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在霍州市北部与灵石县交界的黄土高原深处有一个叫下老张湾的小山村,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原名大会头。从前自西安而来去往北京城的古驿道在村中穿过,往来客商行人川流不息,因而这里曾经店铺林立,客栈相连,非常繁荣富庶。
我从霍州来此,沿途山岭之上还能见到好几座残存的夯土烽火台,就是当年专为保护驿道所筑。大道一路向北越走越高,四野望去,是无边无际沟壑纵横的黄土台地,在远近的土塬上星罗棋布着一些大小村落。这边的植被覆盖率较高,所以即使身在其间,也是满目绿意,少有晋北和陕北黄土高原的枯黄干涩之感。
碑刻有云“霍州城北五十里许,有大会头村者,其由来远矣”,古时候每逢正月十六,在下老张湾村都有庙会,因为是霍州地区开春后的第一个庙会,即新一年庙会之头,于是有了大会头村的名字。那时的庙会也是一个地区文化交往和物资流通的重要渠道,加之地处要冲,给下老张湾村带来的繁华是今天难以想象的,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往昔回忆,随着近代公路和铁路的发展,古老驿道逐渐被废弃,丧失了昔日大动脉的地位,沿线的村庄也就逐渐归于沉寂了。
我来到下老张湾村,早已寻不见传说里繁华的影子,村东头的菩萨庙已经垮塌,不远处台地上的明代关帝庙、土地祠以及旁边的魁星楼1949年后曾经被改造成了小学,“霍县老张湾小学校”的砖雕匾额仍然镶嵌在门楣上,但很显然在西侧盖起水泥教学楼之后,这里就彻底废弃了。后来乡镇并校,这里的小学被迁走,连水泥教学楼也废弃了,村中目前已经没有多少人,安静得出奇。
在废弃的小学东侧荒草丛中有一座残破的石牌坊,为三间四柱歇山顶式,拥有繁缛的雕刻装饰,老远一看便知是清代作品。走到近前细瞧,此坊明间两面图案文字基本一致,中部镌刻“节孝坊”三字,下面有一行小字“旌表已故贡生张逢泰之妻杨氏坊”,明间两根方柱的南立面上深深地镌刻有“惟孝德乃大品重霍岳,其贞正而固清溢汾流”的行书楹联,顶端以兽头吞口,下托莲台,把这位杨氏夫人的节孝德行比喻成了霍山和汾河,是极高的评价。小匾额上题记明确了此石坊的修造时间为光绪元年(1875年)五月,并有许多各级官员的名字。两立柱前后各有一尊石狮端坐,可惜已经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整个牌坊大部分用料为坚硬的花岗岩,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图案和字迹依然很清晰。其下左右两部分的高大台基,如同从野草丛中长出来的一样。原来紧靠牌坊下建有一个旱厕,现在连旱厕都被废弃了,我就蹲坐在旱厕旁的草丛里,画下了这座破败的节孝坊。
后来在《霍州志》里找到了这样一段记载:“杨氏,贡生张逢泰妻,家颇饶,不以婢侍。二十三岁夫亡,欲身殉,病不尝药。时子未周岁,家人劝以扶孤成人,乃止。嗣后勤理家什,积谷百十石。咸豐八年岁歉,散给贫民,里人颂之。今子已游痒矣。”
虽说村子里人少,但我刚来到牌坊前,就有个放牛的大叔向我走过来,我跟他打听牌坊的一些情况,他很警惕地打量着我,好像革命群众在审查进入根据地的特务。后来看到我真的在画画,的确不是来偷文物的,才牵牛离去。
在村子北部的黄土台地上还有一片家族古墓,虽然是坟墓,却并未远离人烟,尤为神奇的是墓地所在的黄土坎下边还开凿着几眼窑洞,住着人家。当我坐在草丛中开始画墓地牌坊的时候,身旁不远就是窑洞的烟囱。
实际上这个墓地里现存的建筑只有一座牌坊和两个碑亭,我在草丛里搜寻了一遍,发现这里是南边不远处那座杨氏节孝坊上提到的杨氏丈夫——贡生张逢泰的家族墓地。石匾上题记记述得相当清晰:张逢泰字开三,排行老二,有四位妻妾,生有一子一女,只活了四十四岁就故去了,后面的坟墓是他和夫人们的合葬墓,并说明了杨氏从二十三岁开始守寡,到四十六岁而终,苦熬了二十多年,他和张逢泰的儿子叫张长清……
后面那座碑亭保存得相对完整,背面介绍此墓所葬乃是张逢泰的祖父和祖母。在这两座建筑的西侧还有一座十分残破的碑亭,显得孤零零的格外苍凉,墓碑上的名字是张联孔和陈氏,落款时间为光绪元年九月吉日,应是张长清在奉旨立完节孝坊之后一并修缮了家族墓……
碑后面详细记录了张家的辈分传承次序、子孙的名录,简直就是一部家谱。墓的主人张联孔有兄师孔、弟法孔,他是老张湾张家的远祖,有子四人,传至张长清这一脉,虽然我并没有别的证据,但仍然可以认为所谓老张湾就是以张逢泰、张长清这一家族的姓氏来命名的。
四座石建筑,一部家族史,我在短暂的游历与绘画的同时在荒草丛中窥见了一个百余年前家族的辉煌,不知张氏家族的后人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