所说,“电影放映时,形象接踵而至,其连续性构成了不可逆转的意见陈述”[24],情节化的图像叙事,能够生成便于受众理解的“意指链”,带给受众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虽然关于疫情的图像叙事不是艺术性的影视,但也蕴含着对受众的情感说服机制。尤其是疫情期间,关于权威人物的图像叙事,在绝大多数社会成员无法对疫情形势进行自我观察和自我研判时,权威人物的话语和判断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不仅能为社会送上一贴地道的情感安抚剂,也能增强广大社会成员咬紧牙关、战疫到底的信心和勇气。
(三)“同化于境”的浸润机制
在媒体逐渐主宰日常生活的当代,图像叙事成为控制注意力和活动的一种无所不在的背景。以空间场景重塑叙事模式,实质是在非功能性空间推动信息能量的流动,形成信息彌散化的视觉浸润。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功能,需要构建“同化于境”的视觉浸润机制。
一是隐性渗透机制。图像叙事作为一种隐性传播方式,能够通过各种电子荧屏、广告标语、主题乐园、城市地标、艺术展览等空间物象形构人的意识。“当物象具有了表现的能量,流露出表达的欲望,承载着表征的功能,它便不再是经验层面的物之‘象”[25],而是一种潜藏着意识形态内容却看似中性的视觉意象。“意象不等于物象,但意象必然具有物象基础。”[25]疫情期间,空间中的防控标语、横幅、海报等物象,均是视觉意象的物质基础,弥散着意识形态信息能量,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成员的“态度、价值观和期望”。由于空间是动态的、变化的,这为视觉主体制造和生产疫情防控的“空间场景”和“语义管道”提供了可能,视觉主体可以根据意识形态倾向和诉求,对空间景观进行塑造和建构,由此发挥空间动员作用。而对于高节奏的现代社会,人们似乎也更乐于接受隐性的意识形态渗透[26],内在地拒绝强制性价值灌输,视觉主体进行疫情防控的“语境再造”,能够将疫情防控的要求、规定、指示等内容隐性地融入空间布景之中,铺设凝聚社会成员视点的认知环境,进而实现空间环境对人的价值渗透。
二是熏陶染化机制。借助空间对人进行熏陶染化,实质是一种沉浸式染化。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于每个个体生活在特定的空间“容器”之中,其中的人或物构筑了客观的生活场景,成为个体模仿和参照的对象,在重复和强化中生成了个体认知,这些熟悉的生活元素和日常体验,带给个体“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的精神渗透与价值熏陶。就疫情防控而言,空间环境的营造与设置,能够对沉浸其中的人发挥观看控制作用,在重复性观看中,实现空间环境对人的熏陶染化。例如,核心价值观大众化过程,常态化的空间景观设置,使空间中的人目光所及皆是核心价值观内容,在日积月累的观看实践中,实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日常化、具体化、形象化、生活化,使每个人都能感知它、领悟它,内化为精神追求,外化为实际行动”[27]。疫情期间临时性的横幅、标语等空间设置,创设了疫情防控的独特景观,形构了影响人意识和行为的空间结构,是视觉动员在非常态下的运行方式。总的来说,“意义发生”需要某个能够被感知的“实有的”符号场域,对人获取意义发挥引导或限定作用。疫情期间的空间景观设置致力于营造实体的感知场域,以此发挥对社会成员的意识形态浸润作用,唤起受众对疫情的警惕心理和严肃态度。
三、图像叙事的视觉动员策略
信息社会,图像叙事既是信息传播的方式,也是形构社会空间的景观。图像叙事的主题、素材、环境等所蕴涵的意识形态意旨和价值导向,在社会成员的观看或体验中内化为其“态度、价值观和期望”,进而组织、发动和引导其行为实践,达到视觉动员的目的。
(一)确定图像叙事主题,发挥视觉导向功能
图像叙事作为连接人的意识与行为的中介,叙事主题关系到视觉导向问题。发挥图像叙事的主题设置功能,聚焦公众目光,引导公众的意志,在新冠肺炎疫情成为全球焦点的背景下,合理设置图像叙事主题是正确引导公众认知,减少非正规渠道信息对此次疫情及防控“污名化” “妖魔化”的重要方式。设置图像叙事主题需要注意以下内容:其一,突出叙事主题的利益导向。任何问题要获得人们的“深度注意力”,都必须与人的利益密切相关,利益是驱使人行动的内在动机。图像叙事作为一种传播策略,主题的选择和设置需要契合受众的利益需求,才能减少受众置身事外的“他者”心理。马克思深刻揭示,“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28]187,“‘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28]286,对于疫情防控动员的图像叙事,需要凸显疫情防控的全民性、利益的相关性,尤其是“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联通的世界”,疫情防控关涉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与健康,需要每一个人的积极响应。其二,结合受众特点转变表述方式。现代社会,人们反对总体性的“宏大叙事”,而赞成生活的、异质的、动态的“微观叙事”,“拒绝结构、秩序、连续性和因果关系而赞赏无序、混乱、偶然性、非连续性以及随机或侥幸”[29]。尤其是青年群体,更愿意从身边的“只言片语”中获得解释,更相信自己所能感知和体验到的,进而自己拼凑出对世界的整体认识。客观上要求,图像叙事必须结合受众的特点与需求,由宏大叙事转向微观叙事、由“自述”转向“他述”,以此减少“摆拍”痕迹和受众的拒斥心理,强化视觉导向功能。比如,疫情期间纪实视频《武汉日记2020》,通过对一系列独立的生活小场景的展现,以独特的视角记录了武汉封城后的真实状态,既符合受众对“微观叙事”的接受倾向,也满足了受众对武汉封城后的遐想和好奇心理,通过一个个真实而温暖、阳光而宁静的微故事,达至鼓舞人、动员人的目的。
(二)精选图像叙事素材,发挥视觉感召功能
图像叙事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针对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受众,选择多源化、多样化的图像素材,并对各种视觉元素或图像因子进行有机组合,借此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感召功能。在对叙事素材的收集整理中,一方面,需要注重叙事素材的真实性。作为视觉动员手段的图像叙事,不同于文学、艺术、科学等形式,其内容绝大多数是纪实类的,如新闻栏目、人物专访、纪录片等,“真实性”是此类叙事的基本属性。在视觉媒介高度发达的当代社会,任何虚假内容都不会长久,一旦被拆穿或曝光,不但不能起到视觉动员作用,反而会严重损害动员主体的权威性和公信力。疫情期间,持续更新的“疫情地图”,就是叙事素材真实性的集中彰显。通过对确诊人数、治愈人数、死亡人数等信息的公开透明化,真实地向社会各界传达疫情动态,避免了因疫情报道的“迟到”或“缺位”而导致的社会混乱与失序,尤其是随着国内疫情的有效控制,确诊人数越来越少、治愈人数越来越多,给全 国人民极大的鼓舞和信心,成为支撑疫情决战期、攻坚期的精神动力。另一方面,需要注重叙事素材的价值性。图像叙事不是单纯的、毫无目的地讲故事,作為具有目的性的动员策略,叙事素材的选择需要为叙事目的服务,叙事素材价值性大小表现在对叙事目的的实现程度上。鉴于此,新闻工作者需要深入疫情一线,挖掘疫情防控中不为人知的细节和故事,对其进行有目的有计划的策划、制片、导演、摄影等至关重要,以鲜活的内容现身说法,在情感传导与叙述共鸣中实现对广大受众的动员。事实上,叙事素材价值性越大,辐射调动的受众群越广,意识层面的感化与动员效果就越好。所以,深入挖潜疫情期间高价值性的叙事素材,对其进行合理编码,既能为社会各界提供战胜疫情的信心和动力,也能进一步激发社会成员严防严控的实践。
(三)营造图像叙事环境,发挥视觉整合功能
图像时代,日常生活的图像霸权和认知方式的图式化转向,客观上使图像成为塑造主体的基本手段。基于特定社会目的,营造内在一致而又形态各异的图像叙事环境,成为整合社会成员认知和行动的应然逻辑。一方面,注重对现实环境的视觉建构,发挥图像叙事的视觉整合功能。本质上讲,现实环境的视觉建构是形象建构、主体建构和社会建构的有机统一。现代社会,图像正在强有力地介入、包围和控制我们的日常生活,电子屏幕、地标建筑、广告标语等客观上构造出“图像化生存”的新景观。法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居伊·德波称之为“景观社会”,认为“生活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已经被异化成景观的形式”[30],使置身其中的人无法企及又无法逃避。换言之,人生活在景观世界之中,景观驯化和牵引着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倾向,对社会成员起到一种在场式动员的效果。因此,营造有利于疫情防控的空间意象显得至关重要,通过宏观和微观、整体和局部相结合的视觉建构,实现“图像―主体”之间的互动,推动广大民众的视域融合、意义共享。另一方面,注重对虚拟环境的视觉生产,营造主流意识形态叙事场。数字时代,网络成为人们视觉信息的重要来源,也成为视觉整合的重要场域。尤其是疫情期间,全国多地实施了临时交通管控、人员出行管控,如同齐泽克所描绘的,“我们熟知的世界已经停止运行,整个国家都被封锁起来,很多人只能侧身于自己的公寓”[31]。此时,视觉媒介作为连接国家意志与人民思想的纽带显得极为重要。央视《战“疫”情特别报道》、腾讯看点《战肺炎》、微博热点《抗击肺炎》、抖音专题《抗击肺炎》等栏目,作为对疫情形势的图像化呈现,成为广大民众了解疫情动态的“窗口”,也是国家统一思想、凝聚力量的引力场。总体而言,从现实环境和虚拟环境两个层面进行图像叙事,能够极大提升图像叙事的视觉渗透力和感染力,达至全面的视觉整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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