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实践与内在机理
——以X大学定点帮扶园西村为例

2020-09-07 06:09:38王文龙翟军亮田玉河
关键词:西村协同主体

王文龙,翟军亮,田玉河

一、 问题的提出

2017年12月12日至15日,国务院扶贫办在山东青岛首次举办了全国精神扶贫工作研讨班。201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提出了要“注重扶志扶智,引导贫困群众克服‘等靠要’思想,逐步消除精神贫困”(1)中共中央国务院:《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 年)》,《人民日报》2018年9月27日,10版。。这标志着精神扶贫正式进入精准扶贫的政策议程,精神扶贫日益受到学术界和实践界重视。现有关于精神扶贫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精神扶贫的意义与必要性方面。学界已经达成共识,认为贫困包括物质贫困和精神贫困(2)刘浩然、胡象明:《精神扶贫的三个维度》,《人民论坛》2019年第15期。,精神扶贫与物质扶贫相辅相成,共同助力精准扶贫目标的实现。“精神扶贫更能发挥不可替代的非物质作用”(3)程肇基:《精神扶贫:一个亟待关注的精准扶贫新领域》,《江西社会科学》2016年第11期。,“唯有精神扶贫与物质扶贫同时着力、良性互动,以重塑贫困农民的主体性,才能激活他们致富奔小康的强烈渴望和内生动力,并激励他们主动承担起脱贫攻坚的主体责任”(4)张志胜:《精准扶贫领域贫困农民主体性的缺失与重塑——基于精神扶贫视角》,《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甚至有学者认为精神扶贫是摆脱贫困的治本之策(5)柳礼泉、杨葵:《精神贫困:贫困群众内生动力的缺失与重塑》,《湖湘论坛》2019年第1期。。

第二,精神扶贫的内涵方面。学者们多认为精神扶贫是对文化贫困和精神贫困的干预,使贫困人口从“缺志”状态变为“有志”状态,激发其脱贫的内生动力,建构其主体性,提高其自觉性、自主性、能动性与创造性。杭承政和胡鞍钢认为,精神贫困是指贫困人口志向缺乏、信念消极和行为决策非理性的行为表现,其本质是个体失灵,具体来说是志向失灵和行为失灵的结果(6)杭承政、胡鞍钢:《“精神贫困”现象的实质是个体失灵——来自行为科学的视角》,《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刘浩然和胡象明将精神贫困界定为由于意愿、能力和经历等因素,贫困人员对精准扶贫的政策、措施等制度供给存在有效需求不足的现象,具体表现为贫困人员不愿脱贫、不能脱贫和不信脱贫(7)刘浩然、胡象明:《精神扶贫的三个维度》,《人民论坛》2019年第15期。。柳礼泉和杨葵认为精神贫困主要是指“贫困群众因外在客观条件和自身主观原因导致在精神状态、价值取向、思维观念、道德水平、心理素质等方面落后于社会主要物质生产方式,实质上是个体缺乏主体性的结果,从深层次制约和支配贫困群众个体行为与社会活动的内在机理和实践图式”(8)柳礼泉、杨葵:《精神贫困:贫困群众内生动力的缺失与重塑》,《湖湘论坛》2019年第1期。。

第三,扶贫的对策方面。杭承政和胡鞍钢提出需要建构政府、市场、社会、个体的四元治理体系,需要创新扶贫模式和利用超常规的政策工具,即要建立可靠有效的扶贫模式,针对“精神贫困”进行数据收集和科学研判,加强对于“精神扶贫”的研究,打造具有专业知识的扶贫队伍(9)杭承政、胡鞍钢:《“精神贫困”现象的实质是个体失灵——来自行为科学的视角》,《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曹艳春和侯万锋认为,精神扶贫需要建立支撑保障体系,需要加大科技扶贫、文化扶贫、教育扶贫、健康扶贫的投入和改革力度(10)曹艳春、侯万锋:《新时代精神扶贫的现实困境与路径选择》,《甘肃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刘浩然和胡象明认为应该从脱贫意愿、脱贫能力和制度供给三个方面着手(11)刘浩然、胡象明:《精神扶贫的三个维度》,《人民论坛》2019年第15期。。柳礼泉和杨葵认为应构建文化教育、人文关怀和环境浸润“三位一体”的实践格局,重塑贫困群众脱贫的主体性(12)柳礼泉、杨葵:《精神贫困:贫困群众内生动力的缺失与重塑》,《湖湘论坛》2019年第1期。。

现有研究成果对精神扶贫进行了探索,为后续研究勾勒了宏观框架,但没有深入分析作为外生力量的多元主体通过实质性嵌入乡村治理生态来推动贫困农民主体性建立的内在机理。基于此,本文以X大学定点帮扶的园西村为例,从高校视角分析精神扶贫的实践样态,揭示其内在机理。

二、 案例介绍与研究方法

园西村是江苏省划定的经济薄弱村之一,下辖3个自然村、11个村民小组,现有村民708户、3230人,其中建档立卡户89户、216人。该村人均耕地1.48亩,以小麦种植为主,玉米、花生和大豆种植为辅,小户、分散、粗放、盲目效仿、低水平发展是典型特征。因土地以沙地为主,土地贫瘠,无法实现高产高效。种植、养殖业和外出打工等是村民收入的主要来源。因文化程度较低,村民多从事油漆工、装修工、搬运工、快递员等低附加值的工作。园西村有养猪大户5家,散养户20余家,生猪出栏量年约3000头。养羊大户1家,散养户10余家,羊出栏量年约300头。种植和养殖是园村经济支柱,村民种植和养殖多凭经验且互相模仿,无科学指导。

长期的驻村帮扶发现,园西村精神贫困是经济发展水平、受教育程度、自然环境条件、文化等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全村无村办企业,集体经济薄弱,村集体收入来源主要为鱼塘、林地的微薄租金。经济发展落后,村级财政窘迫,基础设施建设和民生工作落后,村容村貌脏乱差,文化娱乐设施极为匮乏,村民文化娱乐生活单一。村民的思想观念保守,小农意识根深蒂固,普遍存在“小富即安”心理,对新事物、新技术、新知识缺乏主动了解,接受新事物、学习使用新科技的能力亟待提高。尽管近年来村民普遍重视子女教育,越来越多的农村孩子接受高等教育,但村落先进文化传播氛围缺乏、消极落后思想观念蔓延的环境未发生根本性变化。由于贫困,该村长期得到了“输血”式救济。然而,“输血”并未转化为“造血”能力,“等靠要”思想普遍存在,发展的内在动力尚未被激发。

针对园西村的贫困成因和现状,2016年2月,在江苏省委驻睢宁县帮扶工作队协调安排下,由X大学进行挂钩帮扶,选派帮扶工作队员兼任该村第一书记进行精准帮扶。通过实施“加强基层党建”“发展集体经济”“推进教育智力帮扶”“培育文明乡风”四位一体的帮扶策略,该村增收脱贫成效初显。2018年底,园西村集体收入55.65万元,经营性收入35.05万元,超额二倍完成江苏省省定村集体全年18万元增收目标。截至2018年底,园西村已脱贫83户202人,扶贫成效逐步显现。

研究方法方面,本研究主要采用了参与观察法和深度访谈法。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成功实施得益于课题组主要成员于2016年2月至2018年2月担任园西村第一书记,全面负责园西村精准扶贫事宜,见证了这个贫困村的脱贫转型之路。长期的驻村经历为本研究质性资料的获取提供了便利,访谈对象涵盖了村两委主要成员、养殖大户、普通农户、贫困户和省委驻睢帮扶工作队队员等。

三、 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实践样态

精神扶贫主要包括“扶志”和“扶智”两项核心内容。其中,“扶志”旨在提升贫困人口的脱贫意愿和信心,树立脱贫志向,提振脱贫志气,改变精神面貌,激发其脱贫的自觉性和自主性。“扶智”旨在提升贫困人口的脱贫能力,改善贫困人口的经验认知和行为习惯,强化其自我发展能力,激发其脱贫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两者相结合,共同推动贫困人口从“无志”变为“有志”,从“无为”变为“有为”。在定点帮扶过程中,X大学在履行自身帮扶责任的同时,积极协调动员其他主体参与园西村精神扶贫,形成了多元协同局面,取得了良好精神扶贫效果。借鉴学界现有成果,本文将多元协同精神扶贫实践样态归纳为教育扶贫、科技帮扶、文化扶贫和多方借力措施扶贫。

1. 教育扶贫。教育扶贫是指通过教育扶贫项目和政策来提供高质量教育,进而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教育扶贫在扶贫开发中发挥着根本、主导和可持续的作用,兼具扶志和扶智的双重任务。就内容而言,教育扶贫涵盖教育基础设施改善、师资队伍建设、教育资金投入等方面。就层次而言,教育扶贫涵盖普通教育与职业技能培训两个方面。X大学积极从事教育帮扶,开展网络远程支教,协调后方单位三家二级学院在园西村小学开展支教活动,设立教育发展基金,举办教育发展基金获奖者励志报告会,开展关爱留守儿童系列活动,引入公益组织举办悦读会、团体辅导、捐赠等活动,兴建爱心图书馆。

2. 科技帮扶。科技帮扶立足于产业发展,通过产业技术引进、科技人才培训、科技信息服务等方式推动贫困人口脱贫,从整体上推动贫困主体克服“无为”状态,是扶智的核心内容。2016年初,帮扶队员带领村两委班子在多方调研的基础上形成了详实的调研报告,并经X大学相关规划专家修改完善,提出了建设性的脱贫规划。针对当地耕地为沙土地的特性,提出了把种植甘薯作为特色产业的实施方案,协调引进徐州农科院甘薯育苗团队,建成了国家甘薯产业技术研发中心甘薯脱毒原原种试验示范基地。此外,X大学充分利用自身科技资源,开展科技咨询、服务和技术培训来推动脱贫。

3. 文化扶贫。文化贫困与贫困文化交织,构成了精神贫困的文化根源。文化扶贫是指通过文化项目建设传承优秀乡土文化,宣传诠释先进文化,推动村风民风文明向上,以价值引领和文化环境浸润改善贫困人口精神文化生活,实现扶志目标。作为全面记载村庄文化延续最好载体的村志,在乡土文化延续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2017年10月20日,《园西村村志》编纂工作启动。X大学的大学生志愿者与镇文化站负责人、园西村部分乡贤、部分老干部投身《村志》编纂工作。通过编纂《村志》,讲述脱贫好故事,传递致富正能量,提升村民精气神,发挥存史之价值。此外,X大学利用自身资源改善园西村文化硬件设施,输入软项目,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上至老年人、下至适龄儿童的文化娱乐活动;聘请专家讲解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开展系列党课等送文化下乡活动,向村民宣传新思想、新观念、新资讯;针对乡风的衰败现状,开展“孝敬公婆好儿媳”评选、定期慰问老人和因病因残致贫村民等活动。

4. 多方借力措施扶贫。X大学积极借助多方外力开展帮扶工作,构成了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借力政府主体,以项目带动精准扶贫,夯实精神扶贫物质基础。园西村积极争取到江苏省“土地股份合作试点”等三项共计价值240万元的扶贫项目。成功牵线“扬帆计划”公益组织到村开展爱心活动,截至2019年6月,该公益组织已到园西村开展公益活动6次,捐赠物资价值3万余元。在挂钩帮扶的两年间,X大学共有50余家二级单位500多人次到镇村开展帮扶活动,累计捐赠资金物品价值近30万元,镇村人员120余人次到X大学学习交流。通过这些项目的实施,村庄内生发展动力得到了增强,群众争先脱贫致富的浓厚氛围在村内逐渐形成,文明乡风培育工作初见成效。除被多家媒体广泛报道之外,2017年12月,园西村精神扶贫事迹入选国务院扶贫领导工作小组在青岛召开的全国精神扶贫工作研讨班典型案例。

四、 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内在机理

精神扶贫并非一个静态概念,而是一个动态持续过程,关键在于多元协同治理格局的形成,通过多元协同来推动农民主体性的建立。在这一协同治理格局中,形成了以贫困户为核心,帮扶高校和地方政府为主导,其他主体协同参与的关系格局(如图1所示)。具体而言,地方政府作为精神扶贫的主导力量,具有合法权威性,其直接目标是实现建档立卡户的脱贫致富。地方政府除了对建档立卡户进行直接帮扶外,还通过指导农村经济合作组织促进村集体增收及提高建档立卡户收入。帮扶高校通过输送学校资源并利用学校及校友的资源引入社会公益组织助力精神扶贫。农村经济合作组织一般是农户自发组成的互助合作组织,如农机专业合作社、种植专业合作社等,可通过提供多样化服务或公共产品,提高农村经济的发展质量,提升建档立卡户参与外部竞争的能力,它是带动建档立卡户脱贫致富的重要平台,也是帮助经济薄弱村村集体增收的重要依靠和载体。建档立卡户既是精神扶贫的主体,也是其他三大主体的目标客体,参与精神扶贫活动的咨询、立项、实施和监管全过程。

图1 多元协同精神扶贫主体结构关系图

与传统的帮扶形式相比,精神扶贫多元主体参与的互动网络结构,改变了政府唯一行动主体的单一结构和单向的“一对多”关系格局,帮扶高校与其他主体均为网络结构的节点,地方政府变成了不可或缺但非唯一的主体,各主体之间形成了“多对多”的互动关系。因此,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型扶贫模式的运作机理相比较,多元互动精神扶贫模式有着截然不同的运作机理。纵向上,多元协同经历了形成和持续阶段;横向上,网络、协作和整合构成了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关键词,动员、合法性、利益、资源和制度构成了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基础。

(一) 政治动员+合法性: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初始动力

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关键在于协同网络的形成。网络关系不同于科层关系和市场关系,网络关系是基于多维协调、平等合作的关系。在市场领域,网络关系的初始形成往往得益于多元主体间资源的互补性和目标的一致性,受益于市场的优胜劣汰机制和资本逐利本性。在外部性效应较大的非市场领域,网络关系的形成所需要的初始动力往往来源于政府,因而具有更多的政府主导色彩。作为外部性较大的领域,精神扶贫领域中多元协同网络的形成得益于政府的政治动员和合法性建构。

在压力型行政体制之下,扶贫是一项政治任务,扶贫政策的目标和任务被地方政府通过纵向层面具有实践范式意义的层层分解和横向层面的圈圈“委派”下去,形成了全社会扶贫大格局。在纵向层面,政府及其构成部门之间层层节制的权力链条,使得政府具有了政治动员的合法权威。在横向层面,政府与市场、社会主体之间形成了以合法性为主、权力为辅的“差序格局”。何为合法性机制?合法性机制“建立在一个社会承认的逻辑上的,组织关心的不是效率问题,而是如何得到社会承认取得合法性,以便生存”(13)周雪光:《组织社会学十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48页。。因此,高等院校、企业、社会组织精神扶贫的合法性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其对政府而言的合法性,二是其对社会而言的合法性。具体而言,在横向的差序格局中,政府居于核心圈层,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大型国有企业由于与政府的强关系属性而居于次圈层。也正是这种关系属性,使得高等院校等扶贫主体不得不遵循其相对于政府的合法性机制,从而使自己的行为具有合法性,使自己能在以政府为中心的多元关系网中“不被排斥”并“生存”下来,进而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认可。对于社会而言,高等院校等主体参与精神扶贫是其对社会期待的回应,也是塑造自身良好社会形象和承担社会责任的机会。毕竟高等院校在教育、科研、人才和智力等方面优势明显,国有企业则肩负着服务国家战略的使命。这种“政治动员+合法性”机制对高等院校扶贫行为的约束,在多个访谈中得到了验证。“在全社会扶贫大格局下,别人都参与,你参与不?”答案是,高等院校“必须参与,而且抽调必要的人力、物力和智力资源办好这件事”。

这种“政治动员+合法性”的机制,在江苏省集中体现为以“五方挂钩”为核心的全社会扶贫大格局,即省级机关、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大型国有企业、苏南经济相对发达的县(市、区)与苏北经济相对薄弱的县(区)挂钩帮扶。以2016-2017年苏北12县(区)“五方挂钩”帮扶单位为例,全省共有2000多家单位参与,涵盖省(部)直单位、部分苏南县市、高校院所、部属国企、省属国企、省级以上农业龙头企业及少数民营企业。高校40家,既包括南京大学、东南大学、中国矿业大学、河海大学、江南大学、南京农业大学、中国药科大学等7所教育部主管高校,也包括南京理工大学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这2所工信部主管高校,亦包括苏州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扬州大学等31所江苏省主管高校。

这种合法性机制还体现在通过仪式传播营造的扶贫氛围和社会期待的叠加效应。“仪式观才是传播的起源和传播的最高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的、有意义的、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14)陈力丹:《传播是信息的传递,还是一种仪式?——关于传播“传递观”与“仪式观”的讨论》,《国际新闻界》2008年第8期。,因此,具有仪式感的传播不仅仅是信息传递、交流、分析的技术过程,更是意义建构、共享和维系的社会过程,它的功能在于“建构‘让社会保持一致’的中心,让人类在共享的信仰中和谐相处。无论信息传播是否全面真实,它使得陌生的外界环境得到确认,建构着人类外部世界的基本秩序”(15)陈力丹:《传播是信息的传递,还是一种仪式?——关于传播“传递观”与“仪式观”的讨论》,《国际新闻界》2008年第8期。。江苏省委省政府为树立典型、表彰先进,由江苏省扶贫工作领导小组定期评选全省帮扶工作先进单位和优秀帮扶工作队员。每两年评选一次,依据每届帮扶工作队的工作成效评选,并在全省扶贫开发工作会议上予以表彰。以2016-2017年表彰情况为例,2018年4月17日,江苏省委省政府在南京召开全省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对2016-2017年全省帮扶工作先进单位134家,优秀帮扶工作队员93人予以表彰。通过类似的仪式传播,“高语境”得以形成,信息得以传递,意义得以塑造,思想和意识的“统一性”得到强化。对于扶贫参与者而言,精神扶贫共同体得以形成,行为获得合法性。对于政府而言,扶贫思想与信息得以传播,扶贫氛围得以营造,扶贫价值得以整合,公众对扶贫的关注度和社会期待得以提高。而社会大众通过接触媒体和获取信息,共同参与、共同体验和共建“仪式”,无形中形成了对社会扶贫的认知与期待。

在政治动员和合法性建构的影响下,以X高校为例,作为一所非农类的高等院校,较之于国家机关、大型企业、相关发达县市等其他扶贫参与主体,X大学在扶贫资金、政策倾斜、项目引进等方面均不占优势,但仍然义无反顾地参与,并将参与园西村定点精神扶贫成效上升到了组织干部任用选拔高度,将其视为一次到基层一线锻炼干部、培养后备干部的难得契机,且形成了可以长期坚持的优良传统。实际上,提拔重用扶贫一线干部已经成为政策实践。

(二) 资源+社会责任: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内在基础

资源是贫困发生和贫困治理的关键因素。贫困的发生往往是由市场机制和资本逐利本性所致,贫困治理是将资源配置到收益较低的地方。资源是多元协同治理的关键因素。“资源是网络关系结构确立、发展的能量源,是主体利益实现的凭借”(16)吴春梅、庄永琪:《协同治理:关键变量、影响因素及实现途径》,《理论探索》2013年第3期。,网络节点只有凭借其资源优势,才能实现多元协同合作的目的,才能更好地整合自身资源与外部资源。传统的扶贫模式更多的是采用政府自上而下的纵向资源输入,而多元协同精神扶贫模式更多的是采用横向资源输入、资源整合、资源共享。这种转变构成了常态化大扶贫格局并可持续的内在“硬”基础。

如果说资源构成了协同精神扶贫的“硬”基础,那么履行社会责任则是多元协同的“软”基础。以多元协同精神扶贫中的高校为例,高校的社会责任源于高等院校的使命,强化于组织的公共化理论,经过了长期发展,形成了以学术性社会责任和非学术性社会责任为内核的责任体系,责任对象已经逐步从学院/学校、国家扩展到了人民群众。正如顾海良所认为的,现代大学的功能已经不止于教书和科研,而是扩展到培训、研究、交流、创新、社会文化评论以及社会知识库等功能,已经从“学院知识库”扩展到了“社会知识库”,已经从脱离民间的“神殿”转化为融入民间的“世俗”社会,担当起建设精神家园、推进文化创新、丰富精神文化产品和社会文化生活的重任(17)顾海良:《高校社会科学发展的使命——基于“社会责任”的观察与思考》,《高校理论战线》2011年第4期。。同样,对于多元协同扶贫中的其他主体来说,通过扶贫这一契机、利用资源这一基础,推动了自身社会责任的履行。

在X大学定点帮扶园西村过程中,物质资源的直接输入包括直接投入20万元配套资金建设国家甘薯产业技术研发中心甘薯脱毒原原种试验示范基地;智力资源的直接输入包括调动全校资源履行社会责任,例如,X大学所属的工会、团委、组织部、对外合作与发展处等党政机关处室和建筑与设计学院的教职工,管理学院、计算机学院等学院的大学生志愿者先后开展教育帮扶活动26次,特别是X大学协同多部门联合在园西村小学开展了关爱留守儿童系列活动——X大学一日行、网络远程支教、暑期支教、励志讲座、团体辅导、与外教面对面、设置“励志奖学金”和圆梦“202+1”个微心愿。此外,X大学开展智力帮扶活动11次,安排专家前来镇、村开展党课讲座2次、选派法语英语翻译4人次、科技咨询30余人次、规划咨询2人次等,智力帮扶助力地方发展。资源整合方面:争取到200万元的江苏省“土地股份合作试点”项目、10万元的江苏省农机库建设项目、30万元的村部扩建项目;协调园西村与徐州市农科院签署了“2017甘薯脱毒原原种扩繁合作协议”;推动国家甘薯产业技术研发中心甘薯脱毒原原种试验示范基地(睢宁双沟)、甘薯脱毒原原种生产基地(睢宁双沟)落户。资源共享方面:推动二级学院与园西村小学建立大学生志愿者服务与社会实践基地,建立远程支教平台。这些资源输入、整合与分享为X大学从“学院知识库”向“社会知识库”的社会责任转型提供了契机。

(三) 共建共享的制度架构: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制度架构

“制度和信息技术因素是影响协同治理的共享因素,作用于协同治理的各个变量,本质上具有整合功能。整合的前提在于主体共识达成,而制度是合作共识的理性表达,它可以防范和化解合作冲突,并加速协同治理的整合进程。”(18)吴春梅、庄永琪:《协同治理:关键变量、影响因素及实现途径》,《理论探索》2013年第3期。精神扶贫是多元主体间的协同治理过程,强调协同效果。因此,多元协同精神扶贫制度架构的内核是各主体协同参与,共建共享。何为制度?制度不仅包括成文的法律制度、组织间的协议契约,还包括不成文的文化期待和观念制度。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制度架构。鉴于应用层次的不同,制度可分为微观制度和宏观制度。前者可以协调精神扶贫过程中的多元主体,形塑其价值观念,促进其合作行为,规制其潜在风险行为。后者可以形塑制度理性神话,影响组织思维和行为。“组织所面对的法律环境、文化环境和其他的观念制度也具有很高的组织程度,有利于这种理性神话的制造。”(19)周雪光:《组织社会学十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76页。尽管这种制度可能是政府主导建构的,但是却建基于多元协同主体的“在场”,而非“脱域”。通过“在场”,可以建立多元主体间的共享观念和共享思维,形成关于精神扶贫协同制度的共享知识,使得制度建构隐而不显,保证了制度的有效性、稳定性和可预期性。此外,这种共建共享的制度建构之所以能够稳定、有效和可预期,也得益于合法性机制所塑造的制度、环境和观念对行为主体的约束力量。当参与精神扶贫成为一个被社会“广泛接受”的事实之后,观念制度便形成了,约束力量便具有了普遍性。

制度规范着主体关系结构。在协同精神扶贫过程中,协议是主要载体,构建了共建共享的协同治理体系。例如,X大学与园西村签署了开展“城乡结对、文明共建”活动协议(2017-2019),确保挂钩帮扶工作顺利开展;签署网络远程支教协议,确保教育资源共享利用。X大学还协调园西村与徐州市农科院签署了“甘薯脱毒原原种扩繁合作协议”以及后续合作种植脱毒甘薯框架协议。在这一过程中,X大学与徐州市农科院同为科研院所,且在同一个城市,彼此“在场”,且秉持类似价值观,遵循着同样的合法化机制,为X大学动员农科院参与合作提供了天然优势。在“政治动员+合法性+社会期待”的综合作用下,徐州市农科院的科研技术优势与园西村的资源禀赋实现了结合。这一机理同样适用于公益组织的参与。X大学成功牵线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扬帆计划”公益组织到村,将园西村小学在其公益捐赠平台网站上线。2017年12月17日,促成该组织与睢宁县希望公益服务中心签约建立长期合作协议。

(四) 互助共赢: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外显利益

如果说共建共享的制度建构从过程的角度推动了高校参与精神扶贫,那么,作为显性因素的利益状况则从结果的角度决定着高校等主体能否持续有效地参与。如前所述,高等院校的使命不仅仅在于创造知识,还在于与社会分享知识,共同推动社会发展。高等院校通过精神扶贫,可以获得推动实践教学、推广科研成果与应用、锻炼后备干部、培养学生理论联系实际能力等多方面的有形收益,也获得人才培养、科技成果转化、社会认可度和知名度提升等无形收益。

X大学定点帮扶园西村进行精神扶贫的过程,为本校师生提供了良好的实践教学平台,为推动产学研合作搭建了桥梁,为培养专业知识过硬、实践能力出众的应用型和复合型人才提供了平台。在精神扶贫过程中,X大学和下属单位30余人次开展党建课题研究,就“党建+合作社+扶贫”模式和基层民主协商实践展开了多次调研,形成的案例分析报告参加全国案例大赛并获奖; MBA中心对接沙集镇形成的特色小镇案例获得2017年江苏省MBA特色小镇案例大赛三等奖;通过《园西村村志》编纂,锻炼了该校中文系、广播电视系学生的实践创新能力。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X大学投入20万元,大力推动了国家甘薯产业技术研发中心甘薯脱毒原原种试验示范基地、甘薯脱毒原原种生产基地的建立。在社会认可方面,X大学被授予“2016-2017年度全省帮扶工作先进单位”称号,学校选派的帮扶队员、驻村第一书记被授予“2016-2017年度优秀帮扶工作队员”称号,践行了“扎根大地、服务地方”的承诺,极大地提高了基层群众对X大学的认识,提高了X大学的社会认可度和知名度。当然,其他主体也获得了收益。例如,徐州市农科院建成了高规格的、可向周边提供高产优质甘薯脱毒原原种及薯苗的甘薯脱毒原原种扩繁基地,为精准扶贫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扬帆计划”公益组织开展活动的范围由园西村扩大到整个徐州市,并与X大学公益社团——“行健社”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实现了公益组织公益效益的最大化。

五、 结论与讨论

根治精神贫困不能单纯依赖政府机制或市场机制,更需多重机制协同作用,但如何实现政府机制、市场机制和社会机制之间的有效协同,如何有效实现政府、市场、社会等多元主体的异质利益的实质关联,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与贫困治理的实质性融合,是理论研究和实践运作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依循我国贫困治理由政府主导范式到市场主导范式再向公共治理范式转型的趋势,承接学术界提出的“四元治理体系”,本研究以X大学定点帮扶园西村精神扶贫为个案,以“外部动因-内在基础-过程要素-结果要素”为框架,以“政治动员+合法性”,“资源+社会责任”,“共建共享的制度架构”,“互助共赢的外显利益”为内容,分析了多元协同效应在精神扶贫领域的运行机理,推进了多元主体如何有效协同的相关研究,揭示了多元主体的异质利益在协同场域中的耦合机制。具体而言,本文认为多元协同精神扶贫格局的初始形成源于政府的强大动员能力和合法性建构能力,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良性运转得益于各主体以资源为基础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主体间共建共享的制度建构,而互助共赢的外显利益是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直接结果,强化了协同过程。

促进多元主体参与精神扶贫的持续性,强化其有效性,增强协同效应,需要优化网络关系结构,推动现有的以权力强制力为后盾、以科层官僚制为载体的网络结构向以利益整合、目标共享、互动激励为基础,以多维调节-平等合作关系为载体的网络结构转型。要注重资源互依并重,推动资源专有与资源共享动态互补状态的形成。要激发社会责任感表达持续化,推动社会责任感表达向基于价值认同的目标愿景共享共建转型。要强化制度架构供给,注重动态性、协同性、创新性的培育,充分发挥制度的整合功能。要强化外显利益的表达与分配,尊重利益关切,稳定合作预期。

本文有助于高校增加参与精神扶贫的知识,为多元主体协同精神扶贫提供了有益思路,对科学分析并揭示精神贫困和精神扶贫的机理进行了初步探索。但鉴于本文以高校参与的精神扶贫为个案进行分析,并未能完全揭示其机理,因此从政府视角、企业视角和社会组织视角来揭示精神贫困与精神扶贫的机理也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课题。更为重要的是,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持久化,尚需要依托现代社会公共性的建构,毕竟公共性是贫困治理的根本属性(20)翟军亮、吴春梅:《农村贫困治理的范式转型与未来路径——兼议产业精准扶贫的推进路径》,《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考虑到中国贫困治理的阶段性特征,多元协同精神扶贫的实现尚需要进一步探讨如下问题:第一,在政治动员容易实现的背景下,如何推动多元主体形成持久的多层次动态合作网络?这是多元协同精神扶贫持久化的关键问题之一。形成持久的多层次动态合作网络表面上需要有效协调多元主体的异质行为逻辑,实质上需要有效整合公共利益、私人利益、契约利益等多元异质利益。从现有研究来看,充分发挥公共价值的引领作用或许是现实选择(21)翟军亮:《公共价值:行将崛起还是面临崩塌?——基于综合性构念生命周期模型的分析》,《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但仍需要进一步探讨。第二,在自利性动机较利他动机在市场经济中具有更强的适应性的背景下,多元主体协同精神扶贫的持久动力源泉何在?尽管“资源+社会责任”提供了内在动力基础,但社会大扶贫格局功效的持续发挥却更多地依赖多元主体现代意义上的公共性建构,依赖多元主体集体行动的达成。而不同主体所建构的公共性往往具有本质性不同(22)翟军亮、吴春梅、黄宏:《农民组织化与农村公共性的交互性建构:理论框架、当代实践与未来路径——兼论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路径选择》,《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例如,以强制力为后盾的政府组织所建构的公共性往往为强公共性,以市场资本为后盾的市场组织所建构的公共性往往为弱公共性,农村经济合作社往往面临“伪合作社”,所建构的公共性也往往为形式公共性。在此背景下,如何在多元主体尤其是市场主体逐利本性中嵌入公共性乃至促进公共价值与市场价值整合需要进一步探讨,如何实现农村精神扶贫领域中公共性的协同建构乃至实现“新公共性”就显得至关重要。第三,多元协同精神扶贫动态网络能力建设如何加强?这包括网络集成能力、网络管理能力和网络维护能力。只有以公共能力为支撑,才有可能调解多元协同网络中所并存的多元行为逻辑之间的张力,确保扶贫目标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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