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瑶 张韦
【摘要】 自“五四”以来,中国现代小说就有了散文特征,散文化小說是散文和小说的结合体,打破了小说和散文完全割裂的局面,让二者也有了联系。汪曾祺的《受戒》就是散文化小说的代表。本文以《受戒》为例,从淡雅优美的景致、淡化的故事情节、淡薄的人物特性、松散的结构、淡远疏放的语言和诗意、自然的风格特色六个方面来分析散文化小说的文体特征。
【关键词】 《受戒》;散文化小说;文体特征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3-0014-02
自“五四”以来,中国现代小说就有了散文特征,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等作家的作品都带有“散文化”文风。但文学界对于散文化小说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词汇来界定它。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学者杨义的观点,他认为小说的“散文化”是小说的自由化、随意化,把小说的环境化淡,人物化虚,情节化少,唯独把情绪化浓。
本文结合杨义的观点和小说构成的要素,以汪曾祺的《受戒》为例,从环境、情节、人物、结构、语言和风格特色六个方面对散文化小说的文体特征进行简要分析。
一、淡雅优美的景致
环境描写是传统小说写作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传统小说中的环境描写多是为了情节推进及人物刻画而写,篇幅相对较少。《受戒》作为经典的散文化小说代表,其中淡雅的风俗描写、富有当地特色的生活场景的描写相对于整篇文章而言,篇幅比传统小说中环境描写的篇幅要长。传统小说中的环境描写是为故事情节和人物刻画服务的,所以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难以有统一的风格。而《受戒》中的风俗描写及生活场景描写整体呈现淡雅、美好、诗意的风格。
二、淡化的故事情节
传统的小说写作多是在情节创作上用力,情节多波折,起承转合,环环相扣,设置悬念,引人入胜。汪曾祺一直认为写小说,情节可以虚构,细节不能虚构,所以他的作品里会用较长的篇幅去写自己经历过的人和事,一定程度上也就弱化了情节。
《受戒》几乎没有情节,小说题目是“受戒”,可是直到文章最后,采用了极少的篇幅去写主人公明海受戒,而且小说此前的叙事并不指向这一结局。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情节线索的话,那就只能是明子和英子这对少年男女间情窦初开的纯真爱恋。而且他们之间没有多少爱恨情仇,也没有经历重重波折,更没有过多海誓山盟,但就是汪曾祺这种平淡、自然的讲述方式,却给人一种纯真、朦胧的小美好。
三、淡薄的人物特性
汪曾祺自己曾说:“我的一些小说不太像小说,或者根本就不是小说。有些只是人物素描。”①传统小说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力求典型化,会让一个人物吸进很多社会内容,想要从一个人物身上看到一个时代。汪曾祺自己曾说,他跟海明威一样,觉得典型论本身是不成立的,都是评论家解读出来的。他认为散文化小说中的人像要求神似,只需轻轻几笔,神全气足,在描写人物时追求的只是一种意境。《受戒》中的人物描写就较为平淡,相较于传统小说人物描写着力刻画人物形象,塑造人物性格,汪曾祺在人物描写上更注重人物外貌、心灵以及人性。
《受戒》中写到的人物不少,但都比较淡薄。如果说小说主线是明海和小英子的懵懂爱情的话,那明海和小英子就可以说是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了。就以小英子的人物塑造来说,《受戒》里对小英子的描写笔墨也并不是很多,它不像传统小说一样,每件事情都是围绕主人公展开,在主人公身上下尽功夫。相反,《受戒》中小英子出场时就只是简单的蹲在船上剥莲蓬吃,并没有太多的描写。接下来就是主动去跟明子问起当和尚的事情。小英子第二次出场是写明子和小英子玩铜蜻蜓,也是三言两语。真正描写小英子外貌时,还是和小英子她娘、大英子一起出现,“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 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 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汪曾祺自己也说过,他其实是想通过小英子这个形象,来表现像小英子这种乡村女孩的感情发育非常健康,没有经过扭曲。因为她们没有受过教育,所以她们在感情观念上是比较解放的。小说中在表现小英子的感情观念时也只是在结尾着力。结尾明海受戒之后,小英子和明海回家路上,划船经过芦苇荡,小英子主动问明海,要不要她给当老婆。整个小说塑造人物时,不论是对人物本身的描写,还是围绕人物展开的情节,整体都呈现出淡薄的特性。
四、松散的结构
汪曾祺自己曾说:“我的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散。这倒是有意为之。我不喜欢布局严谨的小说,主张信马由缰,为文无法。”②《受戒》就是这样的作品,小说中大部分笔墨不是在写明子和英子这对少年男女的青春故事,而是插入了大量的各色人等的见闻以及地方风物习俗。小说大量篇幅在写当地当和尚的风俗,当地当和尚就和箍桶、弹棉花、织席子、画匠一样,成了一种职业,荸荠庵里的和尚可以吃肉娶妻,可以打牌输钱。汪曾祺小说中,这种随时插入的成分,看似与故事主线关联不大,但却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神韵展现出来,这不单单是营造了一种氛围和意境,更是形成了汪曾祺散文化小说的独特结构方式。
五、淡远疏放的语言
就叙述的语言来看,散文化小说的语言一般较为俭省。《受戒》更是如此,在俭省之上又有淡远疏放。不管是叙述事件还是描绘场景,是描写人物还是写对话,都能触动人心,给人一种清新无尘,灵动清逸的感觉。如写明子和英子晚上一起看场的情景:
晚上,他们一起看场。——荸荠庵收来的租稻也晒在场上。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石磙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这个地方以为蝼蛄叫是蚯蚓叫,而且叫蚯蚓叫“寒蛇”,听纺纱婆子不停地纺纱,“唦——”,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呀! 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这里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懵懂的两人并肩坐在石磙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就但从这个场景描写上,俭省的语言,却给读者呈现出清新安逸又美好的场景,光是想象这个场景,都觉得十分美好。而这个时候,英子说“呀! 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对着流星打结许愿,让这个静态的夜晚活了起来。这样简单的景物描写,人物语言,看似不经意,却已经在读者心上盛开了一朵清新的花朵。除了这种古典的优雅外,《受戒》中还处处显现出口语的活泼。汪曾祺就是将这种活泼的口语和古典的气质结合起来,最大程度上缩短了口语言与书面语之间的距离。有了口语化语言的加入,使小说框架中有了口语的特征,同时又将文本“讲故事”的魅力得到最大化的展示,使小说阅读有了“听”的效果。
六、诗意、自然的风格特色
汪曾祺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他的作品之所以能让人感到温馨,这与他个人的气质有关系。他觉得世界上如果都是悲剧作家,也是不恰当的。他承认能对现实生活进行严格拷问的作家是伟大的作家,但是他不属于这类作家,他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他写《受戒》主要是想说明人是不能受压抑的,反而应当发掘人身上美的诗意的东西,肯定人的价值。所以在小说《受戒》中,作者描绘的场景,以及作者笔下的人物,都给人和谐、诗意、自然的感觉。
《受戒》中的庵赵庄就像是一个原始的乌托邦。在这里,和尚和种地,织席,箍桶,画画等行当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自由平等的職业人,与世道的艰辛、人生的苦涩都无关。如小英子一家,赵大伯是田场上样样精通的好把式,不仅脾气好,身体也结实得像一颗榆树;赵大妈也是精神得出奇,她不仅家乡菜做得可口,而且剪的花样子也是众家嫁闺女的稀罕物;两个宝贝女儿更是漂亮,大英子文静,已有人家,小英子活泼,成天嘻嘻哈哈,像只喜鹊,从这家人的日子,就可看出庵赵庄芸芸众生的一斑。
至于荸荠庵里的僧侣生活就更令人向往了,完全没有一般佛门寺庙里清规的羁绊。这里的和尚只要会一点做法事的基本功如放瑜伽焰口,拜梁黄忏之类,从此就可以吃现成饭,可以赚钱,可以还俗,可以娶亲,还可以买田置地,过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最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吃肉从不瞒人,甚至过年的时候就在大殿上杀猪,这里的和尚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祥乐时光,这哪里是一个“佛门净土”,分明就是一个现代版的“桃花源”。
在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梦境中,我们的小主人公小明子和小英子相遇了:小明子他面如朗月,声如钟磬,聪颖好学,在随舅舅出家做了和尚渡船时,遇上了小英子,渐渐的,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明子经常上小英子家,就这样,他们间朦胧的初恋就悄然萌生了,他们一起做针织,一个画花,一个刺绣;他们一起栽秧,放牛,割稻子,看打场,特别是他们挖荸荠后回家的一段白描,“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不论是《受戒》里对荸荠庵里和尚生活的描写,还是对明海和小英子爱情的描写,都处处体现着和谐和美好。
注释:
①汪曾祺:《汪曾祺文集·文论卷》,第193-194页,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②汪曾祺:《蒲桥集》,第358页,作家出版社2000年7月版。
参考文献:
[1]汪曾祺.汪曾祺集·受戒[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2]朱栋霖,朱晓进,龙泉明.中国现代文学史(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81-183.
[3]汪曾祺,施叔青.作为抒情诗的散文化小说——与大陆作家对谈之四[J].上海文学.1988,(4).71-75,70.
[4]曾利君.中国现代“散文化小说”论[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2).63-67,127.
作者简介:
樊瑶,女,汉族,山西运城人,武汉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硕士。
张韦,男,汉族,四川绵阳人,北京理工大学,光学工程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