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民工”现象背后的话语建构

2020-09-10 07:22张一秋
新闻研究导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符号

摘 要:“新闻民工”由原先的自嘲言语转型为一种具有构建性质意味的话语符号。本文分析如何用商品性、对记者群体的规训等因素建构出该形象符号,并在此基础上提出话语再构。

关键词:“新闻民工”;话语建构;商品性;符号;弹性雇佣制度

中图分类号:G21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09-0043-03

自媒体市场化改革以来,“新闻民工”这个名词作为反映以记者为主体代表的国内新闻从业者生存状态、内心想法、对于自身工作岗位的评价性关键词语之一早已普及开来。近几年随着越来越多传统媒体的新闻工作者、央视主持人的离职,记者个人权益无法保障,新闻从业人员过劳死数量不断上升的现象出现,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闻民工”这个群体遭遇的归属感淡漠、认同危机、前景不明朗以及一些精神层面的困境。受新闻、政治、经济大环境的影响,新闻从业者自身的无奈、新闻“商品化”等诸多因素的共同构建下,“新闻民工”这个充满负面、消极的话语符号应运而生。本文通过分析话语建构背后的影响因素,探寻如何再构该话语符号。

一、“新闻民工”话語符号的演变过程

(一)经济体制下的“农民工”概念借用

20世纪70年代,国际政治经济从凯恩斯主义向新自由主义转型。直到20世纪80年代新科技快速发展、金融市场逐渐流动开放,全球市场经济一体化趋势已经开始普遍。正是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90年代的中国市场经济商品化,市场经济开始转型。新闻媒体从文化事业单位转型为企业实体,并采取了弹性雇佣制度。这一制度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被雇佣者从终身员工沦落为长期短工。大量的媒体从业人员以“临时工”的身份进入媒体工作,待遇上也只能享有正式编制内人员的70%~80%,甚至只有一半。所以在这个时期内,“新闻民工”借用了“农民工”的概念,又称为新闻单位的“临时工”或“临时聘用人”,主要针对那些编外人员。

(二)新闻从业人员认知层面下的普遍情绪

出于行政霸权和市场利润考核相结合的目的,政府决定在媒体业界进行集团化改革。这就导致了当时的新闻从业人员处于“去福利化、去权力化、无工会保护”的“真空”状态。[1]新闻从业人员失去了本身的既有利益、社会保障,致使主体性逐渐丧失,最终造成当时的“民工们”政治淡漠、对自己未来前景不看好、“上班就是混日子”等消极心态。“新闻民工”现象逐渐普遍化。这一阶段对“新闻民工”的定义已经由上一阶段的“制度层面”转变为“认知层面”,以“记者”为主体的这一股弥漫在新闻业界普遍的心态和情绪慢慢扩散到新闻界其他职位中。

(三)成熟时期的新型身份隐喻

从20世纪90年代末一直到现在,“新闻民工”作为记者自嘲以及调侃自身地位下降的口头语一度流行。当前“新闻民工”面临着由媒体改革、传统媒体地位不断下降等所带来的极大的职业担忧和前景恐慌问题。这一点被看作是一种新型身份概念的确认——新闻工作者从文化事业身份转型为全职临时工身份。[1]这一文本符号在当今具有极大的批判和讽刺意味。

二、“新闻民工”的生存现状

为了解当前记者群体所处境遇,笔者选取我国某省会城市电视台作为田野考察基地,选取新入职的青年记者、资深记者各5人,划分为年轻记者组和年长记者组进行访谈。访谈提纲主要围绕4个部分展开:对“新闻民工”的理解和感受、目前工作生活状况、对自身工作前景的期盼、自身职业定位方向。采用焦点小组的访谈形式,鼓励受访者围绕主题大胆真实地描述现实处境。经受访者的同意,笔者将访谈录音整理成访谈材料并进行分析。

(一)对“新闻民工”的理解和定位

两组不同受访者的访谈出现了一个现象:年轻组记者均不认为自己为“新闻民工”,年长组记者均认为自己是“新闻民工”。

“没有编制对于我来说不是最为主要的问题,只要你不是马云、马化腾,在哪里不都是打工吗(笑)。”“其实如果真的到了有一天我对这里的工作厌烦了,没有编制跳槽反而也无牵无挂的。”当问及“你们认为自己是‘新闻民工’吗”时,年轻组的M姓和H姓受访者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而年长组的一位有着8年从业经历的老记者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那肯定是,我也是从没有编制的那个时期过来的,没有保障只有一份合同,每天都提心吊胆。”

由此可知,编制问题曾经给记者群体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但随着新一代青年走上工作岗位,工作的流动性大,个人喜好排在了前位,这使他们在编制问题上没有过多重视。

(二)当下处境

“身体差、收入少、权力小、地位低”成为年轻记者群体和年长记者群体提及自身当下处境时最常用到的4个词。

“我刚进来两个月就瘦了8斤了”“大家加班到晚上12点是常事”“我因为肠胃问题一个月要去家门口的小诊所三四次”。当问及“你们现在的工作状态怎么样”时,新老记者受访者无一例外都提到了自身身体问题。加班是常态,吃饭不规律,风吹日晒都要在外跑新闻使他们的健康状况堪忧。

“太难了,当年和我一起进来做记者的同事们现在都走了,我也可能下半年考虑换一份工作了”“我看我做新媒体后台运营的同学,刚进去一年不到月薪都能一万五了,我才只有他们的一半”“尽管我进台这么多年了,社会保障这一块台里还是不够完善”。工作压力大、收入低、社会保障差,这些不平衡感在不断固化“新闻民工”的身份意识——收入少、权力小、地位低。

“很多时候我辛辛苦苦写好的稿子就因为上面的一条禁令就不能发了”“审稿的时候经常要被迫加进去很多商业化的内容”“我听说有一个记者前辈最近采访的时候被打了,但是后续也没有什么维权措施,太卑微了”。商业化因素的融入使新闻从业人员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被剥夺,基本的采访权、知情权难以得到维护,个人权益得不到保障,这些都加深了记者群体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新闻民工”这个标签又一次被固化。

(三)面对困境的解决措施

问及受访者对于目前遭遇困境的解决措施和未来的规划,可以总结为以下几点:顺应当前大趋势、选择“简单容易”的报道内容、进行权力寻租、跳槽到新媒体部门。年长记者群体受访者多选择前几种方式,更倾向于选择耗时少、花费小的消息进行报道;年轻记者群体受访者中有3人表示想要转型到互联网公司和自媒体平台。总体来说,80%的受访者选择了逆来顺受和逃避的消极态度面对当下遇到的困难,仅有10%的受访者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台里现在重视到这个问题并且开始着手改善了,我相信肯定会解决这些问题的”)。

三、“新闻民工”话语符号构建的影响因素

“新闻民工”在经历了文中第一部分提及的3个阶段之后,由原本的制度体系转变为一种具有调侃意味、代表新闻从业人员职业担忧的负面词语和一种身份的标签,这其中必然受到了众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以下从经济背景、记者被“商品化”、自身构建3个角度来进行分析。

(一)经济背景

20世纪90年代,受全球化格局的影响,我国传媒业走上了市场化改革之路。1994年,在浙江召开的首届报业集团化研讨会标志着集团化正式进入了实践阶段。至此之后,“报业集团”“产业”等经济性词语频繁出现在传媒领域。集团化意味着竞争的多元化,在传统媒体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受到新媒体的强烈冲击。建立“新型主流媒体”,将新媒体思想、新媒体技术纳入传统媒体的体制之内,着力将媒体集团打造成一个综合性的传媒种类成为传媒业的主要改革方向。

同时,自20世纪90年代末,传媒业界开始了市场化的深化和开启新渠道——上市融资。1999年3月,由湖南广电联合4家企业共同发起成立的湖南电广实业在深交所上市,成为“中国传媒第一股”。同年6月,《成都商报》通过四川电器实现上市,2000年3月,四川电器更名为“博瑞传播”。2001年,赛迪传媒在深交所借壳上市。2002年12月,《北京青年报》在香港上市,成为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新闻媒体。[2]商业利益逐渐成为媒体日益追捧的目标,为了适应市场,新闻单位实行弹性雇佣制度,这就使大量新闻从业者无法享有正式的编制,只能依靠自己的廉价劳动力换取少得可怜的报酬。合同聘用制和绩效审核制成为主流,“多重”“弹性”“灵活”“不稳定”成为当时谈及“新闻民工”时的關键词。正如上文所说,新闻从业人员长期处于“去福利化、去权力化、无工会保护”的“真空”状态,自身仅有的权益逐渐被剥夺,同时“营利组织”的定位要求新闻生产必然受到市场力量的影响和制约。例如,“软文推广”的现象越来越多,这极大地干扰了记者的新闻理念,新闻专业主义的客观性原则和独立性原则受到了冲击,许多新闻从业人员开始产生怀疑和动摇。这一切都揭示了“新闻民工”变成了表示底层阶级的新名词。在经济大背景的影响下,“新闻民工”修辞成为转型中国再现的符号体系。[3]

(二)记者被“商品化”

在波兰尼看来,灵活雇佣的增加是劳动力过度商品化的结果,资本尝试创造更多的“灵活”的劳动安排。而工人阶级结构中灵活雇佣的增加是资本全球化背景下劳资关系的显著特征,这一点放在新闻工作人员身上则是很好的体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李希光教授严肃指出:“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中国商业化媒体环境里,中国的记者正在变成一个整天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中国的下一代新闻记者正在变成新闻民工,连一些基本的权利都缺乏”。[4]

绩效制度和弹性雇佣制度将以记者为主的新闻工作人员放在市场体制竞争的激烈大环境下。例如,有限的新闻版面的竞争、业界对于独家新闻的抢先报道、迅速信息源的争夺等,这些都在无形之中异化着记者们的劳动。新闻不再像从前成为记者的崇高理想、揭示现实真相的利器、客观报道的真实体现,新闻专业主义也被记者群体抛之脑后。新闻采编的目标由原先的“政府传播的桥梁”、“耳目喉舌”、客观单纯的传播报道到后续杂糅进受众取向。新闻从业者俨然不再是冷静客观的第三人观察员,而是变成了每天被迫跑新闻赚工分得薪水的“打工仔”“农民工”,“别有心机”的新闻事件的策划者和制造者。新闻报道因此也成为记录记者生产劳动力和新闻组织剩余价值的商品。

在市场和资本的强力影响下,新闻业界就像一个制造车间,新闻报道是流水线上被操作人员(即记者)按照电脑中早已设定好的程序有条不紊地生产、制造和加工出来,最后打包好一起输送到市场上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等待受众选取购买。新闻的公共物品属性使得“新闻民工”这个话语符号被建构出“商品性”的内涵意义。

(三)记者群体的自身构建

从最开始“新闻劳工”仅仅是对制度层面上的反映发展到记者群体的自嘲,再变成现在的一种含有负面消极意义的“话语符号”和身份标签,记者群体自身对于这个词语的塑造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在弹性雇佣制度、绩效考核制度和商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对于记者群体不断强调新闻记者“丧失主体性”“弱势群体”的特征,使“民工”的标签不断被固化。“记者”角色在不断变迁,被重新认知。新闻从业者的专业身份不被尊重和认同、个人权益得不到保障、新闻的公共物品属性让位于商品性。[5]在对两组受访者进行访谈的过程中,一位老记者认为当前“新闻劳工”现象的主要特征是“报道格式化、思想浅薄化、内容碎片化、工作冷漠化”。记者原先的抗争意识被体制不断规训,逐渐丧失了崇高的新闻理念以及对职业的安全感和期待。商业和权力因素制约了记者本身的创造性。无力感加深了从业人员顺应趋势和逃避的“弱势群体”心理,于是“新闻民工”这个词语完全符合“农民工”具备的所有心态和特征。久而久之,记者群体给自己贴上并不断加固“新闻民工”这一标签,使自己成为在新闻领域弱势群体的身份象征。

四、再构“新闻民工”话语符号

“新闻民工”形成的这一社会现象不是单一的社会因素或是新闻从业人员自身的主观因素造成的,而是具有一定的社会时代背景的影响。同样,这个现象本身带来的也不仅仅是消极影响,绩效考核的制度设定让很大一批业务能力强、人脉活络、思维灵活的优秀新闻工作者脱颖而出。这一制度也使记者群体不断思考和选取新的报道角度,同时在受到新媒体的强烈冲击下,逼迫记者群体紧跟时代潮流,在传统媒体本身具有权威性的优势上加上最新的技术、思想,创作出更多受众感兴趣、真实、及时的新闻报道。同时,再构“新闻民工”这个话语符号,从而改善“新闻民工”现象带来的不良影响在当今也具有一定的意义。

(一)新闻媒介集团层面再构话语符号

“新闻民工”角色是以记者为代表的新闻从业人员面对当今严峻而具有挑战的就业前景时无奈且无力的身份选择定位,与工作岗位之间的距离感是这个身份定位的基本原因之一。新闻媒介用人制度应体现“以人为本”的思想,改革内部考评考核制度、奖惩制度,完善薪酬、休假、工作时长机制,从这一层面增强新闻工作人员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从第一步开始消解带有“民工”属性的相关符号。

(二)国家大环境层面再构话语符号

在焦点小组访谈中不难了解到,无论是年轻组还是年长组的记者群体,或多或少都经历或耳闻过其他同行在采访过程中自身权益受到侵犯,后续得不到维系的事件。甚至还有记者在采访过程中被打,个人安全无法得到保障。采访权、报道权、人身权这些记者的基本权益都无法确保,何谈让记者群体对自身职业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应加快推进我国有关记者等新闻从业人员法律环境的建设,确保媒体与记者各自的合法权益,从根本上摘掉“新闻民工”这顶帽子。

(三)从业人員自身层面再构话语符号

在再构“新闻民工”话语符号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主体,就是新闻从业者本身,他们需要不断转变心态,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新闻业界媚俗化倾向越来越严重,虚假新闻、有偿新闻屡禁不止,新闻专业主义早已被抛之脑后。新闻从业人员本身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并提高自身的职业道德素养:从维系新闻公正和维护社会正义的正义感出发,增强社会责任意识,莫忘最初踏进新闻界的初衷。在制度体系、法律系统不断完善之后,从业人员必然能够树立起对新闻事业的忠诚度和自豪感。

五、结语

“新闻民工”话语符号是在市场经济大背景下弹性雇佣制度、媒体集团化的产物,具有一定的政治倾向,其本身还包含了商业因素的建构以及记者群体的“被商品化”。尽管这一现象目前还无法得到完全解决,就像该话语符号无法被完全重构一样,但相关部门应关注重视起来,努力改善其带来的不良后果。将媒体从业人员从“新闻劳工”“新闻民工”中解放出来,还他们以新闻主体性,还他们职业的权威性和荣誉感,与新闻从业人员一起再构“新闻民工”这一话语符号。

参考文献:

[1] 曹晋,曹茂.“新闻民工”修辞的政治经济语境分析[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6):35.

[2] 宋守山.中国媒体市场化的路径与反思[J].青年记者,2018(8):18.

[3] 赵娟娟.对新闻民工现象的传播学思考[J].青年记者,2013(8):22.

[4] 罗建华.从“新闻民工”到“新闻作者”[J].新闻记者,2007(12):38.

[5] 赵颖竹.话语冲突与边界失守——新技术时代“新闻民工”再思考[J].今传媒,2019(8):56.

作者简介:张一秋(1997—),女,江苏扬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传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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