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月华 邹必新
(重庆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重庆 401331)
大路美术群体的创作较早可以追溯到1948年的铁道兵美术,在1979 年第一届大路画展举办后初步形成“大路气象”[1]。大路美术群体是全国唯一一个连续40 年与中国美术家协会联合办展的美术群体,连续成功举办了17 届“大路画展”,书写了新中国铁路建设文化史,拓展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的精神内涵。王沂光,1962 年生,1990 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硕士研究生毕业。王沂光作为大路美术群体的优秀油画家, 长期从事西藏题材的美术创作和西藏文化的研究,见证了青藏铁路建设的全程和新西藏的变化,是中国画坛40 年“大路画展”主要主持人之一。其展现中国铁建的作品“多是以一种象征和浪漫抒情的手法描绘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2]。他的画面总是围绕着“生命灵动”这一表现主旨来表现(图1、图2、图3、图4),包含了作者对中国铁建所到之处人、动物、环境关系的唯美意境表达。
“升腾”是指“超脱尘世“上升”“向高处迁移”等意思,如图1、图2、图3 所示,画面中的人与动物仿佛要脱离地心引力般地自由起舞。王沂光创构的“升腾”之感,是其绘画中的一种意象表现,是其在长期西藏生活体验的基础上获得的,是在其视觉表象的基础上产生的新的、意向性的图像。“意”源于内心并借助于“象”来表达,“象”其实是“意”的寄托物[3]。王沂光作品中的视觉创作意向是借助有形的“升腾”来激活无形的“生命力”。
图1 王沂光《情满阿非利亚》,油画,140×130cm,2015
图2 王沂光《格拉丹东的风》,油画,150×95cm,2003
铁建人助力铁路沿线的人们逐梦是王沂光作品“升腾”意象的由来。铁路建设能带给铁路沿线人的美好生活与向往,是不畏酷暑、严寒、风雪、雷雨、冰雹等各种极端天气, 不畏惧各种艰辛与困苦, 背井离乡的铁建人最愿意看到的。铁建人的信念和对铁路沿线人们生活改变的祈愿在王沂光的画笔下化成诗意,呈现出梦境般的瑰丽与绚烂,呈现出诸多超越现实的“升腾”意象。在王沂光的创作理念当中,艺术创作构图固然重要,但首要的是构思。构思符合生活的逻辑,来自生活的艺术创作内容才具灵性,作品才会真实感人。
王沂光认为,如果先有了构图,会限制构思。这方面,在笔者对王沂光的访谈当中有提到。他说他一般先要出去写生然后再回去画画,也就是说需要先去体验生活,有所体会再进行创作。“体验不仅涉及表面的感官知觉和直接性的间题, 而且和我们对意识到的东西理解得深刻与否密切相关。”[4]王沂光有一组作品(如图3、图5、图6),每幅画中的玛尼石的出现,就像国画压角章一样。王沂光需要这样一种东西的存在,且还得有点颜色,没有在青藏高原生活过,就不会体验到玛尼石之于藏族人意味着什么,所以创作需要更多的生活体验。作品《春归》(图5),藏族小姑娘和耗牛就像天边的云彩一样,小姑娘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圣洁感,体形较大的牦牛也因这高原的纯净显得身体轻盈。依据自身真实体验,描绘对象的特征并适当变形,使画面的描述变成画者内心所希望的那种场面,这也是由生活逻辑迈向绘画逻辑的一个过程。在王沂光的系列作品中,会发现他的绘画构思不是一触即发的,而是他内心对阳光的追求、对铁建人自强拼力的精神感悟所得的“升腾”意象创构。笔者在采访王沂光时,他讲到:“我的系列作品是生命体,我让它们自由生长,在一个系列中,创作第一张的时候,如果画面构思中人物、动物形体及姿态向上生长,创作第二张时我有可能选择让画面的主体向左生长,而创作第三张的时候,我可能选择让画面的主体向下生长等,我想尝试画面主体在不同方向的生长感,多少年之后,当我再反观自己创作的画,令我满意的画作呈现出了一种独特风格,但是每一张又都不太一样。”譬如,在他的作品《雪莲》(图6)中,出于画面构成的需要,藏女和耗牛的形体描绘是向下跃,而在《半个月亮》(图7)中随着地形的改变,耗牛和藏女的形体则是向上跃动。王沂光通过在写生过程中捕捉到的生活中变化的微妙细节的基础上进行创作,所以作品因对诸多微妙光影变化的捕捉而具有了灵动感。
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情”与“景”的统一是审美意象的基本结构。南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情以物迁,辞以情发”[5],既肯定了“情”源于客观“物”,又肯定了创作者的主观能动性能够促进艺术的真实反映。因此,要想表达心中的感情,则需要画家对肉眼所见的景象通过主观意识加以区分,并把握好审美维度。王沂光在创作的过程中也是比较理性地提取物象特征为自己的意象创构服务的。他在接受笔者访谈时说到:“画画的人必须区分两个特性,一个叫镜头特性,一个叫视觉特性。”镜头特性就是相机直接获取,一切颜色与造型机械化呈现,缺乏画面感和情绪感染力。视觉特性的获得是在创作者意识的支配下去感受光线的观察,去观看的,把自己想要的入画才是构思。
图3 王沂光《红玛尼》,油画,130×140cm,2006
图4 王沂光《奶香飘飘》,油画,120×140cm,2006
图5 王沂光《春归》,油画,140×130cm,2010
图6 王沂光《雪莲》,油画,120×140cm,2004
图7 王沂光《半个月亮》,油画,130×140cm,2004
图8 王沂光《遥远的星》,油画,140×130cm,2007
图9 王沂光《天路吉祥》,油画,130×140cm,2004
图10 王沂光《报春》,油画,140×130cm,2016
图11 王沂光《彩影》,油画,130×140cm,2008
图12 王沂光《高原流彩》,油画,130×140cm,2010
构思和构图之间实际上是一个转化问题。照相不同于作画,照着照片画画会缺失画面感。在某一个瞬间,照相机照相从亮部到暗部,灰白黑各层次内是均匀的。结合构图分析,王沂光的作品主观需要的就是画面力度,而这种画面力度是借助构图的灵动来体现的,和中国画的气韵有点相似。比如在《遥远的星》(图8)这幅作品中,两个互为倒立的圆锥式构图会让人从中感受到一种旋转的力量,画中铁轨上的火车有一种迎面呼啸而来的疾驰感,铁道兵站的位置的处理是为了突出火车的这种迎面飞奔而来的运动感,画面欣赏者对这种力量的感受是心理衍生出来的,可以从画面张力中领会。这张力具体体现为递信女性双脚离地的细节刻画,以及身体与火车夹角、与画面中横幅的夹角的处理方面,体现在身体扭转度的重心处理及脸的侧度的处理等方面,是为了衬托火车的飞奔感,身体斜度的表达刚好让人觉知到传递信息的人和在火车上对接信息的人在交接信息成功的那一瞬间欣喜无比的心情,有一种心飞扬的抒情意味,也反映了铁路人常年在铁路上获得家人来信的不易,画面表达的是作者对铁路人的一种深深的情谊。
又譬如《天路吉祥》(图9)这幅作品,体形巨大的牦牛被处理成体态轻盈、回眸深情的灵物,画面“V”形构图,而这“V”是由负空间的三个圆锥衬托藏家女孩倒立的姿势构成。在光线的处理上,作者独具匠心,霞光映红了女孩的脸,而这脸部是画面最终聚焦的区域,让人感受到了铁路修到藏家儿女门口后,就连小女孩也欢呼雀跃的兴奋感。画面有旋转的动势,而观者这种画面感的获得是来自于作者的精心构思。在王沂光看来:“要达到某一种效果,首先需要材料载体,如纸和笔;其次是有意义的形状,形状及组合所带来的氛围营建,用中国画论来说叫‘气韵’。‘气韵’是不确定的一种现象,一种动感的力的表现,这种力是一种心理映射,即主观心理感受,但是仍然有规律可循,可以通过三角形、梯形、S 形等以及形的切割比例等来获得。形式感、质感包括光感的捕捉是我所关注和表达的。”创作最需要体现的是构图张力,从图9 至图14 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王沂光作品中的构图及张力借以体现的比例关系。
图13 王沂光《心中的召唤》,油画,130×140cm,2005
所谓灵动感,即灵活多变、充满动感的意思。王沂光创作过程中对描绘对象形体的灵动把握主要是来自于对空间形态运动的认识和处理。基于对运动的把握,才能更好地进行形状知觉和形式知觉,发现创作对象原型的瞬间特征并加以利用,如图13、图14、图15、图16 中,牛在天空中的肢体动作是王沂光对牛现实形态的拟人化处理,比如《心中的召唤》(图13)中耗牛的蹄子向后勾的动作就是参考藏女脚部向后勾的动作。对形态运动的认识是需要深入生活,并通过观察切身去体会而获得的。王沂光擅长通过体验观察,捕捉到不同观察距离所产生的比较特别的形象特征。在表现青藏高原铁路修建带给人们的感受的一组画中,他使用带给人梦幻感的阳光的色彩如金色和灰色组合,天蓝色、白色、灰色、墨色和金色等组合、旋转式的锥体组合构图,以及转喻、拟人、夸张等丰富的修辞手法,使每张画面所描绘的对象在特定的情境中拥有各自的变化,体现出一种鲜活的灵动感。
《天那边》(图15)画面中牦牛及小姑娘温和与期待的目光耐人寻味,而牦牛的姿势是现实中不可能有的。王沂光说:“一开始我构思的画面是要画山一样的感觉,得有牛,然后就想着牛只有坐下才能有这个形状,于是把牦牛的坐姿拟人化并进行夸张。”王沂光用小姑娘拥抱牦牛的姿势表达铁路带给姑娘的一丝对未知事物的不安,但更多的是欣喜。小姑娘紧紧地抱着牦牛,高大的巨牛仿佛一个守护者,夕阳的光洒在了巨牛和小女孩身上,牛身上的冷暖过渡自然,整幅作品表现出了铁路修到家乡时,藏区小女孩的渴望与喜悦。
图14 王沂光《通天河畔》,油画,130×140cm,2004
图15 王沂光《天那边》,油画,130×140cm,2008
图16 王沂光《星月暮光》,油画,190×120cm,2012
《高原流彩》( 图12)中,耗牛情不自禁回头观看电脑画面的这个镜头定格,王沂光通过拟人化处理,让牦牛回头看的那一瞬间,仿佛与小姑娘的喜悦之情产生了共鸣,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比青藏铁路修建的信息以互联网的方式快速传递到高原更让孩子和牦牛振奋的呢?王沂光创作画面形象的时候,从画面色调到画面构成,再到画面构成的整个力度的分布都是其着力思考的,所以使得作品形象显得灵动。
图17 王沂光《日月辉映唐古拉》,油画,200×180cm,2009
图18 王沂光油画《天门之光》,140cm×130cm,2012
图19 王沂光油画《祝福》,95cm×150cm,2005
画面色彩、点线面体、空间前后远近等关系的强弱处理和各种关系的整合度是画画最难把握的,把层次关系理清之后画面的视觉取向才会更加清晰,层次处理才显得更加灵动。王沂光的作品《星月暮光》(图16)和《日月辉映唐古拉》(图17)背景与画面主体图底关系的处理上以近乎平面的背景来衬托主体,人物和牦牛的动态处理上最终表现为对空间关系的处理,而这空间关系的处理又转化为对构图与色彩等关系的处理,衣服层层往背景深处递进的色彩处理始终是以日月的光来比对的。王沂光说:“我对这种层次关系的探寻,借助于基础绘画过程中黑白灰的相互比较。”实际上,黑白灰关系的处理是初级的,最主要的是深入到某个特定层面时,需要体会相邻的两个层次之间的强度差,在王沂光的画作当中见不着跳跃性的色彩,画面色彩是柔美互融的,所以,《星月暮光》和《日月辉映唐古拉》让人有追随日月之光,在浩瀚的星空行走之感。
王沂光作品中深入人心的藏女和耗牛形象,由于他可以选择性刻画并刻画得活灵活现,使得我们在观看整幅作品时也会选择性关注藏女和耗牛,让我们知道他心中对这一地区人物和动物的感受—如同来自心中的召唤和祝福(图10、图11、图12),洁白的耗牛与飞舞的藏女宛若天外来使:纯洁、美丽、神秘。
王沂光绘画创作所追求的是原始、宁静、祥和、温柔的意境以及脱俗的清透感。王沂光虽然是大路美术群体的一员,但跳出了一般铁建题材表现的藩篱,大量的作品创作源自于其20 多年来无数次在西藏的生活体验,以及他对青藏铁路修建的那份情感,其作品中的升腾意象创构与灵动表现把铁路带给沿线人们的希望传递出来了,把青藏铁路沿线最纯美的心灵通过“姑娘”借以象征,通过“牦牛”的灵性刻画借以表现,通过旋转的构图将铁路带给沿线人们无限的生气借以传达。期待王沂光在大路美术创作的生活体验中,在绘画视觉性的探索中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