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豪斯女性与现代住宅设计研究

■宫婉莹，左 琰 Gong Wanying ＆amp; Zuo Yan

(1.井冈山大学艺术学院，江西吉安 343000；2.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上海 200092）

“创造未来新建筑”[1]是包豪斯宣言中提出的一大目标。在第一任校长格罗皮乌斯看来，建筑“是时代精神和物质的缩影”，能够“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2]。对于生活和家庭，女性是最有发言权的。然而在所有关于现代设计的研究当中，包豪斯女性为现代设计所做出的贡献远未得到社会的重视，她们敏锐的观察角度、天然的审美能力以及对新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以包豪斯“她设计”支撑起包豪斯对住宅设计领域的开拓与创新。

1 社会背景下的包豪斯女性

包豪斯学校自1919-1933年的14余年中，共有462名女生曾就读于包豪斯[3]，另有一些女性作为男教师的妻子陪伴于包豪斯“社区”内。进入包豪斯学习的女生中，有些人将这样的学习理解为做一切男性能做的事那样的时髦行为，还有一些人则在思想上不能完全接受机器生产模式，但总体来说，有意识反对传统制度、欲在美术和应用艺术方面寻求才能的现代女生占据了包豪斯女性的大部分。

1919年魏玛宪法宣布男女拥有同样的公民权利和义务，这意味学校不能像战前那样拒绝女性入学。直至二战期间，女性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个设计领域[4]。安妮g 艾尔伯斯（Anni Albers）、伊莎g 比奈特（Ise Bienert： 安妮的包豪斯同学，德累斯顿的包豪斯大师作品收藏家伊达g 比奈特（Ida Bienert）的女儿）、玛丽亚g 拉什（Maria Rasch）这些追求现代生活和艺术且家境殷实的女生迫切想要从“女性作为家庭主妇”的传统思想桎梏中摆脱出来。许多女生进校前已有一定美术或应用艺术基础，并且不少曾工作过，因此家境不够富裕的女生也基本能负担深造学习的费用。

在包豪斯招生的头两年，原计划招收50名女性和100名男性[5]，但实际招收的男女人数基本一致。格罗皮乌斯宣称对男女一视同仁，事实上在1920年，格罗皮乌斯尝试将初级课程中女性学生人数的比例降至三分之一[6]，他建议“筛选从一开始就要更加严格，尤其对于人数已过多的女生应严格审核”。

女性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与女性在教育体系中是否被平等对待存在直接关系。鲍姆霍夫（Anja Baumhoff）的《包豪斯的性别世界》中曾详细指出，包豪斯内部规则极大限制了女性学生获得晋升和培训的机会，大师理事会曾有议程——使女生远离最富声望的工坊，以避免因违背传统而遭受敌对势力的攻击。在晋升方面，京塔g 斯图尔茨（Gunta Stölzl）在1925年德绍包豪斯废除原有的双师教学体系之后被提拔为唯一的一位女性青年大师。玛丽安娜g 布兰德（Marianne Brandt）、安妮、奥蒂g 伯格尔（Otti Berger）这3位女生分别被委任金属和纺织工坊管理职位，而莉莉g 赖希则被任命教师并担任室内设计系主任。

包豪斯女性对于自我的质疑以及对家庭的责任感或多或少阻碍了她们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展。大多女性像斯图尔茨一样始终想要平衡工作和家庭。露西亚g 莫霍利摄影作品及艺术理论著作被发表的时候或匿名或冠以丈夫莫霍利g 纳吉（Moholy-Nagy）之名，这是那个时代女性通常的选择，或者说是“自我保护”，以避免社会对其的否定。

从社会、校招、学习、晋升及自我抉择来看，包豪斯女性要想打破根深蒂固的由性别形成的劳动分工意识是如此困难重重。尽管如此，包豪斯历史中，共有181名女生度过3个或更多学期，不仅完成了必修的包豪斯预备课程，也塑造了包豪斯女生的积极形象，其中38人获得了毕业文凭。

2 包豪斯女性风云人物

2.1 包豪斯女教师和大师女伴

包豪斯女教师和大师女伴在包豪斯寥寥数位，但她们也是包豪斯的坚强后盾。斯图尔茨、海伦娜g 波尔纳（Helene Börner）、莉莉g 莱希（Lily Reich）在包豪斯纺织教学和室内教学中的重要性不可或缺。原属魏玛工艺美术学校的海伦娜为包豪斯提供了大量的织机设备，也是最初提供纺织工艺技术的技术师傅，教授绣花、针织等技术。1919-1931年，斯图尔茨在包豪斯学习和工作。学生时期，她就与布劳耶多次合作，为他的椅子设计织物，1921年的“非洲椅”是两人合作的最具代表的作品。斯图尔茨为将工坊从魏玛搬至德绍做了巨大努力，1925年，她才被任命青年大师，并委任为纺织工坊负责人。她更换设备，并设计和实施了编织工坊的专业技术训练课程，使设计和技术无缝对接，推动设计方案用于机械化生产。斯图尔茨于1931年辞职之后创立了室内织物及地毯的设计、生产一体化公司，1932年成为瑞士制造联盟成员并参与展览。

■图2 重新调整后的床头灯和台灯.1929

■图1 布兰德设计的球形灯.摄影：露西亚g 莫霍利

■图3 在德绍大师住宅阳台上的咖啡时光.1928

■图4 建筑师韦拉·迈尔(Wera Meyer)在德绍细木工工坊.1930

■图5 索末菲住宅贴花窗帘.1920/1921

■图6“号角屋”厨房

■图8 儿童造船积木玩具

■图7“号角屋”儿童房设计.1923

斯图尔茨离开包豪斯后，莉莉·莱希的加入给纺织工坊带来新鲜血液。莉莉是同时代女性设计师中的佼佼者。莉莉以女性的智慧与视角研究纺织品对空间的影响，且让布匹像壁纸一样工业化生产。莉莉不仅是包豪斯的教师，更是密斯在生活和工作中值得信任的女伴。从1925年起他们俩共同参与展览，共同设计住宅、钢管家具及内饰，如威森霍夫住宅区、图根哈特住宅、西班牙巴塞罗那博览会德国馆（包括巴塞罗那椅）、菲利普·约翰逊的美国公寓等具有革新性的项目。在约翰逊的公寓设计中，她将巴塞罗那椅置于公寓，还利用丝绸帘和中国的地席作为内饰，展现出简洁的整体风格。对于密斯将巴塞罗那椅等设计完全署名于自己名下的做法，莉莉似乎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对于现代主义设计而言，莉莉的表现并不逊色于密斯。

在纳吉的学术生涯中，绝不能忽略他两位夫人的贡献[7]，露西亚·舒尔茨（Lucia Schulz）是陪伴他度过整个包豪斯时光的首任夫人。露西亚作为纳吉的妻子非常支持纳吉的工作，她在摄影和艺术理论著作方面与纳吉合作，为刊物和书籍拍摄包豪斯和产品的照片，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影像档案，使得后人更明晰地了解包豪斯的设计作品及内在蕴含的设计精神（图1）。

2.2 包豪斯女生代表——玛丽安娜g 布兰德

自魏玛包豪斯起，金属工坊因市场需要从对银器的研究逐渐转向廉价金属，为大众设计生活用品。布兰德是金属工坊最具代表的学生之一，她的作品既美观又有革新性，具有高度几何化及批量生产特征，为包豪斯带来了十分可观的经济收益。1927年布兰德设计的吊灯（图1）是学校与灯具制造商施文泽与格拉夫公司（Schwintzer、Gräff）签订的第一份合同的产品。1928年，布兰德与莱比锡康德姆（Kandem）灯具公司初步建立联系，康德姆公司与包豪斯密切合作，尤其与布兰德进行合作，代表作是布兰德和男生布雷登迪克共同为康德姆设计的铝制床头灯和台灯（图2），其灯头能够调节光线集中照射区，这些不同色彩的灯具被大规模生产。德绍包豪斯大师住宅中引人注目的金属单品便是布兰德的设计作品——茶壶以及流线型的照明器材。这些简约的造型至今影响着金属装饰品设计界。布兰德1929年曾在格罗皮乌斯的建筑事务所工作，承担卡尔斯鲁厄的达默斯托克住宅区室内及家具设计的工作，自1930年先后致力于金属制品和自由艺术家的工作，1949-1954年在德累斯顿国家应用艺术学院、柏林魏森塞艺术学院、柏林工业设计学院担任教师；1953-1954年于北京及上海指导“德国应用艺术”展。

2.3 包豪斯其他女生

壁画工坊中的壁纸是包豪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除设计师之外，还归功于壁纸生产商埃米尔g 拉什在包豪斯读书的女儿玛丽亚促成拉什与包豪斯合作。壁画工坊女性代表玛格丽特g 莱特丽兹（Margaret Leiteritz）不仅参与了德绍多登住宅区的开发设计，还是壁纸设计竞赛中的优胜者，后作为包豪斯的代表在拉什厂监督生产和颜色选择。

一些“有天赋”的女生进入包豪斯建筑系学习，不仅在校期间参与项目，在后来的工作中也做出不少成绩。洛特·比斯（Lotte Beese）是建筑系的第一个女生，在后来的人生中一直作为建筑师、城市规划师，1946-1968年在鹿特丹市规划局工作，1969年成为荷兰奥兰治g 拿骚骑士。此外还有洛特g 格森（Lotte Gerson），在柏林的几个建筑事务所工作，在50年代受雇于德国建筑与土木工程部。

木工、纺织等工坊也有许多女生后来成为建筑师及室内设计师，如细木工工坊女学生凯特g 柏斯（Katt Both）和韦拉g 瓦尔德克（Wera Waldeck）成为了杰出的建筑师，阿尔玛·布舍尔（Alma Buscher）是杰出的儿童家具设计师，其作品表现出其研究的细致和深入，十分人性化；纺织工坊弗里德里克g 迪克尔（Friederike Dicker）、米拉g 莱德尔（Mila Lederer）、露丝g 霍洛斯（Ruth Hollos）、玛丽g 海琳g 海曼（Marie Helene Heimann）等女生既是纺织品设计师，又是室内设计师。

3 纺织工坊——包豪斯女性的聚集地

在工坊的选择方面，织布机上的工作被认为是“妇女的工作领域”。1920年成立的纺织工坊由“女子班”而来，斯图尔茨曾于1931年《包豪斯》杂志发表言论：“纺织工坊成为女性的聚集地，是女生自己发起的。”在包豪斯度过3个以上学期、完成初级课程并且进入工坊的女生中84名属于纺织工坊。奥斯卡·施莱默（Oskar Schlemmer）曾戏谈：“有羊毛制品的地方就有女人，纺织纯粹在浪费时间。[8]”他或许在当时完全没意识到纺织品于住宅设计的重要性。

德绍的工作一开始，纺织工坊就转向工业设计。软装饰织物陈设大多数都兼具比较合理的装饰功能和实用功能[9]。纺织作坊的女生不仅能够创造艺术，还能将艺术家敏锐的造型能力与老练的织工技术完美结合，并使绝大多数设计适合商业化生产。她们与细木工和金属工坊合作密切，为木制和钢管家具研发了座椅材料，同时还有墙体织物材料及半透明的窗帘材料。除了利用棉麻、丝绸、金边，甚至使用玻璃纸、人造丝、雪尼尔纱线这些现代材料。1928年，女生在工坊内举办了公开展览并销售自己的纺织作品；1930年，包豪斯与柏林波丽泰克斯纺织公司开展第一次合作项目，公司开始生产并销售包豪斯的纺织设计作品；包豪斯后期，工坊注重将布匹印刷的图案设计记录下来，为公司编制样品集，这些印刷品也与包豪斯的壁纸图案一起销售。那些印刷布匹物美价廉，不仅可用作窗帘装饰，亦可用于儿童服饰。整理好的包豪斯布匹设计目录，如同壁纸目录一样，发往各个建筑事务所。

■图9 可重组的儿童游戏储物柜

■图10 玛莎g 布劳耶（Martha Breuer）设计：“号角屋”起居室的地毯.1923

■图11 贝尼塔g 奥特设计：儿童房地毯.1923

据资料记载，除了纺织工坊外，也有部分女生参加了其他工坊的学习。如1927年才正式开始的建筑课程，却有26名女生学习建筑理论课程，有整整170名女生至少参加了一个学期纺织以外的其它工坊学习。必须承认，女性在包豪斯“社区”内已拥有更为开放自由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图3-图4），凭借这种较为自由的环境，包豪斯女性设计力也能够在男性主导的学校体制内得以施展。

4 包豪斯女性的住宅设计实践

在包豪斯短暂十四年历史中，有几个师生共同参与的住宅设计项目，实现包豪斯所提倡的发展每一个艺术分支，使各艺术门类紧密合作并统合于建筑的精神。

1920-1921年的索末菲住宅，是在格罗皮乌斯和阿道夫g 迈耶的带领下的包豪斯的第一个集体合作私人住宅项目，几乎各个工坊都参与了这个项目，其内部所有装饰都是学生们主导设计，女生作品如纺织工坊设计制作的三块地毯，以及多蒂g 赫尔姆（D rte Helm）以拼接的形式制作的贴花窗帘（图5）。其厨房设计是最值得关注的设计之一，可以说是包豪斯标准化整体厨房的初探。

1923年包豪斯展览中的霍恩街住宅样板房（也称“号角屋”）是包豪斯风格的集中体现，许多女生参与了建筑和室内设计。其中标准化厨房是由贝妮塔g 奥特（Benita Otte）参与设计（图6）。厨房的设计展现出极佳的功能性和高效率，地柜和吊柜之间由操作台面衔接，这在今天看来习以为常，在当时则是颠覆传统的首次尝试，这比建筑师玛格丽特g 许特—利霍茨基(Margarete Schütte-Lihotzky)设计的著名的法兰克福厨房早了3年。阿尔玛g 布舍尔设计了儿童房（图7），并为儿童房设计了可涂鸦的墙壁，房间内的家具包括具有包豪斯主体色的玩具（图8）和可重组的儿童游戏储物柜（图9）也都由阿尔玛设计完成。阿尔玛也是号角屋的灯具设计师之一。纺织工坊的大量女生参与了此住宅的室内设计，包括玛莎·厄尔普斯（Martha Erps）、贝妮塔g 奥特、斯图尔茨、安妮等，她们展示了布帘、地毯（图10-图11）以及一些看似油画的纺织品挂饰。她们没有使用花卉之类的主题，而是完全展现了原材料的魅力，达到包豪斯现代设计思想——“通过精心考虑限定某几种基本形式重复使用，造成一种有变化的简洁效果，呈现多样与单纯的统一”[10]。女生们的设计更贴近生活，更加灵动，既符合功能性又极具美感，展览在包豪斯女的参与之下显得更加多姿多彩。

1927年展览的白院聚落，是以“家庭住房”为主题，由21位建筑师设计的21座“新建筑”，共63个住屋的住宅项目。展览负责人密斯安排了包豪斯学生负责室内设计工作。容克斯工厂的工人住宅区，设计于1932年，是包豪斯建筑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社会乌托邦的规划实验，其7人设计团队中包括了两名女学生。虽然那是当时公寓与城市规划研讨班的一个虚拟练习，是一项可容纳两万人居住、运动、娱乐、休闲、就读、就医的整体住宅规划设计项目，其便利性、完整性、生态性使这一大型项目不容小觑。

此外，如上述，包豪斯女性参与了德绍大师住宅、多登住宅等住宅设计。包豪斯的住宅设计理念，是以功能为首，在空间、尺寸、流线、材料、技艺和形式等多方面进行研究与设计，以达到格罗皮乌斯的住宅建筑目标——以最经济的方式提供最舒适的生活。

5 结语

时至今日，在建筑界最重要的普利兹克奖项中，已有五名女性获此殊荣。这说明女性设计师们的社会影响力正在不断提升。追溯百年历史，包豪斯女性群体及她们在推动现代住宅设计方面对后人有着不可忽视的借鉴意义和影响。但目前对于包豪斯女性设计师的研究仍旧半丝半缕，对于曾承担着包豪斯“公关”的夫人们的描述也微乎其微。在那个兵荒马乱、社会仍处于传统价值观的年代，包豪斯女性给包豪斯带去了创造力、革新力甚至运营资金，她们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优秀的女艺术家和设计家们终究能够通过以坚定不移的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态度，并以强劲和细致的实践方式脱颖而出。这便是当代女性设计师们应当思考和继承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