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孙悲歌

于波

跳入温柔乡

身背吴钩月，

怀揣擒虎胆，

化作流星下银河，

抖落白牡丹……

月是南美洲的月。

诗，在战机长啸声的伴奏下，从烟云缥缈的高天上吟出来，大有一股惊世骇俗的豪气，这种情景可真是浪漫异常。

吟诗者来自亚细亚，他的名字叫黎铁，带领一支特种兵小队。小队人不过十，却个顶个的身手不凡，各有各的绝技。他们经过多次跳伞、游泳、射击、体能和野戰训练，并且通过了严格的英语考核，从强手如林的军旅中选拔出来。现在，又要进行无与伦比的“淬火”，投身于亚马孙的猎鹰学校，以求成为全球全能的“反恐骑士”。

什么叫决绝，什么叫义无反顾，看看他们。

难以想象的艰苦和惊险，都异常突兀地迎面而来。那是些什么？是与飞伞相伴的狂风、乱云、骤雨、雷电，是潜伏着的毒蛇、食人鱼、捷豹、鳄鱼、巨蟒、安第斯熊，是激战中的狼烟、毒气、电网、地雷和你死我活的拼斗……

是的，此行真是险象环生，不啻自愿寻死。

而队长黎铁说什么？他说：看看吧，眼下是多美的温柔之乡。

温柔之乡？不过是一句笑谈。实际上，脚下只是无边的迷茫和凶险，在高空几乎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跳下去会如何。而意料不到的厄运，正在悄然等待着他们。

此时，这些勇士正荷枪实弹，飞行在广袤的热带雨林上空。云海大波迭起。飞机如一叶小舟，被狂风高高抛起来，狠狠摔下去，又高高抛起来，再狠狠摔下去……

人都被颠簸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什么温柔呢。就在此时，着陆点临近了。

黎铁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只手抓住头上方的钢索，另一只手猛地拉开机门，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扫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

地面上，似乎有两对绿荧荧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远远窥视过来。或许，这是一种预感所致，然而这肯定不是虚无的。蓦地，他想起两个野兽般的教官。

在炼狱般的猎鹰学校，这两个教官以严苛而又残酷著称。二者一白一黑，一个绰号为“金毛狮子”，另一个绰号为“鳄鱼”。来自中国、美国、意大利及委内瑞拉的学员们，在几乎失去人性的作战训练中，没有一个不是被他们“扒下一层皮”来的。即便是每次考核都得满分的黎铁，也时常莫名其妙地遭到拳打脚踢，甚至被无缘无故地羞辱一番。

此次跳伞，命中注定是要命的历险。黎铁又想起临行时，“金毛狮子”在机门下吼道：“中国兵，都准备好了吗？去死吧！”

而“鳄鱼”呢，又是一脸的阴阳怪气，歪着嘴哂笑道：“自创世纪以来，人类总也摆脱不掉的是暴力、性欲和死亡。”

这句突兀的戏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地，黎铁就预感到厄运又要来了。

就在即将跃出机门时，耳机里又响起“金毛狮子”的吼叫：“1号，你们小队任选一人跳飞伞。听清了吗？”

“跳飞伞？”黎铁不禁一惊。

“难道你不懂吗？”狮吼震着他的耳鼓，“我的命令是跳飞伞！”

跳飞伞这句话，他是用英语说出来的，确实有些词不达意，让黎铁听得似懂非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问个明白才行。追问之后，他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所谓“跳飞伞”，在伞兵惯用的行话中，就是在降落过程中将主伞“飞”掉，也就是要撒手放弃这顶伞，按照有关指令坠落到一定高度后，再及时拉开胸前的备份伞。这样一来，人在空中每个动作都不可有丝毫马虎或失误，否则就可能造成某种伤残，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教官说是任选一人，黎铁也就暗暗下决心，自己当仁不让了。

令行禁止，这是军人的必须。何况，我们是中国的特种兵，更要拿出英雄气概和非凡的本事来，让外国人好好看看。

飞机风驰电掣。到了预定目标上空后，跳伞的铃声突然响了。黎铁沉着地站起身，离开座椅走向机门，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战友们相继跟着他，也一个个飞身跃出去了。在迷茫的夜空中，只见一串流星穿云破雾……

在疾速坠落过程中，黎铁看准手腕上秒表的时刻，适时拉开了自己的主伞。蓦然回眸，一队银伞都紧跟过来，果然像一朵朵怒放的白牡丹。很好，没有一人掉队，没有一顶伞开得不正常。他便暗暗地舒了口气，心想完成任务应该没问题了。

他就颇有把握地驾着伞，不无轻松地飞向着陆点。当降落到1000米高度时，他按时解开主伞操纵带，一撒手放飞了自己的主伞。

“呼啦！”一声，这顶伞在转瞬间随风飘走了。他的身子猛地往下一坠，又一头栽了下去。在每秒超过50米的坠落中，他感到一颗心在撞击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揪起来，一个劲儿往上提，此时能感到血脉在急剧偾张。

他赶紧调整自己的降落姿势，伸张了双腿双手呈大字形平行着，犹如一只在升空滑翔的大鹰。一只手，已经按在胸前的备份伞拉环上……

耳机中，又传来“金毛狮子”的吼声：“1号，不要打开备份伞！”

“你说什么？”

“不要打开备份伞！”

怎么会这样？黎铁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开伞，又怎么着陆呢？无论是谁，只要你不想摔得粉身碎骨，那就必须适时拉开伞。

他赶紧又问：“那么，我到底何时开伞？”

“没时间！”教官冷冷地回答。

这下子，黎铁可真的蒙了头。莫非，“金毛狮子”存心要摔死一个中国军人？

此刻来不及多想，也不能有一丝犹豫了。黎铁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是这支特种兵小队的队长。要死，你当然是首当其冲的。

他不想死，当然不想死。人生下来，就是要活的。然而，设若一个人拥有宗教般的信念，那么，他就不怕死了。

一腔豪气蓦地冲上头顶，他听见自己一声大吼：“亚马孙，我来了！”

死到临头之时，他还能这样豪迈地吼出来，这真让人有些不可思议。想想看，在降落时伞不开，那坠入地狱的可怕感觉，又该是何等真切。然而，由于时常与死神打交道，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脑子也特别清醒，甚至还在疑惑：狗日的不让我开伞，怎么会这样？这根本就不可能，不可能。

耳边风声尖啸，他仍在疾速坠落着，坠落着。

800米——600米——400米……蓦地，他想起了什么，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果然，耳机又及时响起来。“金毛狮子”吼声冷酷、急迫而又清晰：“1号，看准着陆网，你要降落在那上面！”

看看吧，这就是绝处逢生的演练。

在猎鹰学校，教官们对谁也不提国籍，不提军衔，不提姓甚名谁，每个人只是一个符号。实际上，黎铁的军衔是上尉，他带领的几个队员都是中尉。

此刻，一听“金毛狮子”的声音，便可知他心情会如何。他告诉黎铁在着陆网上降落，黎铁听明白了，却没有感到意外的惊喜，反而爆发了一腔怒火。

人到了快要摔死之时，你才突然发出这个指令，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时最要紧的，就是寻觅着陆的灯标。那灯标中心，便是迎接他的大网了。他睁大双眼，极力搜寻自己的着陆点。

哦，找到了。凭着一双猎鹰般锐利的眼睛，他很快发现了用灯光标定的着陆点。

实际上，教官心里是有数的，然而也未必有绝对的把握。他只是认为，这个拔尖的中国特种兵，凭着过硬本领能够准确落在着陆网上。当然，意外险情也同时存在，这是有目共睹的。在磨炼和造就作战精英的地方，又怎能没有流血和牺牲呢。

此刻，在教官的望遠镜中，黎铁还在疾如流星般坠落着。他紧张地鸟瞰下方，对准下边那一片偌大的着陆场，奇迹般俯冲下来。在着陆场上，浮现着一串闪闪烁烁的灯光，已经连成了圆形的灯网。那灯网的形状如一轮冷月。

恍然间，他感觉自己不像在坠落，却像是飞向梦境中的月宫了。

其实，这张迎接他的栖身之网，大不过一个足球场。在陌生的环境里，意外地从高空落向它，恐怕是谈不得什么安全的，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倘若有了什么闪失，他就会摔死在灯网附近。

而突如其来的上升气流，变幻不定的风向、风力，以及难以判断的降落高度，都很可能促成这种致命的闪失。

他的伞不开，这是大家能看得见的。夜间跳伞，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电光。战友们发现了他的险情，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此刻，他们只能驾着伞连声疾呼：

“1号，快自救啊！”

“1号，快拉开备份伞！”

浩瀚的亚马孙上空，激荡着一声声泣血的呼唤。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黎铁携着尖啸的长风，继续向着陆点滑翔着。

此刻，顺着他疾落的方向望去，那张足球场大的灯网在荒野上浮现着。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时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

又见这颗沉稳而又潇洒的“流星”，在空中划出一条异常漂亮的弧线，十分准确地投向那张灯网中心。紧接着，那个影子就在着陆网上陷下去，弹起来，又陷下去，再弹起来。

漫漫夜空中，传来战友们一阵忘情的欢呼声。黎铁赢啦！

这时候，“金毛狮子”双手端着望远镜站在地上，不无惊诧地望着黎铁的身影，张大了嘴不说一句话。他不是不了解中国的特战队员，这种情形应该是他能预料到的。然而，他还是不能不为此而惊诧。

他扭过头，看看站在身旁的“鳄鱼”，脱口说了句：“厉害，中国特种兵！”

“鳄鱼”只是点点头，却也是无语。人心叵测。“鳄鱼”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能猜得透。教官时常出些意外的考题，让你猝不及防而又必须应对，结局也往往会出其不意。这是为什么？多国学员，有多种缘由，多重人格，注定会多有意外。

就在黎铁刚离开灯网时，“鳄鱼”教官对着他做个拉弓射箭的动作，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黎铁下意识地闪身一躲，脚下一滑便摔倒在泥水里。

“鳄鱼”大笑，用华语加英语叫道：“小心，爱神之箭！”※

烈焰红唇

我们还记得，黎铁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落在亚马孙的着陆网上时，那位“鳄鱼”教官对黎铁说的一句话，华语加英语：“小心，爱神之箭！”

他那个拉弓射箭的动作，意味着一种潜在的危险。然而，那时黎铁并没有觉察出来，他被一腔怒火冲昏了头脑，从泥水里跳起来冲向“鳄鱼”，一记老拳猛击过去。

在律条苛刻的猎鹰学校，学员打教官都要被严惩的，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然而，恼怒至极的黎铁，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鳄鱼”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说：“小子，你把我当作敌人，这就对了。”

扔下这句话，“鳄鱼”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黎铁感到困惑，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本来，在毫无预料之时接受指令，疾如流星般从高空跳下来，继而投入着陆网中，这就不啻下地狱，活下来的可能不大。何况，这又是他从未尝试过的。跳伞，却又不准开伞，这岂不是拿学员的性命当儿戏。而他，却还是活着回来了，这当然是个奇迹。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另一种考验接踵而来。

这天傍晚，在校园举行的周末酒会上，“金毛狮子”端起高脚杯大叫道：“来吧，中国特种兵，为你们实战考核的满分干杯！”

亚马孙的鸡尾酒，在幽然而又暧昧的灯光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和韵味。伦巴达舞蹈的乐曲，以横扫加勒比海的疯狂旋律，在人群中迅速激荡开来。而勇武刚烈、所向披靡的中国特种兵，竟在这种陌生的情境中手足无措，一个个犹如木桩子立在那里。舞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戏谑的哄笑声。

这些笑声，有的带着体谅的友善，也有的暗含着羞辱之意，这些特种兵，在中国也叫作特战队员，此时真的不知如何应对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队长黎铁。

黎铁，黎铁，你们要打败仗了！

就在这时，“鳄鱼”举杯对他叫道：“知道这是什么酒吗？‘烈焰红唇！”

紧接着，“金毛狮子”向他走过来，一声吼，“喂！这酒叫‘烈焰红唇，你们敢不敢干？”

肤色不同的学员们，都会意地盯住了黎铁和他的战友。

黎铁真切地感觉到了，一颗心犹如重锤怦然敲击着，一腔热血猛地撞上头来。这种心声，让他不由得想起故乡的铁匠，打铁不就是这样吗，一锤紧接一锤地敲击着。继而，重锤下的铁块被大铁钳夹起来，猝然投入冷水中发出“嗞——”一声响，并且蓦地炸起一阵烟雾，这就是淬火成钢了。

此刻，这一阵烟雾在黎铁脑海里炸开了，他决绝地举起高脚杯吼一声：“干！”

一仰头，便将整杯酒吞下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决不能给中国军人丢脸。这杯酒意味着什么，他以为他知道。

这酒，色泽棕黄带红，清澈透亮，气味焦香，带有浓烈的烟味。他一点也不晓得，酒中混合了伏特加、威士忌和其他东西，而调制者“鳄鱼”是别有用心的。

几杯鸡尾酒落肚，他的头便有些发晕，心头的锤声也加重了。

于是，伦巴达舞曲变得如梦如幻，格外撩人。在近乎恍惚而缥缈的感觉中，金发碧眼的S女郎上场了。这个女学员，一身干练飒爽的猎装，却又不乏妩媚而妖娆的风姿，她一下子就惊艳了全场。男人们的眼珠子，顿时都变成了凸出的子弹头，只见她款款地牵起黎铁的手，轻轻踏着舞步飘然旋转起来。而随着音乐旋律的变化，舞者的情态也在变化着。

什么时候，进退有度的伦巴达舞变成了这样子？将性欲与狂野混为一体，令人性与兽性难以分辨。女郎的身体，依依不舍地紧贴着他；她的红唇，犹如欲开欲合的食人花。

我们的黎铁队长，快要被“烈焰红唇”打败了，他变得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舞步错乱，惶惶然而不知所终。而且，他两次踩了舞伴的脚趾，只疼得那女郎锐声尖叫。

唉，他又是如何被众人嗤笑的，我可不想说下去了。

夜色渐深，酒会散了。

不胜酒力的黎铁，正踉跄着要返回自己的宿舍，却被“金毛狮子”伸手拦住了。

“1号，给你个特殊任务。”

“什么任务？”他脱口问道，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对方一言不发，沉下脸转身就走。本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叫作“不要问为什么”，学员对教官指令只能唯命是从，否则就记你一次“不及格”。诸如此类的“不及格”累计起来，一旦突破了规定的“红线”，这个学员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要知道，这里对学员的淘汰率是60%！

就这样，依照教官的命令，黎铁马上赤手空拳地去了。他以为又要进行一场残酷的徒手格斗，却不料真的一脚踏入温柔乡来了。

在丛林一个独特的地方，绿草如茵，松杉如盖。一箭之地外，又有流水低吟浅唱。隐隐约约地，竟露出帐篷一角。走近了，发现一个妙曼绝佳的女郎，半裸半卧在清幽幽的月光下。她的长发似瀑布般披散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半掩了白皙的面庞。更近些了，他不无惊讶地发现，她就是被他踩了脚趾的舞伴。

S女郎双眸流光溢彩，着实地勾魂摄魄。想想看，她若驻足在希腊神话中的那片荷叶上，那不就是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吗？

此时，她在草地上欠起身，伸出一只白皙的纖手，在款款地招着他。

黎铁大吃一惊，懵懵懂懂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教官竟设下这样的迷魂阵。

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高尔基写的一个故事——

……魔鬼向上扔一块石头，那石头落在热沙上，就变成了裸体美女。她风情万种地躺在那里，将双手伸向耶稣……耶稣呢，只是微笑着朝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她便化作一股蒸气飞上了天空。

接着，耶稣也向天上抛一块石头，那石头随即变成一只鸽子，拍动它的六只翅膀飞往耶路撒冷教堂去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暗叫道：你不是耶稣，可你也有足够的定力。难道说，面对这种从未有过的挑战，你就这么败下阵去了吗？黎铁！

“你不能退却！”他又想。于是，迎着越来越近的红唇，起初惶乱的心绪反倒镇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挺起枪在冲锋，斗志便犹如烈焰般腾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耶稣，当然了。可是，他是不是想做耶稣？我难以猜测他当时的心思，反正他是大步向美女走过去了。

这未免有点傻，有点天真，也有点孟浪。

看样子，他要说点什么。当然，他懂英语，口才也不错。说点什么呢？S女郎的红唇，那性感十足的红唇，在他意念中的冲锋号尚未吹响时，就猝不及防地压过来，“叭！”一个鲜红的印记打在他的面颊上。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S女郎扑上来抱住了他。

这一抱，让他觉得自己做了战俘。哦，这种被俘的感觉，却也令人欲罢不能。而那种难以遏止的性欲，又如电流般顿时传遍了全身。

“I Love You ！”这肆无忌惮的美女娇喘着说。

如此红唇热吻，让黎铁又怎能不眩晕。接下来呢？

——不，就此打住。

接下来干什么，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仿佛用尽了力气，他才推开了她。这一推，便有了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

“我已经说了，我爱你！”

“可是，我不能……”

“‘食色，性也，谁说的？”

“好色，是炼狱中受惩戒的七宗罪之一，谁写的？”

“说实话，你是不是性无能？”

“不，我能！”

“你到底是能呵，还是不能？”

S女郎的红唇，说着说着就又逼上来了。她是真心爱他。

可是，这可怎么说好呢？唉，年轻的中国特种兵黎铁哟——不能，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不能。你，也只能跳起来落荒而逃。

毋宁说，你这样败下阵来，虽败犹荣！

在炼狱中淬火

人心都是长偏了的。起码，在情感上可以这么说。

中国特种兵在猎鹰学校，首当其冲地成为蒙难者。为什么？也许只有鬼知道。

且说一天晚上，也不知是何缘故，“金毛狮子”被S女郎一脚踹了下体，疼得他在地上打滚。奇怪的是，他没有把这女郎怎么样，反而迁怒在无辜的黎铁身上。

凌晨，寝室里烟雾弥漫，学员们都被呛醒了。黎铁感到肺部一阵剧痛，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喊：“瓦斯！瓦斯！”

30余人被呛得咳嗽着，急匆匆地抓起迷彩服，背起比利时式自动步枪，冲出屋门站成两排，就知道又一场严酷的考验来临了。果然，在“金毛狮子”的带领下，连夜的越野奔袭开始了。在这支队伍中，有两个美国学员还赤裸着上身，来不及穿上军装，唯有中国的小队着装齐整。

就这样，一口气狂奔10公里，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终点到了，可以小憩了吧？不，不可以。教官又一声令下，马上是连续不断的俯卧撑、擒拿格斗、百米折返跑……

跑回驻地的宿舍，可以小憩了吧？不，不可以。洗漱未完，催命哨音又响了。教官说，看样子中国特种兵还有潜力，还要在大操场上疾奔三圈。

早餐，每人吃一个巴掌大的玉米饼子。想多吃点，也不可以。在这个被称为“兽营”的地方，饥饿也是一种必需的训练。

接下来，便是“风吹雨打”。上这种必修课，凄风淫雨的天气为佳。等到夜晚，风雨虽未至，办法还是有的。就在大操场上，“金毛狮子”双手握着粗大的水管，向所有学员身上一阵狂喷，并且大叫：“挺不住的滚蛋！”

要知道，亚马孙的温差是很大的，白天30多摄氏度，而夜晚只有10摄氏度上下。冷风不断袭来，令浑身湿透了的学员们瑟瑟发抖。一名委内瑞拉士兵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只好蹲在地上哀求道：“教官，结束吧，我挺不住了。”

“住嘴！训练还不够3个小时。”

“金毛狮子”吼过后，扫一眼中国特种兵小队。只见黎铁和他的队员们，每个人都傲然挺立着。然而，他们能坚持到最后吗？要知道，这样的冷酷的训练，竟然长达90天。

几天后，黎铁发现3号铺位悄然空了。那个委内瑞拉士兵，“冷水浴”后发烧、吐血，不能坚持下来，按规则被淘汰了。

在这个鬼地方，每个噩梦都是现实。

随即，反恐作战演习开始了。当黎铁端起枪冲上阵地时，子弹如成群的飞蝗一般压过来，数不清的手雷在身边爆炸。在弥漫的硝烟中，他时而匍匐前进，时而跳跃躲闪，炸毁了两个火力点，为战友们开辟了通道。

然而，按照“金毛狮子”的指令，他反倒成了“俘虏”。在被捆绑、吊打和审讯之后，他又被推入深坑。被沙土掩埋住，很快就窒息了。接着，他被人从坑里拽出，刚刚苏醒过来，一盆香蕉水从头淋下，将脸、脖子和上半身都烧坏了。奇痒奇痛的感觉，让他在地上连连翻滚着。这一切都是真实而又无情的，绝对没有一点演戏的虚伪。然而，黎铁和战友们还是咬紧牙关挺过来了。

一周时间过去了。两名来自U国的学员，三名来自L国的学员，在严酷的训练中精神崩溃，都悄無声息地消失了。

黎铁暗自庆幸，自己人都还挺得住。没想到，厄运很快又来临了。在越野攀岩训练中，8号（胡国华）意外失足摔倒了，左膝受伤进了医院。于是，“鳄鱼”冷冷地告诉他，你的治疗过程超过48小时，即为自行淘汰。

怎么办？眼看着时限快要到了，黎铁忧心忡忡地赶到医院，只见胡国华左腿缠着止血的绷带，连蹦带跳地迎面而来。不必问，他的神情分明在说：我能挺得住！

然而，在教官的眼中，可不是你挺得住就能过关的。训练再次开始时，“鳄鱼”阴沉着脸出现了。胡国华多了个心眼，赶快站在队列后边，只怕教官注意到他，勒令他返回医院去。可是，他想错了。只见“鳄鱼”挑剔的目光，在队伍中逐一审视着，接着冷酷地盯住他，大喝一声：后排的那个士兵出列！

让胡国华出列干什么？

当然，不会是让他回去养伤，而是全副武装绕着大操场跑。他的腿伤未愈，怎么跑得了。然而，这就是命令，不能跑也得跑，必须跑。

就这样，胡国华只能咬着牙，一蹦一跳地往前跑。黎铁的目光追随着他，心上咚咚咚地打鼓。一圈跑过去，又是一圈。一次跌倒了，又一次爬起来。鲜血浸透了腿上的绷带，痛苦得面孔都扭曲了。末了，他只能单腿向前跳、跳、跳。跳着跳着又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跳。实在挪不动半步了，他还要用大枪支撑住身子，不屈不挠地挺立着。

就餐时间到了，黎铁想要背起他到餐厅去。“鳄鱼”却大声呵斥道：“别动！”

教官的话，就是铁的训令，他不让你动，你就不能动。

就餐时间到了。要吃饭，就必须自己去，伤病者也不例外。而此时，胡国华已经不能走，只能就地卧倒爬向餐厅，那是500余米的距离，而他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了。可是，他决意爬过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爬过去，不是为了一块面包，而是为了中国人的尊严。

于是，以匍匐前进的姿势爬、爬、爬、爬、爬……

爬到餐厅大门口时，就再也爬不动了。U国的21号学员看不下去，脱口说了句：这样做很不人道。“鳄鱼”听了，立即挥拳咆哮起来，他的话大意是：混蛋！我问你，恐怖分子会讲人道吗？

作为惩戒，21号学员要立马背上枪支，绕着大操场爬行10圈。

再看胡国华，他已经趴在地上昏睡过去了。然而，“鳄鱼”似乎无动于衷，仍旧板着脸大声说：你被淘汰了！

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竟然要将胡国华淘汰出局。

黎铁上前大声为战友申辩，而教官却毫不理睬。难道说，事情就这样完结了？这也太不公平了。他很不甘心，将此事反映给中国驻V国大使馆，想不到事情很快有了转机，武官的秘书南女士专程赶来，要看望胡国华并与校方交涉。胡国华当即向她恳求：“请您想想办法，我养几天伤就参加训练，决不会给祖国丢脸！”

南女士感动得流了泪，就去见猎鹰学校校长罗斯，耐心说明了事情的原委。罗斯听了，沉吟半晌才说：“好，再给他一次机会。”

身为队长的黎铁获悉，不禁兴奋得跳起来。却不料，这种不冷静的样子，竟然也是犯了规，被“金毛狮子”臭骂一顿。接着，又一件让他闹心的事发生了。

在胡国华疗伤的那几天，“金毛狮子”盯紧了2号学员林亚。别看林亚个子小，却敦敦实实的像个千斤顶，十几个壮硕凶猛的对手，都被他相继撂倒在地上。和胡国华一样，他也是从军事学院选拔出来的。

在残酷的擒拿格斗中，“金毛狮子”与林亚难分胜负。身为教官，这样的结局让他感到很丢脸，也让他知道这个小个子中国兵不可小觑。

过了两天，连夜越野奔袭又开始了，他终于抓住一个小把柄：林亚携带的装具中缺一只袜子。作为“补充”，林亚肩上多了一副担架。

天黑，山路崎岖。22公里急行军。临近终点时，没有谁不是汗流浃背的。走在陡峭的山坡上，林亚脚下一滑摔下去了。黎铁找到他时，见他正在向山坡上爬，面部、肘部和大腿都在流血。那么，可以把他背起来吗？不行。可以扶他一把吗？还是不行。他只能自救，这就是“兽营”的规矩，谁违反了谁就“不及格”。

第二天，又是武装越野训练。行进途中，黎铁心疼地看看林亚，见他的眼珠子都红了，就像要进行一次肉搏战。忍着伤痛，他拼命跑了10公里，还是落后了。

“金毛狮子”说：“你没有达标，饿一天！”

饿一天，人还能有劲吗？于是，第三天越野兼攀崖，他又落后了，又要饿一天。

对于人的生理极限，教官岂能不懂。第四天实战训练，行程改为5公里。出发时，林亚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他含着泪对黎铁说：“队长，这一回我恐怕是要……”

一语未了，被黎铁一挥手打断了。林亚有些困惑，就愣愣地看着他。

黎铁就狠了狠心，悄声说道：“兄弟，祖国在看着咱们！”

林亚听了，伸手抹了一把泪水，默默地背起枪和行装冲出去。黎铁的话，在他的胸腔烧起来，烧出了男子汉的决绝。这一次，他索性慷慨赴死了。

行程过半时，黎铁在前头“领跑”，林亚在后边紧跟着。炮火纷飞，硝烟弥漫。所有的人都几乎耗尽了体能，有的在连连呕吐，有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而林亚，这个腹内空空的伤兵，竟然如饿狼一般扑上去，抢先攻上了山头阵地。

林亚的超常表现，令“鳄鱼”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所谓生命的极限也可以突破。

既然如此，又一个特殊的“表彰”，就落在林亚头上了。那是个出人意料的陷阱，让人欲活不能、欲死不成。

这天上午，风雨交加。伴着一阵电闪雷鸣，一伙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突然冲进教室。“鳄鱼”在窗外对空放了一枪，大叫：“不要动，你们被俘了！”

假戏真做，上课的学员们没在意，便束手就擒了。黎铁还说：“喂，把手脚捆得这么紧干什么，血液都不能流通了。”话音未落，他的面颊上就挨了一拳。“鳄鱼”又叫道：“1号、2号、6号、8号、13号、19号，都准备去死吧！”

这些被俘者，都像是被捆绑成的粽子。“金毛狮子”一声令下，将他们扔进了一辆厢式货车里。车轮颠颠簸簸地驶入丛林中，光线越来越幽暗了。在车厢内，黎铁低声对胡国华和林亚说：“不论如何，咱们的初心不变！”

三人相互碰碰头，作为一种心灵上的默契。

“俘虏们”被投入丛林深处的监狱里，遭受了令人发指的折磨。唉，种种触目惊心的惨状，让人不忍多说，略述一下2号（林亚）的遭遇，便是管中窥豹了。

被关押入大牢的林亚，指望能吃点什么充饥，却连一口水也没喝上。傍晚，他又被“暴徒”捆住双脚，从牢房拖到水池边，头朝下吊在树上。一个“暴徒”拽动滑轮，将绳子上的林亚沉入池水中。他的肚子，被浊水咕咕咕地灌满了，胀成近乎爆破的大圆球。昏死过去的他，旋即又被滑轮吊起来，仰面放在草地上。接着，两个“暴徒”竟然轮流踏上他的腹部，每次脚下一用力，他便张开嘴向天上狂喷一口水……

等到林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暴徒”又将他的衣服扒光，用绳子捆绑在木桩上，接着挥起藤条一顿猛抽。林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就是不肯求饶。再次昏迷后，一盆冰冷的药液浇在身上，又醒过来，觉得胸腔内又苦又辣，就咳嗽着喷出来。他不晓得，这种药液起什么作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痛苦得真想一头撞在树上死了。

接下来，林亚被拖进审讯室。一个大胡子“暴徒”，嘴角叼着香烟斜眼瞧瞧他，弯下腰从脚边拎起一瓶酒，说：“喂，喝点儿，暖和一下。”林亚摇摇头。这家伙又说：“你屈服了吗？”林亚又摇摇头。

其实，只要他点点头，就意味着向敌人投诚了。然而，他宁愿死，也不会屈节。于是，猛烈的拳击、脚踢、耳光轮番袭来，头上还挨了一棒子，他又昏死过去了。

显然，这种钢铁般的意志，愈发激怒了“暴徒们”，接下来的折磨和审讯，也就更没有人性了。唉，那种惨不忍睹的情景，我实在不想说下去了。

到了深夜，被拷打得半死的林亚，又被倒拖到草地上。一支高压水枪，猛地将冷水迎头喷过来，暴风骤雨般的“洗礼”又开始了……

次日凌晨，也惨遭折磨的黎铁，咬着牙忍着浑身的伤痛，艰难地走到林亚身边，双手抱住他摇晃着：“好兄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林亚缓缓地睁开眼，看看含泪哽咽的队长。此刻无语，而嘴角向上一挑，似乎有了笑意。在晨曦映照下，他双眸深处腾起的两点星火，又仿佛在燃烧着。

永不消逝的呼唤

人世间当真有一种招魂术，那是从来不必想起终生也不会忘记的，当你在危难中命悬一线时，才深切感悟到那究竟是什么。

那天晚上，在进行一场激烈搏斗后，黎铁和他的队员们突围“越狱”了。紧接着，又一场难以想象的考验降临了，这是一次单兵行动。教官的训话干脆明了，毫不避諱这又是生死线上的考验，每个人只能靠学成练就的真本事，穿越蛮荒而神秘的地球之肺——亚马孙雨林，在次日中午正点赶到预定地点集结。

毋庸置疑，这种艰苦而严酷的生存训练，几乎将每个特种兵都驱赶到绝境之中。每个人都要闯过不堪回首的险境，而此处不能逐一记叙了。

且说6号特种兵许其仁，携一支比利时式自动步枪揣两颗手雷，在甩掉追踪而来的“暴徒们”后，又急匆匆地潜入迷迷茫茫的雨林。此时，脚步声、嘶吼声、犬吠声和枪声都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令人不安地沉寂下来了。

这是错觉，许其仁对自己说，这是错觉，人类只要还存在暴力，这个世界就不会安静下来。你也只能用暴力去消灭暴力，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月色下，七百万平方公里的亚马孙，犹如浩瀚无边的沧海淹没了无数生灵，而6号就像一只被美洲豹咬伤了的猴子，正紧张而又惶恐地向丛林深处逃去。

在他的脖子上，箍着一个由卫星定位的电子项圈，由此牵出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长线，线的另一端在“鳄鱼”手中的遥控器上。与其说这像是在大野上放风筝，莫不如说是教官在肆无忌惮地“遛猴子”。

写到这儿，笔者忍不住插一句话，不就是一次独特的反恐训练吗，再怎么艰苦而严酷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整吧。

想想看，亚马孙是什么地方？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它更险恶的地方了。

6号闯进昏暗的丛林中，看看手上闪着荧光的指北针，很快调整一下行进的方向，接着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环顾一下四周，满眼是黑森森的参天大树。许多巨大的松杉，有些甚至高过60米，都似乎在冷笑着交头接耳：瞧，这么一只怪异的螞蚁，他跑进来干什么？

“扑通！”一声，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进厚厚一层腐烂的枝叶里。紧接着，从身边“呼！”地蹿出个黑影，看样子像是一只犰狳。它吓得尖叫一声，转眼就消失在暗影下。他定了定神舒口气，暗自庆幸没碰上美洲虎。再看前边的一簇葛藤，它像蟒蛇般从树上倒挂下来，邪恶地向他示意：过来，你过来，我要绞死你！

赶紧走！

走了一段路，撞上一棵大树的板状根，根下有个黑洞洞的罅隙。在罅隙深处，闪亮着一对绿荧荧的眼睛。他猛地一惊，随即将自动步枪端起来。对方却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或许被这个能直立行走的怪物吓住了。

赶紧走！

突然，一串冰凉的水珠劈头洒下来，他不由得打个冷战。是下雨了，还是斑豹在树上撒尿了？看不分明。他哪里晓得，热带雨林就是这样子，一阵微风也能惹下一阵雨，那是水汽在枝叶上凝聚的后果。

这时仰面望上去，只见半轮月游移在树冠上，将一缕温柔的银光投过来。

“孩子！”

冥冥之中，一声悠悠的呼唤传来。是的，6号真切地听见了，他不禁吓了一跳，扭头四顾却不见有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人。他怔了一下，又仰头望一眼那半轮月，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故乡的月亮，一直在悄悄跟着我呢。这么一想，心情便有些平静了。是的，你得壮起胆子来，走出这该死的地方，活得好好地回去。是的，你应该是有英雄气魄的男子汉，你必须壮起胆子来，你绝对不能当孬种。

“胆，是这样的”——那时，故乡的恋人趴在他肩头，用尖尖的纤指在长江边的沙滩上写着，“你看，月亮加上地平线上的日头，这就是个胆字。”这话，是在两年前说给他听的，岂不是也有点奇怪。

我的恋人小玉，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我如今会陷入险境而胆怯？他这么想着，心情便很快平静下来。

壮起胆子，迈开大步，6号特种兵就这样往前走，往前走。

走到一道断崖处，发现脚下幽幽地反映出亮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周边的灌木丛就像是黑乎乎的眼睫毛。他赶紧本能地往后退，伸手去抓身边的树枝，这枝子却“咔！”一声折断了，脚一滑便掉了下去。

“扑通！”潭水惊慌地喊起来。

潭水不知什么野兽掉下来了，很不乐意地叫着他滚远点，而一条枯木状的怪物漂浮着，或许已经盯住了他。

他一下子想到了鳄鱼。那个疾游上岸的动作，快得让人无法形容，就像从水面飞起来一般。将身子紧贴着陡崖站定，再定睛去看那潭中的怪物，还是如一条枯木般浮在那里

沉住气！他对自己说，要赶快爬上去。

可是，怎么才能爬上去？昏暗之中，只见这陡峭的崖壁和杂草。他抓住一把草，往上爬一步，再抓住一把草……爬着爬着，一把草被连根拔掉了，又一下子滑下去。

就这样爬上去，摔下来，又爬上去，再摔下来。一直折腾到精疲力竭，他躺在潭边的一块岩石上，心想这一回算是完了。

这可怎么办？

他摸出一颗手雷，又犹豫一下，将它扔入深潭里。“轰！”潭水深处爆起一声闷响，听起来声音并不大，不足以传出去很远的。

绝望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只能在这儿等死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就几乎瘫下去，仿佛默默地与岩石化为一体了。

“孩子！孩子！”

那真切的呼唤声又传过来。是错觉，他想。

“孩子啊，我的孩子！”

啊，这、这怎么能是幻觉呢？真真切切，我是听到了的。他自语着一下子坐起来，又愣愣地往上看。悬崖上仍是寂静着，丛林中仍是寂静着，亚马孙仍是寂静着。再往上看，半轮月正默默地望下来，望下来。

月亮像是娘的脸，可为何只给儿子一个侧面？

娘是生儿子的气了。娘责怪儿子不该就此认输，而应该抖起英雄胆爬上去。

想到这儿，我们的6号必是羞愧了。他下意识地低了头，却发现月亮就在水里，就在潭边，就紧贴在他身边。

敢情，娘是一直在悄悄跟着，危难时也和儿子一起跳到潭里来了。

恍然之间，那不能泯灭的呼唤声又传过来。

“孩子，你一定要爬上去，爬上去，娘不能没有你！”

是的，娘不能没有我，他又听到自己脱口叫了声，就觉得浑身顿时添了力气，他跳起来在崖壁上摸索着，寻找着可以攀缘的东西。

这个鬼地方，难道会像个偌大的水缸，四壁都是光滑的吗？

不可能！

他就将身子紧贴着崖壁，小心地稳步摸索着。

这时，就听得在上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撕咬声，咆哮声，显然是两只猛兽在争夺什么猎物。

顾不得这些了，爬上去！

过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一条柔韧的葛藤，顺着岩缝悄悄垂下来，看上去像是扭动着。他吓了一跳，立马想到蟒蛇，便把步枪举起来。

再定睛看去，模模糊糊的不甚分明。壮了胆伸手摸一下，还真的是葛藤。这下子喜出望外，他便双手紧紧抓住藤蔓奋力向上爬、爬。

终于爬上来了。

再仰头望望月亮，娘好像在悄悄地笑呢。

哦，这种对月亮的特殊情结，或许唯有中国人最懂得吧。

有娘和娘的声音陪伴着，那你还迟疑什么呢。走，挺起胸膛往前走！

这一路，真的是凶险不断，真的是拼上性命了。

走着走着，天色和心情一样越来越开朗了。当听到亚马孙河的滚滚涛声时，6号知道自己到集结地点了。再看看手表：噢，还真的准时赶来了。

正午的太阳照在河边，浪花一簇簇向着他迎上来，迎上来。在一条独木舟上，正坐着引颈看过来的“鳄鱼”，那张黑脸上还龇着白森森的牙呢。

这是要咬人还是在开心地笑呢？

“鳄鱼”又用挑剔的目光，审视这个泥鳅般的6号特种兵，接着挑起大拇指用华语大叫道：“嗨，给你满分！”

悲悯与救赎

畢业前夕，中国学员队遭遇了更为凶险的劫难。为什么？就因为全优的考核成绩。U国被淘汰的学员由妒生恨，向“金毛狮子”告状说，1号一伙人有作弊行为。其实，这种莫须有的诬陷不难查实，而这位教官却说，最好的查实就是再考核一次。

然而，那还是考核吗？看看，有这样要人命的考核吗。

校方在事先一丝口风也不透露，就在当晚夜深人静时搞起了突袭。

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过，1号小队随即全副武装紧急集合，跟着两个教官在昏暗中向前疾奔。黎铁的心，不由得又悬起来，扭头看看腿伤未愈的胡国华，他背着60公斤重的迫击炮，还要在丛林中跑15公里，这可怎么得了！

那么，帮他一把？不，这是不允许的。如果你犯规，那就淘汰你。

一路奔袭，人累个半死。再扭头看，胡国华还跟着呢，肩上的迫击炮压下去，人就矮了半截。能坐下喘口气吧？休想。

再看脚下，曙色下的亚马孙河浪涛汹涌，1000米武装泅渡马上开始。“金毛狮子”手撑竹篙，站在一只小船上，目光冷酷地逐一巡视着。

本来，“鳄鱼”是坐在船头上的，此时却踪影皆无了。黎铁心里疑惑着，可是来不及多想了。一个大浪打过来，呛得他喘不过气。再扭过头，看一眼游在2号（林亚）身边的8号（胡国华），他虽然不背负迫击炮了，却又遭到另一种意外的考验。

只见“金毛狮子”正用竹篙将他戳下去，他只好赶紧潜水躲开，不料这支竹篙又追上来，再将露出头的他戳下去。如此反复数次，眼看着胡国华快要溺水了。

“放开他！”黎铁在波涛中大吼一声。

“金毛狮子”闻言大怒，用竹篙指着他：你犯规了！

这家伙，竟然说黎铁犯规了，而犯规就意味着要他退出，不承认他的考核成绩。

然而，黎铁绝对不认为这就是犯规，他似乎没听见教官这句话，只是继续奋力向前泅渡。后来他告诉记者，当时他只想：去他妈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的成绩，我都要拼出性命来给你看看！

游过300米之后，黎铁又扭过头看看队员们，只见胡国华已经半浮半沉了。显然，他快要坚持不住了。黎铁大呼：“国华，你还行吗？”

胡国华不回答，头埋在水里继续游动着。小船驶过来。这一次，竹篙是伸在他腹下向上挑起的，教官要看看他怎么样了。

趁着这个机会，黎铁说：“教官，让我来替换8号！”

“金毛狮子”愣了一下，接着赞许地点点头。于是，1号变成了8号，继续接受这种命悬一线的考验。

那么，胡国华呢？在教官眼里，他已经是半死半活的出局者。然而，宁愿死，他也不上船。他还在游动，挣扎着向终点游动。黎铁本想游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再扭头一看，跟在后边的7号不见了。他的心猛地又一紧，急忙兜个圈子去找。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哪怕是再次犯规，哪怕被学校开除了，也要时刻关注战友的安危。

于是，他心急如焚地在风浪里寻找着。过了一会儿，就发现7号从小船底下钻出来，拼命挣扎着又向前方潜去。原来，他也是被教官的竹篙戳下去的。

稍稍放了点心，他又向一箭之外的地方看去，只见浪谷中钻出个闪亮的钢盔，那是冲在最前头的2号林亚。这家伙，就好像一只特别矫健的青蛙，在波涛中快捷而恣意地穿行。

却不料，当林亚抢先冲到终点爬上河岸时，两个“暴徒”从草丛里跳出来，将瓦斯毒气喷射过来。林亚赶紧用湿衣襟捂住口鼻，头上又挨了狠狠的一脚。毒气又喷射过来，他觉得胸口疼得快要炸裂了，便剧烈地咳嗽着将脸埋在泥坑里，痛苦得双手连连拍打着地面。

这时，黎铁和队员们也快游到岸边了。只见林亚被两个“暴徒”抬到小汽艇上，向河心驶出去大约30米，“扑通！”一声扔在水里。这个2号特种兵，顽强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在浪涛中打了个滚，竟又拼命向岸边游过来。

也就在此时，就在距林亚不远的地方，一条鳄鱼突然在浪谷露出头。黎铁大吃一惊，整个人都蒙了，也来不及想什么，就拼命向鳄鱼游去。一边快游，一边使劲扑腾，要引起鳄鱼的注意，让战友脱险。

鳄鱼果然发现他了，正向他逼近。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战友都急了，一边呼叫一边在水中举起枪。

就在这危急时刻，小船上的“金毛狮子”大喊：不要开火！

为什么不要开火儿？黎铁不由得一愣。而鳄鱼呢，就在与他近在咫尺时，掉过头向小船游去了。他在惊诧中还没缓过神来，又见“金毛狮子”在船上弯下腰，伸手将这条鳄鱼拉上船来。接着，一张人造鳄鱼皮被拉开了，里面裹着的是个人。

这是谁？就是那个此前消失了的教官，他的绰号叫“鳄鱼”。

黎铁看罢，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他没有觉察到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在河面上隐隐出现三根枯木似的漂浮物，那是真正的亚马孙食人鳄。

在当地，即便是以狩猎为生的土著人，也不能不谈鳄色变。这些凶残的冷血动物，此时已经迅速潜入水里就要展开袭击了。

“鳄鱼来了，快上岸！”黎铁大声呼喊着。

小船上，两个教官也沉不住气了，赶紧端起枪向鳄鱼袭来的地方扫射。值得庆幸的是，在急促的枪声和涛声中，所有人都匆匆上了岸。

在这场险象环生的考核中，每个人随时都可能丧命。

考核结束后，教官们一改冷酷无情的面孔，变得让人难以置信了。

在学校举行的毕业典礼上，“金毛狮子”亲切地拉着黎铁的手，笑着说：“记得你们中国有句古语，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吧？”

黎铁点点头。

“这么说，你们能理解我，那就不要恨我了。”

“教官，我们有许多古语呢。”黎鐵笑道，“还有一句，叫作‘不战而屈人之兵，您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吗？”

两个教官对视一下，像是在思忖什么。

过了一会儿，“鳄鱼”才若有所悟地说：“1号，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博大的悲悯有时也是一种非常强的战斗力？你的所谓‘屈人之兵，该是对心灵的一种救赎吧？”

听了这句话，黎铁便由衷地举起右手，给两位教官敬了个军礼。

“金毛狮子”举手还礼，坦诚地说：“小伙子，是你救赎了我的心灵。”说着，扭过头问他的老搭档，“是这样的吧？”

“鳄鱼”笑道：“我觉得是这样。看来，我们的校规也该有所改动了，是不是？”

毕业典礼开始了。军乐奏起时，台上只高高升起了五星红旗。另外的三面国旗，都悄然垂落在旗杆下。旗下，挺立着两个热泪满面的中国特种兵。原因很简单，经过异常严酷的训练和考核，真正过关的只有这两个人：2号（林亚）和8号（胡国华）。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在各种比赛场合各色旗帜总会起起落落。而此次，真正值得我们骄傲的，是与五星红旗同时升起的某种精神。

那究竟是什么呢？

作为队长，1号（黎铁）此时就站在台下，站在台上两个战友的对面，站在两个洋教官中间。他的双眼泛出激动的泪花，看样子比谁都兴奋而自豪。

“金毛狮子”握住他的手，风趣地耳语道：“我怎么就觉得，真正的赢家是你呢。”

“不，”黎铁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应该是我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