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蓉
(延安大学 鲁迅艺术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自20世纪40年代的革命根据地甚至是晋察冀的敌占区,手风琴在革命活动中凸显着强大的文艺职能,并在文艺演出与红色音乐活动中蓬勃发展开来。手风琴因其自身携带方便、实用性与普及性强等器乐特性,同时兼具音色穿透力强、节奏鲜明、音量宏大、演奏形式多元化等多种特点,深受部队文艺工作者以及人民群众的青睐。可以说,基于特殊社会环境与历史时期下的文艺需求,成就了手风琴在军旅艺术与红色音乐文化中的独特性。
手风琴传入中国已有百余年历史。从最初不被人所知的陌生状态到现在被大众所喜爱推崇,手风琴艺术在中国正朝着更广更深更多元的方向蓬勃发展。手风琴在我国的发展历程,普遍基于不同文化的需求及使用功能,它一向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从而构成了每一段历史时期相异的文化特性。[1]抗日战争时期音乐成为了鼓舞民众抗日救亡的斗争武器,而手风琴在中国的首先普及,就是在以红色根据地延安为中心的抗日救亡队伍中,因其自身优异的乐器优势与演奏特点,迅速在革命根据地传播开来。并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及战地环境高度融合,参与开辟了以延安为中心的根据地和解放区音乐运动。因当时革命根据地艰苦恶劣的生存条件,像“钢琴”这一类的贵族乐器是很难配置且无法便捷地适用于文艺部队中的。而基于恶劣艰苦的战争环境,能够满足演出条件、配合演出要求的和声性乐器是极其稀缺的。手风琴因其簧片震动的发声原理,具有穿透力极强的音色且琴声嘹亮,能够适应任何演奏环境并产生优良的演出效果,胜任各大文艺演出任务,便于配合宣传抗日革命思想,极度符合当时的政治性文艺宣传工作,鼓舞激发民众爱国主义精神。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随中央红军落户“陕北”,延安和陕甘宁边区革命根据地成为中国人民进行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总后方。大批爱国知识分子与文艺工作者纷纷走上抗日战争的最前线,其中不乏众多才能出众的青年学子与归国人才,支援致力于发动抗日中救亡革命根据地文艺运动。此刻正值抗日战争爆发不久,整个中华民族陷入了巨大的民族仇恨与革命浪潮,救亡音乐成为了当时社会最具有主流价值观的艺术形式,适当地宣泄了一代军民国仇家恨的情感、抒发了一个民族解放自由的信念。此间抗日救亡歌咏运动在延安和陕甘宁边区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形成了抗日救亡歌咏运动的中心之一。[2]手风琴此时承担的文艺职能是抗日救亡歌咏运动中的伴奏乐器,深受边区人民的喜爱与革命军人的欢迎,参与到各类抗日宣传演出队伍中。
1938年1月28日,为纪念淞沪抗战六周年,延安文艺界联合公演了四幕话剧《血祭上海》。[3]68这部话剧的演职人员由红军时期的革命文艺家、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文化志士及从上海奔赴延安的文艺青年们组成(图1),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音乐家、作家、话剧演员、电影演员们齐聚延安,创造了延安话剧舞台上的奇迹。《血祭上海》取得的空前成功与它的配乐是分不开的,当时配有插曲和音乐的话剧并不多见,手风琴作为乐队中罕见的和声性乐器发挥了中流砥柱的配乐功效,这部话剧的配乐及手风琴伴奏工作由向隅担任。《血祭上海》连续演出20天,在仅有数万人口的延安受到了万余民众的空前欢迎。毛泽东称赞戏演得好,并建议以这些文艺工作者为基础,创立艺术学院。[3]68
图1 话剧《血祭上海》演职人员合影
1938年4月10日,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培养抗战文艺干部的高等学府——鲁迅艺术学院。延安鲁艺被称为“新文艺圣殿”,在民族民间艺术的收集和梳理、艺术创作、艺术理论研究等诸多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4]为中国当代艺术教育、艺术理论发展和现代文化艺术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延安鲁艺艺术是中国艺术史上最为特殊、最具有鲜明特色、最能体现民族精神的艺术文化时期,为抗日战场民族解放事业输送了大批艺术人才,创造了大量优秀的文艺作品。[5]全国各地从事文艺工作的有志之士及各大根据地原有的文艺工作者响应党的号召迅速集结起来,共同奔赴延安开辟了以延安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和解放区音乐运动,凝聚了以“强调抗战情绪”为主旋律的战时音乐文化现象。此时手风琴这件乐器便命运般的踏上了抗日救亡演出队伍的宏大征程中,成为抗日斗争中最有力的文艺武器,它旗帜鲜明的在革命根据地中发挥着巨大的宣传功能,反映着当时具有特殊需求的社会情况。延安鲁艺时期手风琴艺术的极大传播与多元化应用,从某些程度而言奠定了而后中国人民对于手风琴的基本艺术印象。
在鲁艺转入正规化教学后的课程表中,共有指挥、唱歌、练声、视唱、音乐、欣赏、和声学、音乐概论、新音乐运动史、自由作曲、作曲法、普通乐学、器乐、歌词作法、民歌研究、中国音乐史、曲体解刨十七门音乐专修课。[6]手风琴因其乐器自身优异的便携性、和声性、易于学习与普及等多种优势,在鲁艺的教学中承担了视唱、歌曲与合唱伴奏、器乐、上课练兵等多种教学任务(图2)。同时,延安鲁艺的师生将民族艺术思维与手风琴艺术结合起来,将中国民族民间旋律与西方传统和声概念相结合,创作了一些具有浓厚中国特色的手风琴歌曲伴奏作品。手风琴是一件演奏形式多变的和声乐器,它拥有其他乐器所不能比拟的多样化的演奏技巧。颤风箱、抖风箱(二抖,三抖,四抖)、刮键、击打琴体各部分、模仿钟声、风声、车鸣等演奏技法被广泛用于作品之中。就独奏来说,精湛的演奏技巧是手风琴独奏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伴奏形式更是被广泛运用,在大合唱或歌曲演唱中,它悠扬的伴奏旋律十分受演唱者的青睐。延安鲁艺时期的手风琴艺术,伴奏作为最受欢迎且最为普遍的一种演奏形式存在于各大音乐活动当中。当时延安鲁艺拮据的配器队伍中,竟然有手风琴这样珍贵的和声乐器。可想而知,手风琴在战火纷飞的社会时代背景中,对延安鲁艺的教学、音乐会演出、慰问演出等贡献了不可磨灭的重要的文艺力量。
图2 音乐系学员孟于考试前试唱,关立人伴奏
1942年5月23日,毛泽东在延安主持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会后专程到“延安鲁艺”为广大师生发表讲话,再次强调“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重要方针,号召大家走出“小鲁艺”,到“大鲁艺”(指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中去。[7]至此,用革命文艺武器加强抗日救亡宣传,从思想上教育动员组织广大群众参加抗战,成为党的中心任务。确立文艺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思想,文艺工作者应融入人民群众中,不断推进文艺大众化,以便促进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和阶级斗争觉悟,成为文艺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一时期大到所有演唱形式的伴奏任务,小到文艺兵深入部队慰问演出,以及各种各样的音乐演出活动、小乐队、合唱、群众性歌咏运动等等,手风琴作为既可伴奏也可独奏的乐器,几乎参与演出了延安时期全部的音乐会演出及音乐活动,深刻贯彻了这一方针政策的实行。[8]
延安鲁艺时期并没有非常专业的乐队或乐团,主要是因为物质条件艰苦、乐器配置有限、学员流动性大且专业水平参差不齐、战时环境无法保证安逸的排练环境等多方面的因素。延安鲁艺音乐部的学员们临时拼凑成一个小乐队,由手风琴、二胡、笛子、三弦、小提琴、打击乐等组成。[9]手风琴作为乐队当中独有的和声乐器,不论在声量、表现力还是和声性能上都具有很大优势,因而成为乐队中的核心乐器。手风琴在鲁艺这支小乐队中参与了多次陕甘宁边区的音乐演出活动,并且在教学与演出的基础上,它同样承担着共产主义文工团慰问军民的文艺任务,作为重要的战斗乐器在革命根据地迅速推广开来。毋庸置疑,延安鲁艺时期的手风琴是一件合格且出色的红色革命文艺武器,它始终与人民群众连在一起,发挥着重要的文艺宣传作用。
向隅,1932—1937年就读于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1937年毕业后赴延安筹建鲁迅艺术学院音乐系,并历任音乐系教员、音乐研究室主任、音乐系代系主任、副系主任、延安鲁艺实验剧团音乐顾问、延安鲁艺“星期音乐学校”校长。初到延安的向隅为了能够更加便携实用的演奏音乐,凭借自己拥有的优良音乐素养及钢琴演奏能力,很快便熟练地掌握了手风琴基本演奏技巧。1938年,向隅担任话剧《血祭上海》的配乐和手风琴伴奏工作,为该剧盛况空前的、连续多次的公演现场作出重要贡献。1940年,向隅背着一架手风琴,坐着毛驴车长途跋涉,随延安鲁艺文艺队伍到安塞县的一个山沟里,为当时陕甘宁边区最大的兵工厂演出文艺节目,受到当地军民的热烈欢迎与喜爱。1942年,向隅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经大会的重要讲话,更加坚定了深入到人民群众中的信念。此后,他背着手风琴在延安地区及陕甘宁边区众多文艺演出及音乐活动中,都留下了热情洋溢的琴声与音乐足迹(图3)。
图3 持手风琴者向隅
1943年4月,党中央为抗日牺牲的革命领袖刘志丹举行移灵仪式,鲁艺小乐队承担了为移灵演奏哀乐的任务,这支乐队由向隅担任队长兼指挥,队员由李焕之、时乐濛、任虹、张鲁、徐徐、王元方、徐辉才等组成。他们根据从陕北绥德地区收集来的民间唢呐曲牌,集体编配成《哀乐》。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支队伍中的向隅、李焕之、徐徐都是具备手风琴演奏能力的音乐家。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成立后人们开会追悼时所奏的《葬礼进行曲》,就是这首为刘志丹的移灵活动所编配的《哀乐》。
李焕之,1936年春入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1938年8月赴延安于鲁迅艺术学院音乐系学习,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结业后又继续在高级班师从冼星海学习作曲指挥,毕业后留校任教员。李焕之是延安鲁艺时期不可多得的全方位音乐人才,其中手风琴是他在鲁艺学习生活时重要的文艺伴侣。1943年春节,延安街头如火如荼的“新秧歌”文艺演出流行起来,秧歌队创作并表演了《拥军花鼓》《军盐》《赶毛驴》《刘二起家》和著名的小秧歌剧《兄妹开荒》等。李焕之作为鲁艺秧歌剧乐队中的一员,在延安街头背着一架巴扬手风琴进行伴奏(图4)。[10]30
由此可知,当时延安鲁艺不仅仅只有一架手风琴,也有俄罗斯的民乐“巴扬”。巴扬(俄语баян,或称键钮式手风琴)即左右手都为键钮的手风琴,是俄罗斯的民族乐器。二战时期,前苏联军队文工团中普及度最高、最受欢迎的军旅乐器便是巴扬。而李焕之背的这架巴扬正是当时在前苏联最为常见的三排扣(即三排键钮音型排列)的老式巴扬,而巴扬同样也是活跃在前苏联红军队伍中文艺符号最为鲜明的革命乐器。同一时段,欧洲东线战场与中国战场中均存在着相同担当的文艺力量,即在战争部队当中的军旅手风琴,在前苏联人民群众与中国人民群众中的文艺宣传乐器手风琴。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手风琴艺术是反法西斯战争中不可磨灭的重要的红色音乐文化载体,它旗帜鲜明的承载了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英勇斗争的反抗精神,将红色音乐文化融入血液流淌在每一位渴望和平的人民大众中。
1944年5月,延安鲁艺乐队——由手风琴、二胡、板胡、笛子、三弦、小提琴和打击乐所组成的十一二人的小乐队,出发前往志丹县参加新建志丹陵墓的落成及公祭大典,其中由李焕之担任手风琴演奏。[10]30这次任务的演出性质已不是单纯的群众性文化娱乐活动或是鼓舞人心的文艺表演,而是作为直接参与边区人民重大政治活动的组成部分。这代表着此时手风琴已承担起了鲜明的政治角色成为当时政治生活中的一分子,它带有着严肃的政治任务与党性色彩。
图4 鲁艺秧歌剧乐队,持巴扬手风琴者李焕之
手风琴在鲁艺这所专业文艺院校内,得以发挥最大的艺术职能,参与各类演出任务,而在学校范围之外,它更是走入了人民群众,踏进了文艺部队,衍生到每一个需要音乐的地方。当时的中央机要局就有这样一支小乐队,演奏成员大都是从事政治工作的音乐爱好者。李质忠于1942年4月至1943年3月任中共中央机要局副局长、机要工作委员会委员兼机要科长、处长。而他也有另一个文艺身份,那就是中央机要局小乐队的一名手风琴演奏者。李质忠的文艺爱好十分广泛,他爱唱歌、爱跳舞,会拉二胡、手风琴这两样乐器,并且时常在小乐队里排练演出(图5)。现今走入延安市枣园革命旧址,在中央机要局旧址里便展示着几张由手风琴、小提琴及民间乐器组成的珍贵的小乐队照片。
图5 中共中央机要局副局长李质忠与战友在演奏
中国的手风琴艺术植根于红色音乐文化,立足于军队文艺的基础之上,成长于共和国崛起复兴之路,它已然成为了中国红色革命音乐中独特的文化艺术现象。延安鲁艺时期的手风琴艺术与政治因素紧密相连,它融入了历史发展的潮流与趋势,顺应了中国抗战的实际,反映了人民群众对革命音乐的渴求。这也是手风琴艺术在中国的政治功能与社会功能得到最大提升的历史阶段,致力于宣传革命的、大众的音乐,使得手风琴找到自己的历史使命,并于中华民族的文艺事业中作出了应有的贡献。可以说,政治与文艺的相互作用力,使得延安鲁艺时期的手风琴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的手风琴艺术发展长河中,创造了强大的文艺力量与精神力量。
中国的手风琴音乐诞生于战争,通过战时环境的需求与历史环境的演变,逐渐形成了角色鲜明的音乐意识形态。当我们寻求解答关于延安鲁艺时期手风琴音乐文化艺术共同规律的问题时,不难发现这正是整个中国红色音乐文化的一般特征与文化品格的体现。中国的手风琴音乐始终与传统文化紧密相连,孕育着深厚的革命信念与民族文化,体现着中华儿女高度一致的社会思想与民族哲学。延安鲁艺时期的手风琴艺术之于中国手风琴艺术发展而言,奠定了手风琴的红色开端与艺术品格;坚实了手风琴的政治信仰与人文精神;加深了手风琴的器乐特点与音乐魅力;体现了手风琴的社会价值与历史意义。延安鲁艺指明了手风琴今后在中国音乐艺术长河中的发展方向,赋予了手风琴非凡的艺术生命力。随着我国社会主义文艺多元化繁荣发展的进程,中国手风琴音乐作为红色音乐文化中重要的主旋律力量,将会凸显更加重要的艺术职能,奉献更为广大的艺术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