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慧
最能让苏州声名在外的关键词是什么?多少年来,尽管昆曲、评弹、街巷、苏作都成为了代表,但一句“苏州园林甲天下”,还是最令世人熟悉的招牌。
園林于苏州人而言,不是散布在城市角落里的景点,不是曾经的达官贵人们的私宅,而是代表着苏州的美学,代表着苏州人的审美情趣。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园林奠定了苏州人一生的美学基础。
苏州园林里的艺术境界
教育家叶圣陶在《苏州的园林》里说,苏州各个园林有个共同点,似乎设计者和匠师们一致追求的是务必使游览者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他们讲究亭台轩榭的布局,讲究假山池沼的配合,讲究花草树木的映衬,讲究近景远景的层次。他们惟愿游览者得到‘如在画图中’的美感。”因为园林是幅画,因此,每一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是传统艺术的体现。用叶圣陶的话来说:“阶砌旁边栽几丛书带草。墙上蔓延着爬山虎或者蔷薇木香。如果开窗正对着白色墙壁,太单调了,给补上几竿竹子或几棵芭蕉。诸如此类,无非要游览者即使就极小范围的局部看,也能得到美的享受。”
事实上,得益于吴门山水画的审美成就,园林营造者对空间的营造手法是相当丰富的,传统绘画的表现手法和意境在园林中都能够被寻找到。
以叠山为例,明代造园家计成在《园冶》中写道:“园中掇山,非士大夫好事者不为也。为者殊有识鉴,缘世无合志,不尽欣赏,而就厅前三峰,楼面一壁而已。是以散漫理之,可得佳境也。”意思是说,叠山这件事,必须有极高鉴赏力的风雅人士才能完成。在叠山最为闻名的环秀山庄中,全湖假山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空间,其中峰峦起伏,丘壑纵横,或许当初戈裕良是画了一幅山水画作为堆叠的样本。
当然,园林里的装饰摆设、对联匾额等,也浓缩了园子主人的美学精神,他们的生活趣味。文震亨的《长物志》就是对其的详细描述。
巧夺天工中的文人语言
有人说,苏州园林的语言其实就是我国传统文化艺术的语言,苏州园林,也是文人园林,由此,园林才能被赋予如此高雅的美学表达方式。
仔细研究苏州的园林,狮子林由“元四家”里的倪云林参与改造,拙政园由吴门画派的领军人物文征明参与建造,园林的主人也多是艺术修养很高的士大夫,就连叠山之人也是精通画理。
于是就不难解读出,为何苏州园林里有着我国特有的书画艺术的表现形式。如随处可见的匾额楹联、碑刻和嵌在墙上的书条石等。亭台楼阁也在美轮美奂中体现了主人美好的精神境界。正如拙政园最主要的厅堂叫“远香堂”,堂前水面遍植荷花,表达了主人对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的追求。
园林是文人士大夫的生活空间,亭台楼阁是园主人宴客待茶、听琴拍曲、读书写字之处,自然也成为了生活美学的载体。
美学载体里的耳濡目染
于是,在园林里住久了,审美也就上去了。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提到了自己幼年在园中玩耍,之后对事物都有了仔细观察其纹理的习惯,常常能感受到超脱事物本身的乐趣。
住的时间久了,感知的美学多了,成年后,他在造园方面也有了自己的见解:“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并一一详细加以阐述。他说:“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深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蔓藤;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石壁,便觉峻峭无穷。”
年幼的沈复在园林里玩耍的场景,几乎发生在当代每个苏州人的童年中。即便我们不住在园子里,但生活里,却也有着园林美学的影响。假山、池水、曲桥、亭榭、长廊、家具、对联匾额、砖石窗雕及花草,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审美和品位。
苏州人讲究用四季的颜色妆点城市;苏州人会在院子里种上花草点缀生活;苏州人习惯在窗边泡上一杯茶,或读书、或听曲、或练上几笔字;苏州人不爱跳脱或碰撞的浓郁色彩,而是更欣赏素净之美……当然,苏州人更喜欢带着朋友,寻找幽静的园子,喝茶聊天,体悟生活。
苏州人的生活美学,还有在艺圃喝喝茶,在网师园听听昆曲,在听枫园观摩画师作画,在沧浪亭感叹《浮生六记》,在耦园赞美伉俪情深。这,也是园林赠于苏州人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