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初我上小学了。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到了那天,一早爸爸把珍藏的钟馗像卷轴拿出来,他让我帮着展开长卷,用鸡毛掸子掸几下积尘后,用丫杈头挑起,挂在书房画镜线的钩子上。古旧的钟馗像垂挂墙面,顿时让屋子里气氛有了改变。呦,这钟馗是谁啊,黑着脸竖着眉,胡子邋遢,手里举着宝剑,样子那么吓人。爸爸说它是神,端午节请他来镇宅、驱鬼、辟个邪。
那年头,端午节风俗挺多,我妈下班路过中药房,买了一点雄黄粉,用水融化后,在我的眉心点了个黄色的圆。姐姐的女同学教她用碎布缝了个小香囊给我挂在脖子上,香囊中散发出不知名的药草味,有点刺鼻,姐姐说驱病防蚊。保姆去菜场买菜,带回一把剑似的菖蒲加艾草,佩挂在大门外,据说也是避邪的。小时候,看着大人这样隆重地准备,心里是又惊又喜,不知道鬼为什么独独要挑端午这一天来闯人家。
后来移风易俗反迷信,端午节大家不搞这一套了,可包粽子吃粽子的习俗延续下来,这让我很高兴,因为语文课本上我读到过伟大诗人屈原一生爱国却遭小人谗言被流放,结果国破家亡,五月初五愤而自投了汨罗江。我要和崇敬屈原的老百姓一样,每年端午节以包粽子来纪念他。
我们家乌镇人,爸爸不吃猪肉,一般就包赤豆粽和白米粽。上高中的姐姐学会包简单的枕头粽,我也跟着学,花一点功夫总能做到米不从粽叶中漏出来。我和姐姐最幸福的时刻是,一大锅粽子在煤气灶上煮,氤氲的热气飘散,哦,粽叶香米香赤豆香,再过一会就能品尝到我们的劳动成果了。
其实我羡慕邻居家阿娘会包小脚粽,一头尖尖,上面长方,不用绳子绑,用粽叶尖尖三穿两穿,就完成了。多维度小脚粽造型精致,包好后生粽子碰上去很硬很硬,煮熟剥开后糯米很紧,蘸绵白糖,糯中有嚼劲,那真是好吃得很。我去阿娘家看她包小腳粽,理理粽叶递递剪刀帮忙。阿娘看我乖,收摊前为我做了一串很小很小的白米小脚粽,开玩笑说等会儿煮好了让我挂在脖子上,带回家向哥哥姐姐去显摆。
上海人把粽叶叫“粽箬壳”,它其实是新鲜的芦苇叶,碧绿生青,透着清香。叶子一寸半到两寸左右宽,长长的,头上为尖尖的须,根部有从芦苇秆子上剥离下来的大半圈深色围印记。“粽箬壳”要清洗,泡在冷水中,用剪刀平行地修剪掉那根部深色的围印记。包一只粽子粽叶大的一片就可以,小的两片拼起来一折。如果要包更大的粽子,粽叶不够长,中途可以插进去些小叶子接续。包粽子的绳子用上海人叫的鞋底线,不滑手抽得紧最好用。这些我从小看在眼里,耳熟能详。
我父母是双职工,我上托儿所、幼儿园,直到小学5年级之前一直都无忧无虑,快乐得像一只小鸟。与现在的家长一样,父母也不让我做家务。等到社会动荡影响到学校之后,我才像失学孩子一样,在家里挑起了买菜做饭的担子,手变得越来越巧,也懂事很多。之后上山下乡、结婚生女又出国洋插队,自强自立应付裕如。现在回过头来看,少儿时期参与学做一点家务对孩子来说真是件好事,一个人的成长需要培养综合素质。端午节粽香飘来之际,来,我们一起包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