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精灵

顾鹰

出租屋的门口，竖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出租各种精灵，只有想不到，没有租不到！

据说，出租的精灵能满足人类的各种心愿和不同需求。

每天来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

一天，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跨进了精灵出租屋。

“我想租一个搬运精灵，什么都能搬运的那种。”男人用和他的纤细身材很不匹配的粗重声音，对店主青枝说。

青枝正在给屋子里的树浇水，听到顾客的问话（虽然不是很有礼貌），马上放下手中的小水壶，来到他的身边。

“没问题。”青枝笑了笑。无论多么不礼貌的顾客，无论顾客提怎样不可理喻的要求，她都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青枝招招手，一只青色的小鳥飞到她手背上。

“这就是你需要的搬运精灵。”

“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什么都能搬运吗？”客人不太相信地看着小鸟。

“精灵一向信守诺言，从不说谎。”青枝还是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着，“而且，我小时候受过人类的恩惠，我对人类的热爱，或许比你更深。正是想着希望为人类做点事情，让人类变得更加美好，我才开了这个出租屋。”

“那我需要支付多少租金？”客人并没有被青枝的叙述打动，依然粗声粗气地说着。

“租金啊？如果能让你想明白之前一直困惑的事情，就算是租金吧。”

“什么？”客人盯着青枝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一样奇怪的东西。然后，他带着搬运精灵离开了精灵出租屋。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困惑的事情呢？这个店主有钱不挣，真是个傻子！”瘦高个子的男人一边走着，一路小声地嘀咕。

这是一个钻在钱眼里的人，大伙儿都叫他阿抠。

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真名。因为他整天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多赚点钱，而且为人实在太小气，一日三餐每顿只吃一个包子，除了白开水绝对不喝饮料，一张纸巾最起码用十次才舍得扔掉。

他不仅对自己小气，对别人也特别抠门。他从来不借东西给邻居，但常常去问邻居借水桶浇水、借雨伞挡雨、借电话打给他父母（为了省钱，他一年只跟父母通话一次，他自己也有电话，但他的电话只用来接听）……因为他怕使用了自己的东西，让这些东西变陈旧，为了节省损耗，他总是向别人借用各种生活用品。

所以，大家都叫他阿抠。

对于这个称呼，阿抠也不生气。只要大家愿意借他东西就好，叫什么名字没关系，又不会让他花钱。

阿抠之所以这么节俭和抠门，是因为他有一个梦想：做一个富翁！

但是，虽然阿抠每天都很努力，除了少得不能再少的睡觉时间，他一直在拼命干活;生活上也是一抠再抠，抠门到没朋友了——谁愿意跟一个那么抠门又总是占人家便宜的人交朋友啊，但是他的生活还是一点都不富裕。

当阿抠听说了精灵出租屋的传闻后，马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租一个搬运精灵，把全世界的金银财宝都搬到自己家里来，那他不是很快就能成为全球首富了吗？

因为害怕店主会出高价，阿抠没有真实地表达自己的租借目的，只是模糊地说要租借一个什么都能搬运的搬运精灵。没想到店主居然是那么一个好糊弄的傻精灵，连租金都没要……

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全球首富了，阿抠激动得一路走成了醉拳步。

回到家后，阿抠把搬运精灵放到供奉着财神菩萨的桌子上，然后对着它磕了三个响头。

“搬运精灵，快快显灵，请你把这个城市里最有钱的富豪的最贵重的宝贝，搬到我家来！” 磕完头，阿抠就对着搬运精灵下了一道命令。

“没问题！”搬运精灵拍拍翅膀，从窗户飞走了。

阿抠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低着头背着手，心里满是担忧和焦虑：这搬运精灵像只小麻雀，它真能把别人的宝贝搬回来？它会不会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到时精灵出租屋的店主问他要的话，他该用什么赔偿她呢？想当初，应该跟店主签一个意外保险合同啊……

幸好，没让阿抠等多久，搬运精灵就飞回来了。它嘴里衔着一张发黄的照片。还没等搬运精灵在窗台上停稳，阿抠就一把夺过搬运精灵嘴里的照片。

“这明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老照片！”阿抠生气地骂着，“没想到你这么笨，刚刚我还对你磕了三个响头，真是白磕了！”

“我们精灵不能被别人骂，一骂就笨，越骂越笨！”

听搬运精灵这么一说，阿抠吓得急忙闭上了嘴巴。

“你看下照片的反面。”看到照片已经被阿抠生气地扔到了地上，搬运精灵只好提醒他。

在那张照片的后面，写着这样一行字：母亲，我愿用我所有的财富，换回您在我身边的时光！

“傻瓜，人都是要死的，钱财才是最重要的！”阿抠非常生气，但是看了这行字，又觉得搬运精灵没做错什么。

“这样吧，你去把市长最宝贝的东西搬回来。市长的官那么大，一定有很多人都争着把宝贝贡献给他！”

“好的。”搬运精灵扇了扇翅膀，“请您仔细听好了！”

一段轻声细语传到了阿抠耳边。

“我一定会服务好我的市民，把这个城市打造成一个最美、最适宜居住的地方！”这是市长先生在上任时发布的一段感言中的一部分，也是市长每晚睡觉前，悄悄跟自己念叨的一句话。

“这个傻瓜的宝贝居然是这个！”阿抠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了对了，快去找那个因为租了灵感精灵，产生了写不完的灵感、写了无数本畅销书的作家！快去把他家最值钱的东西都搬回来！”阿抠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些东西太重了，我搬不动，要不我带你去那里，你亲自去取吧。”搬运精灵对阿抠说。

“这么点小事……”阿抠刚想骂搬运精灵贪图省事，但想起之前它说的话，精灵不能挨骂，否则越骂越笨，只好沉着脸接受了搬运精灵的建议。

搬运精灵对着阿抠念了一句精灵咒语，阿抠就变成了一粒小豆人。搬运精灵把小豆人阿抠放在翅膀里，带着他来到了作家的别墅里。

作家土圭垚的新书进入了全球畅销榜榜首，他用版税买了一幢大别墅。

但是，阿抠发现别墅里除了一叠叠的信件，其他什么都没有。

“难道里面装的都是银行存款单？”阿抠好奇地低头查看那些信件，发现那都是小读者写给作家的信。

“好好的别墅放着不住，居然堆放这些破玩意！是不是又买了更大的别墅啦？快带我去他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阿抠的话还没说完，搬运精灵就把他带到了一座破旧的小房子里。

这是作家土圭垚现在居住的地方。

它在老城区的一条弄堂里，这里有着老旧的青石板街道，青黛色的瓦房，古朴的水泥柱子，护城河安静地环绕在街道旁，整条巷子清清爽爽，像是一幅宁静悠远的水墨画。

“这是什么破地方？又老又旧，房子里没有抽水马桶，菜场又远，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四处缠绕……只是比我住的地方干净一点、安静一点，哪里看得出是个有钱人住的地方啊？”阿抠皱着眉，不断地抱怨着。

作家土圭垚正一脸悠闲地坐在躺椅上读着一封信。他身旁的桌子上，堆放着一叠还没拆开的信件，一只狸花猫趴在他的拖鞋上，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打着盹呢。

“这些小朋友的热情真令人感动，现在几乎没人再手写信件了，但孩子们还是这么真诚可爱，在信里向我诉说一切！他们的真诚和信任，是我的动力，也是我最大的财富。我不能辜负他们，一定要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作家摸摸狸花猫的头，跟它倾诉着心声。

“好好的大别墅不住，真是个傻瓜！”阿抠站在作家的窗台后，看着作家看了信件之后，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皱眉思索的样子，也陷入了深思。

“对了，前阵子来我们城市开演奏会的那个钢琴家，每张门票都卖得那么贵，快顶上我三个月的工资了，一定是个超级有钱人。快把她最珍爱的宝贝都给我搬回来！”临睡前，阿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阿抠的话刚说完，卧室的一面墙上就像放电影一样，亮出了一道屏幕，钢琴家的身影投射在屏幕上。

“对不起，今年的巡回演出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参加额外的演出了。”钢琴家正在跟她的经理人通话，“我知道，这些商演可以让我名利双收，但对我来说，最珍惜的还是自由创作时间。比起闪光灯和掌声，手指摸到琴键、随着心灵的节拍演奏，才是我幸福感最强的时刻，也是我最为珍贵的坚守。”

这一次，阿抠只是呆呆地欣赏着，什么感想都没发表。

随后的几天，阿抠也没再跟搬运精灵提什么要求。

阿抠显得沉默了很多，每天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天晚上，阿抠在床上翻来覆去，最近他总是失眠。忽然，一个想法钻进了阿抠的脑袋：“我想看看穷人们有些什么宝贝，尊贵的小精灵，你可以搬运一些回来吗？当然，我不会占为己有的，我只是看一眼，然后马上归还。”

“行！”搬运精靈爽快地回答。

它扇了扇翅膀，墙上又亮出了一道屏幕。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出现在屏幕上，父子俩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孩子，明天勇敢地去比赛吧，不要害怕失败。你要永远记住：无论何时，都要有勇气尝试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失败没什么大不了，有了勇气，世界才广阔。”

父子俩的影像很快消失了，接着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流浪汉。午夜时分，流浪汉正睡在一座天桥下，几块硬纸板就是他的床铺。

一只流浪狗走过流浪汉身边，流浪汉从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对着流浪狗招招手，“小家伙，饿坏了吧，快过来，这里有美味！”

流浪狗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以后，它趴在流浪汉身边不走了。

流浪汉摸摸流浪狗的脑袋，“小家伙，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两个待着总比一个强！”

流浪狗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应和流浪汉。

“以后我老汉也有家人啦！”流浪汉开心地搂着流浪狗。

接着流浪汉消失了，画面变成了一幢高楼，一个男人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顶楼天台上：“完了，我的钱都被骗子骗光了，这是我们全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啊！”

男子想要纵身跳下去，“不要啊！”阿抠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知是阿抠的呼唤起了作用，还是男子想起了什么，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半天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死。我要给我的孩子做出人生榜样。虽然我失去了钱财，但我不能失去希望，我要努力振作！”

男子擦干眼泪，从顶楼下来，跳上公交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他回到了熟悉的小区，在楼下的草丛上，他看到几朵蒲公英的小球在晚风里轻轻晃动。他盯着那些蒲公英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就像刻在他心头一般熟悉，此刻更是有种异常珍贵的感觉。“老婆，快带着小宝下楼来，我有一份快乐的礼物要送给你们！”

医院里慢慢走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女子在对一个大娘说：“妈，你放心，我们会带你去大城市里找本领更大的医生，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好儿媳，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已经花完了你们所有的积蓄，不想再去奔波了……”

那一晚，阿抠看了一整夜的“电影”。

“我终于明白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心里只有钱的人，才是真正的穷人。”当阿抠把搬运精灵归还给店主青枝时，他这么对青枝说。

“祝贺你。”青枝露出了她一贯的笑容。那笑容就像一道温柔的月光，拂去了阿抠心头最后一丝浮躁。

从那以后，阿抠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再也不去问邻居们借东西了。相反，只要大家一有什么不方便，阿抠总是第一个送去关心和帮助。

渐渐地，大家不再喊他“阿抠”，大家终于想起了他的大名——

许明亮！

“阿亮，谢谢你啊！”

这是现在大家对阿抠，不，对阿亮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