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一坡 项久雨
〔摘要〕中国精神是现代中国人的精神支柱,其从“风俗—惯习”“哲学—思维”“实践—行为”三个层面,分别构成了现代中国人生活过程中“集体无意识”的精神来源、“集体理性”的精神根据以及“集体行动”的精神遵循,进而内在地塑造了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归根到底,中国精神所倡导的生活方式,是寓居并植根于民族共同体中(如爱国主义)、切近时代本质与发展潮流(如改革创新)、守望历史积淀与文明传统(如团结统一)、实现人的个性发展与人生价值(如自强不息)的生活,与之相应的是共同地生活、现实地生活、历史地生活、个性地生活等方式。在价值领域“诸神之争”的时代里,中国精神引导个体展开对“是”与“应当”的生活追问,为现代中国人的物质生活找寻动力、为现代中国人的交往生活找寻依托、为现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找寻意义、为现代中国人的制度生活找寻根基,实现“共同体”与“个人”、“世界历史”與“中国时代”相统一的生活方式转变,并成为中华民族生命机体生生不息的精神之源。
〔关键词〕中国精神;现代中国人;生活方式;爱国主义;中华民族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D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921(2020)03-0089-10
〔基金项目〕研究阐释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精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建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制度研究”(20ZDA020)
〔作者〕潘一坡,清华大学高校德育研究中心、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北京100084
项久雨,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2
古往今来,一个走向复兴的民族,总是描摹出一幅精神世界的瑰丽景观。黑格尔在其雄厚的《历史哲学》中盛赞民族精神的世界历史性价值,“现实的国家在它的一切特殊事务中——它的战争、制度等等中,都被这个‘民族精神’所鼓舞”①。但是,黑格尔对于民族精神的认识却是偏狭的、非历史的,他基于主观性原则否定了中国精神的存在,认为“凡是属于‘精神’的一切’,②都离中国人很远。必须明确,中国精神的历史性存在,不是“逻辑在先”的裁剪便能否定与熟视无睹的,而是实在地反映在中国人的实践与意义系统之中的。在宏大的中国精神叙事背后,矗立着无数个中国精神的主体即中国人,这其中包含了中国人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之上构筑起来的精神世界。中国精神是中国人历史地积淀与凝结成的精神观念形态,其内涵具有双重结构,一是民族精神,二是时代精神。前者指涉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内核,即中华民族精神价值与心理意识的集体反映,后者指涉“反映时代境遇和发展需要的思想观念体系”①。严格说来,中国精神的现代展开肇始于五四运动,正所谓“一部五四运动史就是一部中国人的精神成长史”②。理解中国精神之广博内涵,不应缺失“现实的个人”这一主体视角,据此出发,我们方能打开中国精神的生活视界。
一、前提追问:中国精神在何种意义上塑造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中国实践优先于中国精神的存在,而中国精神从其赖以依存的实践土壤生成后,便从更为深层的精神维度开启了进一步引领中国实践的进程。最为重要的是,中国精神从“风俗一惯习”“哲学一思维”“生活一行为”三个层面深度塑造了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其中,“风俗一惯习”关涉常识性、经验性的层面,“哲学一思维”关涉批判性、反思性的层面,“实践一行为”关涉对象性、现实性的层面,三个层面内外兼顾,共同构成了中国精神塑造现代中国人生活方式的总体过程。
(一)“集体无意识”:中国精神在“风俗一惯习”层面塑造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在心理学家荣格看来,集体无意识是“精神的一部分”③,其“在所有人身上别无二致,并因此构成具有超个人性的共同心理基础,普遍存在于我们大家身上”④。而从“风俗一惯习”的角度来看,身处于特定文化共同体中的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具有同一性的价值观念、道德判断与思维方式,形成对宇宙、生命、人生、世界、价值、意义、存在、生活等根本问题的朴素性认识与常识性看法,这些都构成集体无意识的重要内容。中国精神是一种历史精神,是历史传承与延续至今的精神元素的有机加总,其构成了中国人在精神生活与精神领域当中的集体无意识。中国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沉浸在这样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之中,形成对特定事物评价尺度的共同倾向性。
中国精神首先在日常生活的惯习维度、风俗维度影响中国人的生活选择,内嵌到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中。黑格尔认为,“个人是他的民族,他的世界的产儿。”①马克思开辟了从“现实的个人”来观察与理解人类活动的路径,指出“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②。人之在世存有,关涉衣、食、住、行、业、学、乐等众多方面,万万不可脱离于风俗、惯习、物质条件、地域特性的影响。中国精神给予风俗以日常化、生活化的引领,塑造起人民的共同精神信条,反过来矫正与纠偏一些消极迟滞的风俗,正向确立一些与民风民情相适应的规范,从而从精神层面引领社会的公序良俗,起到革故鼎新与移风易俗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精神在“风俗一惯习”的层面上,为从传统农耕社会或熟人社会走向现代社会的中国人,创设了一种具有日常规范意义的精神家园。每个人在这一精神家园中都能找寻到一种日常生活的意义感,这种意义感正是源于中国精神对于惯习、风俗的引领,来源于最为日常、最为底层的生命寄托与生活意义。
(二)“集体理性”:中国精神在“哲学一思维”层面塑造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仅仅停留在一般性、常识性的“风俗一惯习”层面,中国精神还不足以完全支撑其对现代中国人生活方式的精神引领功能,更为关键的是,中国精神还从哲学的高度、思维的高度对现实生活进行了批判性、反思性的审视。众所周知,哲学源于对时代问题的深层把握,“哲学并不站在它的时代以外,它就是对它的时代的实质的知识”③,“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④。哲学思维方式正是一个民族表达集体理性、回答时代之问、把握时代本质的基本方式,中国精神在哲学的运思中实现了内在的升华。
中国精神在其深层意义上体现为一种哲学精神,即一种反思现实生活、引领现实生活、追求至善生活的哲学精神。其不断塑造着现代中国人的集体理性,帮助现代中国人找到真正“值得过”的人生。这里的哲学精神,指的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信仰根基之上的精神,中国精神的哲学底蕴与思维结构正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内在塑造下臻于完善的。一般而言,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乃是一种“积极精神”⑤与“批判精神”⑥,这样的精神内核使现代中国人不会平庸地接受“宿命论”的侄桔,而是从积极与批判的视角来面向生活世界,展开生活与生命的无限可能性。现代世界的变动与“现代性”带来的不安感、焦虑感,成为了现代人共同面临的精神困境。但对于中国人而言,精神困境并不意味着精神失落,在中国精神的内在影响之下,现代中国人得以通过自觉与理性的方式展开对生活应然状态的遐想。例如,“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等精神元素作为中国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包含着一种哲学、伦理学意义上“什么样的人生值得过”的理性反思与生活追问。正因如此,这种集体理性绝不是社会成员利益简单加总的产物,而是一种经过反思的、合乎社会成员生活追求的理性思维。
(三)“集体行动”:中国精神在“实践一行为”层面塑造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中国精神对中国实践具有积极的引领作用,这首先源于现代中国人对于中国精神的能动把握,使之转变为自身的实践力量以及现代中国人“集体行动”的精神遵循。在美国经济学家曼瑟尔·奥尔森看来,“除非一个集团中人数很少,或者除非存在强制或其他某些特殊手段以使个人按照他们的共同利益行事,有理性的、寻求自我利益的个人不会采取行动以实现他们共同的或集团的利益”①。这一观点确乎在经济活动领域中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其在回应中国制度的超强社会动员与社会整合时,便显得有些解释乏力。“强制”或“特殊手段”并不完全切中现代中国人超大规模、富有凝聚力的集體行动的本质逻辑。那么,现代中国人为何能够形成超强的凝聚力投身于“集体行动”之中?现代中国人为什么能够在核心社会议题上产生一致性的行动倾向?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集体行动的逻辑并不纯粹关乎物质性的利益或自利性的需要,还受到精神、价值、伦理、道德等复杂因素的影响。
中国精神在现实层面上展开为现代中国人集体行动的精神力量,构成了现代中国人生活与行动的动力之源。以历史的视角审视之,“自在的中华民族在外来力量的冲击下成为自觉的中华民族”②,而与此同时,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在奋起反抗侵略与压迫的基础上,也逐渐形成了与中华民族自觉相对应的中国精神自觉。这种集体行动与中国精神的双重自觉性,贯穿于现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过程中。以爱国主义为精神轴心,现代中国人自觉地形成对于团结、统一、和平、改革、创新等的一致性行为倾向,这种集体行为的自觉性正根源于中国精神的力量感。这种精神力量构成了现代中国人日常行为的底层结构,在这一精神结构的支撑下,现代中国人的集体行动才能既合乎价值理性又合乎工具理性。需要明确的是,中国精神对于现代中国人生活行为的塑造,更多是根源式的引领而不是全盘性的垄断,每个中国人可以在中国精神的指引下,更理性、更能动、更个性地去展开自身的生活实践。
二、生活方式的理想类型:中国精神与现代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同构性
生活方式的生成,既有赖于人的生产实践的根本驱动,也有赖于精神观念的内在引领。在实践的基础上,中国精神为现代中国人提供了一种既有整体性又有主体性的生活方式:一是“共同地生活”,中国人凝结为一个有精神底蕴的民族共同体,人们在这一共同体中进行生产生活,实现个人的价值与生命的意义;二是“现实地生活”,现代中国人不迷信某些脱离于实践的抽象概念,过上一种与时代发展同高度、与现实发展同脉搏的生活;三是“历史地生活”,现代中国人注重从文明传统以及历史底蕴中汲取生活的养分,在“万古江河”的流向中找寻生活的规律与目的;四是“个性地生活”,现代中国人追求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全面发展,不断挖掘生活的可能性。这四种生活方式,乃是中国精神所塑造出的生活方式的理想类型,在现实中引领着中国人的生活实践。
(一)共同地生活:寓居并植根于民族共同体之中
中国精神从哪里来?这要诉诸于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其一是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中国精神的一体性,即“中华民族精神渊源于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①;其二是中国精神包含着中华各民族的主体性自觉,其具有共同生成、共同演化的性质,包括中国精神在内的“中国文化是中国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也涵盖着众多民族,而具有统一的民族心理”②。可见,中国精神具有民族同构性、文明同构性,其背后乃是无数个有血有肉、有棱有角、有情有义的中国人,亦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成员。
一方面,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有凝聚力地共生共存。现代社会高速发展,其分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正如鲍曼所言,“‘流动的’现代性的到来,已经改变了人类的状况”③,这里的“流动”状态正表达出“现代性”的未定性或变化性。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缔造者——资产阶级——创造出的是“虚幻的共同体”,资本导致了对人的抽象统治,其不可能实现所有人向往的生活状态,并可能导致社会失序与人的精神危机,而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④。中国精神正是为现代中国人提供了共同生活的精神指南,包括家庭共同体、地方性共同体、志趣共同体在内的各类共同体,都在具有精神凝聚力与内在向心力的民族共同体的引领下,来共同应对与化解“现代性”带来的不确定性与风险性。
另一方面,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有包容性地共生共存。中国精神是包容的、开放的,其指引着现代中国人对“自我”(同胞)友善、对“他者”宽容,包容性地共生共存是现代中国人回应时代困境的生活抉择。这一点突出体现在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创造实践中,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摒弃零和博弈、“自我”中心、排他性等思维模式,中国人“将新时代美好生活向外延伸,上升到人类整体的价值高度”①,将中国精神注人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中,为人类的共生共存、共建共享贡献中国力量。
(二)现实地生活:切近时代本质与发展潮流
中国精神从不悬设一个“超感性世界”,即形而上学所构筑起的“本质世界”,而是密切关注精神生活与现实生活的内在关联,倡导一种融人现实又不拘泥于世俗、合乎现实又超越现实、源于时代又高于时代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中的中国”与“现实世界中的中国”虽有张力,但在根本上具有同一性。精神生活的现实性在于不存在脱离于时代的“精神”,现实生活的精神性在于推动时代进步的“精神”。当然,对于个体而言,“现实地生活”往往带有浓厚的自发性与主观性,一些人更多关注“小确幸”而忽视“大时代”。而从宏观层面来看,正是中国精神推动人们走向精神自觉或精神觉醒的状态,其既有微观的、个体的现实观照,又有宏观的、整体的时代观照,为每一种独特的、值得过的人生奠定精神基石。
中国精神乃是具有延续性与发展性的精神谱系与观念系统,其具有独特的“新时代语境”②,我们必须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高度上来全面把握中国精神所赖以依存的新时代土壤。与新时代的历史高度相对应的中国精神,主要包括“伟大创造精神、伟大奋斗精神、伟大团结精神、伟大梦想精神”③。一方面是新时代中国精神的崇高性,其冠以“伟大”之名便彰显出雄浑的精神气质,成为新时代这一世界历史性时代的精神缩影。另一方面是新时代中国精神的现实性,其精神要素展现出这一时代最为深沉的问题导向与时代课题,展现出作为中国精神主体的人的能动性与创造性。上升到哲学高度的中国精神,最能标识出现代中国人所处时代的“时代精神”,最能展现出中国文明的复兴趋势与未来走向,在基础上的生活方式乃是一种与时代同高度的生活方式。
(三)历史地生活:守望历史积淀与文明传统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生成演化伴随着一段既有进展又有曲折、既复杂又有主线的历史进程,中国精神的内在生命力也正是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不断得到塑造。毛泽东深切地说道,“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④,中国精神无疑应当划归“珍贵的遗产”之列。那么,何谓“历史地生活”?必须明确,历史地生活并不是说要回归过去的生活状态,而是强调从历史中准确定位与全面审视个体与共同体的生活状态。中国精神承载着历史上中华民族共同体生成的精神文明与精神遗产,在精神维度中标识了中国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中国精神的引领下,现代中国人实现历史性生存,日常性、琐碎性与经验性的生活才能获得内在的、历史的超越性。以史为鉴,不仅于民族而言意义深远,更对个人深有裨益。
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不断趋近“历史地生活”之理想状态,这主要是通过历史记忆与历史意识两个维度实现的。一方面,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从精神维度审视关涉生活方式的历史记忆。在中国文明系统里,中国精神乃是对中国人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的精神诠释,从中国精神中,我们可以把握“历史中国人”的精神智慧并用以指导当下。另一方面,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从精神维度形成一种历史意识,即“历史地思”。现代中国人可以在中国精神的指引下,以一种自觉的历史意识、透彻的历史思维、敏锐的历史眼光、成熟的历史视野去反思自身的生活状态,从历史的高度形成对何谓“美好生活”的精神觉解。
(四)个性地生活:实现人的个性发展与人生价值
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是中国精神的生活主题,中国精神完全切中现代中国人生存、发展与自我实现的内在需要。那么,如此宏大的中国精神叙事,何以帮助现代中国人在生活过程中激活自我、实现个性呢?其关键在于,中国精神以具有普遍意义的精神力量来培育现代人的德性人格,使个体既合乎德性地生存,又能够充分展现自身的个性。中国精神在“是”与“应当”两个层面上,引导个体追问“如何生活”的伦理学命题,在“是”的层面检思与省察现阶段的生活状态,在“应当”的层面去追寻理想向度、精神向度中的个性生活。一种真正值得过的人生虽未必要时刻省察,但至少要在一定程度上对生活进行深入反思,正像“轴心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告诉我们的那样,“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①。
个体生活的价值从来都不是既定的、先验的或“逻辑在先”的,而是有待人从社会生活的过程中去探寻与实现的,即生活价值乃是“实践在先”的,人的个性或主体性在实践中得到确证。中国精神作为中国人精神生活的集体表达,以精神元素的多样化、精神体验的力量感去唤起个人的精神世界。单个人的精神力量或许在确证生命价值时具有脆弱性与局限性,而中国精神的整体性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种局限性,帮助人们在观念中思考生活方式的可能选择,在观念变革中不断超越自我、获得自我。现代中国人在汲取集体精神智慧的基础上,可以发掘生活方式的更多可能性,由此既推进现代中国人生活状态的整体性变革,又实现了每一个人的个性生存。
三、意义的追寻:中国精神对现代中国人生活意义的观念引领
在价值领域“诸神之争”的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面临着探寻生活意义与生命价值的焦虑。中国精神对于现代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塑造,不仅是一种实在的、现实的塑造,同时也是一种内在的、主体的塑造,其赋予了现代中国人以生活意义与生命价值,增添了人之在世存有的价值感、意义感与获得感。那么,我们如何深刻把握这种中国精神之于现代中国人生活的意义呢?
(一)中国精神为现代中国人的物质生活找寻动力
一定限度的物质生活追求乃是人的生存需要与天性使然,不能将其简单等同于物欲享乐的生活,前者对于现代人的生活有着基础性意义,而后者则是异化了的生活方式。韦伯关于“要说成是‘物质夕状态之‘反映夕在‘精神的上层建筑’上,就真的是无谓至极”①的诘难实则并不成立。精神生活的深邃性与丰富性,并不会因为其矗立在物质基础上而折损或丧失,后者对于任何一个世代的人来说都具有必要性。
但即便肯定了物质生活之于现代人的基础性意义,我们仍对现代社会衍生出的“物质至上”“享乐至上”的生活方式感到深切地担忧。在现代中国,雅斯贝斯所批判的“人所取得的惊人进步使他能够在很大的程度上支配自然,赋予物质世界以符合自己意愿的形式。但是,这些进步不仅有人口的巨大增长相伴随,而且有无数人的精神萎缩相伴随”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存在的。然而,我们必须分清这是短暂性、局部性的精神阵痛,还是长久性、必然性的精神趋势。现代中国人或许面临着个体性的精神困顿,但这种精神困顿并不是全局性、根本性的,而是境遇性、暂时性的。中国精神——从其理想状态来看——为现代中国人的物质生活增添了精神的动力,使物質生活不至于成为庸俗化了的、绝对功利的生活,而是有整体性、公共性、公益性观照的生活。现代中国人的物质生活注人了来自中国精神的动力,使个人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也为中国社会的发展与中国文明的进步作出个体的贡献,在更为广阔的时间尺度中成就了自身、找寻到了自己。
(二)中国精神为现代中国人的交往生活找寻依托
资本主义现代性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追求权力、利润和物质生存条件,而不是培育人类共享和团结等各种价值”③,这一“现代性”样态导致交往理性、价值理性的失落,以及工具理性、权力理性的膨胀。然而,对于愈发走向“分化”的现代社会而言,人们的交往生活真切地需要以团结、共享等精神价值为内在支撑,树立起以实践为基准的交往理性,否则市民社会在精神与现实的双重领域中都将呈现出一盘散沙的状态。在中国,资本不再是社会生活中的“普照的光”,与此同时,作为社会主义精神的中国精神,对“现代性”的精神内核进行了内在地改造,使社会主义的“现代性”样态摆脱工具理性至上的外壳,将交往理性植根于现代中国人的内心世界。
现代中国人的交往活动不再局限于血缘、亲缘、地缘性质的交往,已然拓展到业缘、学缘、趣缘等方面的交往活动。这其中难免有一些功利性质、短暂性质的交往活动,以至于让一些人找不到交往活动的意义与价值,产生对于本应证明自身本质力量的交往实践活动的不安感、恐慌感。而真正受到中国精神内在影响的现代中国人,虽然并不简单排斥一般意义上的交往活动,但更加注重在交往中找寻自我、成就他人与实现价值。在中国精神引领之下的交往实践,乃指向满足人的更高层次的交往需要与自我实现需要。对于现代人而言,“经济激励不是唯一的激励;人们有时候还希望去获得声望、尊敬、友谊以及其他社会和心理目标”①,但如何激活这种超越经济激励之上的更高层次交往需要,才是问题的实质与核心之所在。中国精神作用于现代中国人的日常交往活动,引导人们运用交往理性、道德理性与价值理性来面向生活世界,展开真正有助于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交往实践。
(三)中国精神为现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找寻意义
一部哲学史就是一部哲学家们探求精神生活的观念史,“重视人的自由本质是西方近代哲学的重要特征”②。德国哲学家康德力求探索的四个问题依旧散发着无限魅力,即“(1)我能知道什么?(2)我应当做什么?(3)我可以期待什么?(4)人是什么?”③这里暂且先不讨论康德哲学对这四个问题的论证思路,就这些问题而言,非先验的、非宗教的、实践生成的中国精神同样能够合理地解决这些问题,并为有意义的精神生活奠定基础。在日常生活中,以青年人为主要代表的现代中国人都有可能产生个人与社会、“自我”与“他者”、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感’,④,这种“落差感”可能导致现代中国人精神生活与人生意义的相对缺失。而中国精神的存在,就是要在精神生活中注入意义与价值。这种意义来源于中国文明的精神价值系统,具有普遍性的精神引领作用。
中国精神一旦以精神的力量彻底击中“素朴的人民园地”①,那种看似不可抗力的“落差感”便可以得到有力地化解,并进而得到现实地解决。其一,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在精神维度中理解“我能知道什么”,即在中国精神指引下构筑起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精神世界,并更好地去认识世界。其二,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在精神维度中把握“我应当做什么”,在中国精神的指引下去推动精神生活臻于完善,并为现实的伦理生活奠基。其三,中国精神推动现代中国人在精神维度中思考“我可以期待什么”,这种期待正是指向对于精神生活之未来的内在期待,对于精神生活促进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内在期待,而不是某种宗教信仰意义上的期待。由此,每一位中国人方能在精神生活日臻完善的过程中,加深对“人是什么”这一命题的理解。
(四)中国精神为现代中国人的制度生活找寻根基
现代中国的制度基石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这是现代中国人生活的底层结构与基本依托。从制度文明的视角来看,中国精神乃是与社会主义制度共生共存的精神观念形态,其标志着中国文明所能达致的精神高度。一般而言,制度是维系社会有效运转的规则或规章,而制度生活就是规范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生活形式。制度生活具有确定性,一种定型的、常态化的制度生活虽然也有“他律”的规范性意蕴,但更为重要的是它为生活在制度中的人提供了可预期性。诚然,在现代中国,制度生活仍有很大的完善空间,破坏规则乃至于颠覆规则的行径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鲜见,这与制度体系的不健全与制度执行的不彻底相关联,同时也与制度生活中人的精神观念具有相关性。
中国精神是合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运行规律的精神观念形态,其在现代中国人制度生活中的观念引领,可以从更高的精神维度来化解制度执行过程中的诸多积弊,为规范社会运转的制度提供内在的、软性的支撑。现代中国的各项制度安排,特别是面向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的制度安排,迫切需要一种精神力量的内在熔铸,这种精神力量必须要体现出制度的本质特征,因而其必然诉诸于中国精神。在“世界历史”与“中国时代”演进的过程中,现代中国人的精神观念形态与制度生活形態融为一体,使制度生活不简单成为一种“他律”性质的生活,而是成为进一步释放人的主体性与能动性的生活,成为内在于现代中国人心中的、值得过的生活。
(责任编辑 付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