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

2020-08-20 08:00李治邦
广州文艺 2020年8期
关键词:佳美女老板岳母

李治邦

司元建是一个窗帘设计者,也有自己的店,有一个始终和他做供应的厂子。接触过司元建的人都觉得他像一个人,也不知道像谁,就是一张令人十分熟悉的脸。他的手很像弹钢琴的手,手指很长,也显得纤细。他设计的窗帘不但在本地有名,在全省也有名号。他老婆郝佳美说他,说什么你都应该有钱,可你为什么就挣不到你应该挣到的钱。他问老婆,你说我应该挣到多少钱才是你心目中的价位。郝佳美说,起码一千万吧。司元建听完笑了笑,你把我想象得太高了,我就值现在这么多钱,一个窗帘设计者又能怎么样。

春天,就是一个能让所有动物和植物都能走出自己领地的季节。而且那绿色是突然来到的,没有给人类一点儿预示。

风柔和了,司元建觉得春天最能让自己设计的窗帘灵动起来,窗帘不是为了遮风的,就是让风飘起来,有一些调性。有一个重要的客户是个女老板,人高马大,很像一个男人。她是司元建的老客户,就是一家旅店的经营者。她每年都需要换窗帘,司元建很奇怪,说你的旅店又不很大,每年都换是需要花钱的,没必要。女老板摇头,说,我就是要换,为什么要换那是我的事。今年女老板想要换全是绿的窗帘,司元建反对,说,你能不能别一种颜色显得单调,我给你设计三四种颜色,显得丰富一些。女老板摇头,你就只管设计,我就要绿的窗帘,别的跟你没有关系。司元建说,我是为你好,也算是为我好。女老板说,我的窗帘跟你好不好有什么牵连,我就喜欢。我要让我的旅店一年变一次,我那些客户住我这,就是想看我每年怎么换的,他们喜欢是最重要的。司元建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是窗帘设计者,但就好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命题给你,必须要按照命题去写,完全没有自己的世界。

郝佳美所在医院准备让她去日本的东京医科大学学习两年,通知得很突然,郝佳美这几天处在亢奋期,为了躲避看电视的闺女虹和在另一间屋里自己用扑克牌算命的妈妈,把司元建拉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她一边推着购物的小车,一边温存地对司元建说,我就把我妈妈交给你了,她的腰椎管狭窄已经比较明显了,医生说她的脑血管薄也脆弱,稍微一激动就会破裂,而且这种现象很有可能发生,估计她也就有半年的寿命。能等到我从日本的东京回来是她的命,等不到就是我的命。司元建想了想说,那只能把你妈妈送到老人院了。郝佳美不高兴,为什么你要把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赤裸裸了,一点儿也不懂得含蓄。实话说,我早就安排完了,让我妈妈去老人院,我交了半年的钱。你这人吝啬,男人自私是通病。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妈妈打牌,她自己跟自己打就够对你不错了,再招来几个人打牌,你说怎么办。司元建说,问题是你妈妈赢了也喊,输了也喊,喊起来惊天动地的,我心脏受不了。郝佳美说,那怎么办,你也不能杀了她吧。司元建说,我没那么狠心,虹也受不了,说写作业时你能不能捂住我姥姥的嘴。你说,我能捂去吗。我去日本你接着联系老人院,每月的钱我负责。郝佳美说到我负责这句话,突然笑了。司元建所有挣的钱都在郝佳美的账户里,每个月固定给他钱。时间久了,这就形成了司元建要想额外花钱必须伸手要,让他觉得自己跟乞丐一样,还得看郝佳美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了,还要说很多的软话怂话。有一次,司元建恼怒了,说,你说我是像个男人嘛,以后我的钱我花,你的钱你花行不行。郝佳美说,你做梦去吧。

在超市,郝佳美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她这人就这样,烦恼了就把所有的情绪发泄给司元建和闺女虹,高兴了就到超市疯狂购物。她说,我把超市当成喜欢的男人,喜欢谁就拿走谁,然后用掉,用掉以后再去拿新的。听到她这种比喻,司元建周身的汗毛孔都发麻。郝佳美买的一车东西一部分是她的,准备带到日本的东京,光方便面就一整箱。另一部分是闺女虹的,都是吃的。司元建好言劝她,虹就够胖的了,那两条腿都成了小房檩,你就别再鼓励她吃了。郝佳美瞥司元建一眼,拒绝道,没事,胖了没人要,我养活她。在她的小购物车里没有司元建任何的东西,这个对司元建来讲已经完全习惯了。车里再有的就是成人尿不湿,一大摞,那是给她妈妈准备的。因为,岳母不定什么时候自个玩着纸牌就会把床铺尿湿成了地图形状,或者唱着革命歌曲就拉出大便,令她的小屋弥漫出一种呕吐的味道。司元建拎着两手的东西和郝佳美并肩走着,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不给自己买东西,自己却能心安理得拎着别人的东西。

夜色斑斓。司元建大声打着哈欠,然后,突然打喷嚏,开始大把大把地揩着鼻涕。郝佳美不满地说,你的鼻炎为什么一到春天就犯病?司元建嘟囔着说,我到你们医院验过,说我是花粉性质的。郝佳美没说话,默默地走着。她开始抽泣起来,说,其实我不想去日本东京学习,虹刚上高中,我妈妈又是这痴呆样子,你开的布艺店在生意上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司元建忙插话,去日本东京学习的机会实在难得,你回到医院就能有了资本,职称也好评,这一步是你梦里所想的。郝佳美攥住司元建的手,司元建發现她的手心都是汗,也导致自己的手湿津津的。郝佳美在夜色的朦胧中显得很美,她比司元建小几岁,但凡别人看这两个人,都说司元建相貌显老,像她的父亲。郝佳美的美在她的肤色,很白皙,也很细嫩。她自己的话讲,就是一个日本豆腐的皮肤。尤其是她的脸颊,白得连每一根蓝色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她的牙齿也白,稍稍一露,就会展示出一串串玉珠,晶莹剔透。还有就是她的两只手比司元建都显得好看,纤纤的,跟两根鲜藕一般,一截一截的。她很少去洗菜或者淘米什么的,凡是这样的糙活都是司元建在厨房做。司元建不满地说,你又不做广告,用不着这么保护手。郝佳美骄傲地说,我这双漂亮手拿着手术刀,给手术也能增加美感。说归说,激动时,司元建常常亲吻她的手,有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司元建不想让郝佳美说话,因为她一说话就把她所有的美都毁坏了。她的语言太犀利,就像她那把手术刀子,总是准确而娴熟地扎在人家的穴位处。司元建说,你是医生,是天使,给病人动手术的,就你这凶样子行吗?在医院就得对病人温柔可亲。郝佳美昂着脑袋说,在医院我是天使,我也很温柔,回家我就要成魔鬼,我就要凶恶,作为女人我不能总压抑自己。

回到家,闺女在打游戏机,见了父母回来也不避讳,嘴里还嚷嚷着。司元建喊了几句也不解决问题,还是郝佳美厉害,伸手就把手机抢过来。闺女不说话了,跑到自己房间狠狠摔上门。这边没有了声音,岳母那房间里也喊起来,我不去养老院,那就是地狱。你们要让我去,现在就把我杀死,要不就毒死。每天跟着三个女人过日子,司元建觉得女人的逻辑就是不讲道理。郝佳美跟她母亲说了半天,最后她母亲递给她一把剪子,说,你弄死我,弄死我了就跟你去,那就是我的尸体去了。司元建听惯了这种语言对话,就是互相比着看谁说得狠,说得对方没有话,就是一句话噎死。郝佳美说,我已经给你交了半年的钱,再说我去日本两年,谁能照顾你,你指望着司元建吗。他连自己都活不好,还能让你活好。司元建听不下去回到自己房间,他习惯地看着窗帘,绿色的,翡翠绿的那种,这是给女老板的旅店设计完了,留了一套自己安上。他就是这样,每年随着女老板换窗帘,他自己也换。慢慢他体味到女老板的用意,每年一个是需要记住颜色,颜色就是时间表。审美就这样,看一种多了就疲劳。女老板不会说审美,就说女人跟一个男人,不管这个男人多好,也待腻了。

郝佳美在临行前主动要与司元建做一次爱,这是破天荒的。因为以前都必须是司元建主动,而且为和郝佳美做爱要费尽心机,要好话说尽。即便这样,郝佳美还要让司元建去洗澡半小时,脚指甲手指甲鼻毛孔都要剪干净,然后她检查通过才行。等到这时候,司元建早就没了热情。郝佳美是医院出了名的洁癖,那双手不管动不动手术,每天至少要洗二十多次才算作罢。在昏暗中,郝佳美和司元建不敢有任何响声,因为闺女虹这两年搬到他们的房间里,虹实在不想和叨叨的姥姥在一起住了,她说再住下去就会疯的。晚上,一旦关上灯,总能近距離地看到闺女虹在翻身,两个人要想做爱,必须得熬到虹发出酣睡声。有时候郝佳美忍不住就睡觉了,如果司元建欲望不减,就必须半夜把睡意惺忪的郝佳美推醒,才能做事。双方都跟做贼一样,做完了郝佳美自己去洗澡。她后来跟司元建说,以后平常不能,周末才能做,我没那么大的精力对付你。

郝佳美不喜欢司元建设计的窗帘,觉得颜色太艳,窗帘就是拉上不让外人看的,其实设计怎么好都是这个效果。司元建说,窗帘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自己看的。拉上窗帘就能让屋里有一种格调,弥漫着一种浪漫。窗帘跟屋子的家具灯具都有关系,也是一种协调懂吗。每次说到这,郝佳美都要打哈欠,回敬他一句,窗帘没你说的那么美好,就是拉上以后省得别人看见咱俩做爱。春天的夜晚其实很冷,风刮起来,星星就能显露出来灵光。郝佳美小声对司元建说,明天我就要去日本了,再做就是两年以后了。司元建恼怒地说,你不是跟我许愿每半年就回来一次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两年以后了?郝佳美说,回来一次得花多少钱呀,我不舍的。司元建说,我那布艺店不是能赚钱了吗。郝佳美哼了哼,说,还好意思说呢,你贷款六十万,现在才还了八万。还早着呢,逞什么能呀。郝佳美提醒着,我想和你做,你不做就两年以后见了。司元建没吭声,他何尝不想做呢,可做了万一虹醒了,那么大的闺女看着父母做爱,太刺激她了。郝佳美伸出手把司元建拉进自己丰满的胸前,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做不做!司元建听见闺女虹在翻身,他憋住气说,我当然愿意做,不做我也会很难受, 可你没看见虹还没睡透吗。郝佳美把司元建用力推搡出来,滚!有你小子后悔那天。司元建很没面子,脸色灰灰的。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怎么像面口袋一样让老婆推来搡去的。他回到自己被窝,没好气地说,你快去日本吧,也让我好好清净两年。郝佳美冷笑着,你有本事就找别的女人。司元建咬着嘴唇,你以为我不敢。郝佳美笑出声,你这样的男人能有谁看中,又不会发泄,急了就只能手淫。司元建的脸通红,因为,前年郝佳美去上海一家医院交流的时候,就偷偷手淫过。后来,他腼腆地告诉过郝佳美,被郝佳美好一顿嘲笑。郝佳美见没有回应,就给司元建一个后背。

天深下去,窗帘外的月光很柔和,把屋子里衬映着恍恍惚惚的。司元建睡不着,他的心在痒痒,就凑过去一只脚到郝佳美的被窝。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哪回都是自己扛不住,最后被郝佳美活活俘虏。郝佳美没理会,司元建又递过去一条胳膊,触摸到了郝佳美柔软的腰部。郝佳美像是个石佛,冰凉凉的。司元建小声央告着,老婆给个面子好不好。说着整个身子贴过去,郝佳美有了动静,身子随着司元建的压迫开始配合,勉强做完了,做得寂静无声,像下了一场雪,做得司元建以为在梦里。郝佳美喘着气对司元建小声抱怨着,做爱没什么意思,是专供你们男人享受的游戏,弄得我每回都出一身汗。郝佳美这种解释让司元建哭笑不得,他说,亏你还是个副主任医生,你怎么这么愚昧。郝佳美烦躁了,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也不知道宠宠我。司元建熟悉她这无缘无故的脾气,他侧脸看看黑暗里的虹,依旧发着鼾声。郝佳美凑近司元建,揽着他的脖子说,你享受完了吧?下面该我要嘱托你,我走后,看来老人院她是死活去不了,我妈妈托给你管了。照顾不好,我就一辈子不给你做这倒霉的爱。这句话把司元建刚才做爱兴致扫荡得一无所有,郝佳美就是这么扫兴,扫兴得让人难受。郝佳美跑到卫生间去洗澡,每回做完爱,她都去洗澡,起码要洗两个多小时。回来时天都快亮了。司元建昏沉沉地说,我就那么脏。郝佳美打个哈欠,男人都是脏的。

司元建没能去机场送她,是医院的一条纪律。郝佳美推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打了一个出租车走了,司元建站在那跟她招手,心里是五味杂陈。他跟郝佳美就是孽缘,总是吵架但每次都吵完了就好,最多互相坚持一个礼拜。当然,都是司元建认输。司元建岳母说得很准确,我闺女掐你的穴位很准,你跳不出她的手心。司元建跑到养老院退款,养老院的人看着司元建很惊奇,说,我们的床位很紧张,你老婆求爷爷告奶奶的,怎么现在又不来了。司元建说,老人不愿意来,他说你们这是地狱。养老院的人耷拉着脸退款,说了一句,现在上地狱的人比上天堂的人要多。

司元建的布艺店坐落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路上铺的都是细碎的鹅卵石,疙疙瘩瘩。最近很多人在这里来回走,说是为了足疗。司元建把自己的门帘装修得很别致,都是落地的玻璃窗。行人经过的时候能顺着玻璃窗看到里面斑斓的各式窗帘,一层层的,像是一道道软色的大门。司元建是工艺美术学院的高才生,毕业分配到一家设计院。他为设计院拿了好几个设计的奖牌,可前年他没评为副总工程师,实在忍受不住不公平的待遇,愤然辞职。郝佳美说你真行,还真不是软柿子随便捏你。他贷款六十万,其中有五十万是从郝佳美那赊的,所谓赊的就是打借条,还略有利息。司元建愤愤说,你又不是银行,那钱也有我赚的,你要什么利息呀。郝佳美说,我就是银行,我不做赔本的生意。司元建喊起来,咱们夫妻还讲这个。郝佳美说,亲夫妻,明算账。司元建挑了好几天,只能选择在这条老街上,因为租金便宜。他开了一家专门经销窗帘的布艺店,里面所有的窗帘设计都是自己做的,然后找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厂去生产。开张一年多,陆陆续续的顾客开始光顾他的店,因为司元建的窗帘设计实在太吸引人,五花八门。送走郝佳美,司元建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先把虹送到学校,赶到布艺店时已经快中午了。店里他雇了两个女店员,是他从上百名的应聘者里挑选的,说不上漂亮,就是有些文化气质。隔着落地玻璃窗,他看到周雯在里面站着,欣赏着他的窗帘。周雯是濒临倒闭的那家小厂的副厂长,一个很漂亮,但却没什么文化的小女人。她能当上副厂长,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厂长。司元建没有马上进去,停留在马路边上看着周雯的一举一动。周雯在一层层的窗帘之间徘徊着游荡着,有时候就仿佛进到了那花花色色的软色大门里。司元建和周雯接触一年多了,周雯有意无意间总是往他肩膀上靠。周雯很简单,有什么思想都会用一两句话表达出来。比如,对司元建的窗帘设计,她会说这个好,那个糟。对好的窗帘她会当场买下来,为这个,她丈夫气哼哼找到司元建,不满地说,我老婆买你的窗帘这不是笑话吗,她到厂里随便拿一个不就行了。为买你的窗帘,我们家有三个大箱子了。再说这钱花得也冤枉呀,一年下来我算算就是五千多块呀。对糟的窗帘,周雯经常悄悄给摘下来,扔到库房里当成报废品。司元建为这个也跟她经常闹,说,你是什么眼光?这是浅薄,懂吗?你觉得糟,那正是我设计的得意之作呀。

中午的阳光懒洋洋的,晒得人总想睡觉。

司元建知道,周雯一来就意味着要吃饭,因为这是赶着饭点来的。这条僻静的老街倒是有几处老字号的饭馆,他和周雯走到旁边的一家饭馆里,这家饭馆两个人来了好几趟。周雯进来坐定,就嚷着我要吃鱼,清蒸桂鱼,一定要清蒸的。说完,司元建就找服务员点菜。周雯说,我买了你新设计的两条窗帘,紫色的最好。司元建说,你丈夫可找我多次,说你再买就拿我开刀。周雯说,要没有你,我们那破厂子早歇菜了,他还找你说什么。司元建说,那你也不要买这么多,你们家一年也只能换一套。周雯说,我送人,我送我的客户。司元建没说话,他很沮丧,走了一个郝佳美,留了一个周雯,都是他的生活主宰。周雯比司元建小十几岁,她的额头明显比郝佳美滑润,头发也浓密,染得黄黄的,像是深秋的落叶。脖子的地方没有皱褶,平坦得像是一片细腻的雪地。她里面的黑色乳罩吊带若隐若现,把司元建的眼睛也吊得七上八下。清蒸桂鱼端上来,周雯吃着鱼头,给司元建细心地挑着鱼刺。她说,你老婆走了?司元建把光滑滑的鱼肉在牙齿间咀嚼着,确实味道很香,这也是他总想来这吃的原因。周雯把桌下的一只小脚勾在司元建的膝盖上,司元建觉出她没有穿袜子,脚的骨感在充分张扬着。周雯漫不经心地问,你和你老婆一个礼拜做几次?司元建实在对应不出来周雯的简单思维,他说,你操我这个心干什么?周雯吃鱼头的姿势很优雅,把鱼头放在嘴上不住地吮着,如是亲吻。司元建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他一直等着郝佳美的微信,这个时间点应该到了东京。司元建知道如果他不发微信,郝佳美是不会主动发的。他发了一个,到东京了吗。对方的手机是开着的,只是给了一个笑脸。周雯看着小街楼上的窗户外那随风飘舞的衣服,说,今天中午的太阳好,晒衣服是最惬意的事情。司元建又发了一遍,对方回复,我给你笑脸不就是到了吗。这句话很别扭,司元建能想象到郝佳美备不住已经到了宾馆,正在收拾房间。他觉得世界上女人收拾房间就跟收拾男人那样热衷,有条不紊的。周雯继续叨叨着,除了和你老婆,你还跟别的女人好过吗?司元建有些困了,昨晚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周雯继续说着,你救了我们的厂,我用身体报答你吧。司元建被猛然激灵一下,说,这可是两码事。周雯笑着,我给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说着越笑声音越大,像是摇响了铜铃。笑完了,周雯逼近了司元建说,你说窗帘是干什么用的?司元建说,美化生活的。周雯摆着手说道,那是遮掩用的,就是不让外人看见自己的生活。也是人们干坏事,不让外人能看见。司元建说,你说的坏事是什么?周雯说,比如我和你现在。司元建说,这算什么坏事。周雯的脸色陡地变难堪了,说,你我在这吃饭,这么亲密无间,我丈夫看见了会疯的。对于他讲咱俩就是干坏事,饭馆也没有窗帘。说着,她就笑,笑得司元建毛骨悚然。

这几天,司元建过得有些恍惚,是因为郝佳美去了日本。闺女还没放学回来,有邻居告诉他,闺女经常放学去打游戏机,旁边还有个高大的男同学。他给闺女买了一个小灵通,就是为了能找到她。拨了半天的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想想,闺女已经上初中了,可学习的成绩总徘徊在三十几名。岳母一个人在家打牌,她可以互换角色,桌上放了四副牌,她自己扮演了四个人的角色,打得不亦乐乎。他知道郝佳美一走,闺女就是彻底释放了。他跑到学校去问,校门口的大爷告诉他,早就放学了。司元建想着就后怕,就给在派出所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朋友见怪不怪,说,你闺女不定在哪个网吧泡着呢。司元建说,那么多网吧你让我去哪里找。天色已经黑透了,闺女的手机还是关机。司元建放下电话,他钻进被窝犹如掉进冰窖里。他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他想着郝佳美知道会怎么样。他又给派出所的朋友打电话,说,你无论如何帮助我,这都快半夜了,别是出事了吧。朋友说,学校附近和你们家附近的网吧都查遍了,没你闺女。我正在扩大找,你能不能提供其他的可能。司元建突然想起闺女的同学,他连忙告诉这个可能。朋友说,知道她同学的电话吗?司元建说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班主任的电话。他焦急等待着,郝佳美发来微信,好像对方有了一种心灵触动,说,闺女呢,我跟她通电话。司元建说,那么晚了,闺女早睡了。他没有办法躺在床上,就在屋里转悠,他听见岳母的梦话,很清晰,说你们赢不了我。突然电话响了,朋友告诉他,你闺女半个小时到,在同学家玩儿呢。她们玩得连我们进去都不知道。司元建问,那同学家长呢?朋友说,她父母离婚,父亲在外边喝大酒,耍麻将牌呢。司元建说,多辛苦你了。闺女回来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司元建喊着,你为什么关机。闺女笑了笑,说我们玩得很尽兴,我手机没有电了。闺女回家就喊着困了困了,接着躺下便睡。司元建原本想发的那些火都憋了回去,自己有了困意。他躺在床上没承想闭上眼睛就睡去了。梦里,他觉得自己挥挥胳膊就飞,飞过了高山。他看见郝佳美在下面跟着自己拼命地跑,跑得满头大汗。

岳母的头发很长了,在郝佳美没去日本前就说嚷嚷着要剪头。他带着岳母街上转了一圈,到了一家美容店,岳母叨叨着,我这脑袋没那么值钱。司元建发现窗帘竟然是自己设计的,浅白色的调子,中间有一层深绿显得很突出。他走进去,老板是个很妖娆的女人,三十多岁,笑眯眯地走过来问,需要什么头型?司元建说,你的窗帘是从哪买的?女老板说,从国外买的很贵呢。司元建笑了笑,说,这是我设计的,是从我那个小店买来的吧?女老板一愣,靠近司元建说,算我打眼了,我经常去你那买窗帘怎么没看见你呢。司元建说,我在后面,很少到前店。女老板说,我给你做个头吧,不收你的钱。司元建指了指岳母,对女老板说,给这位老人剪短些。女老板吩咐人去给岳母剪发,说着她就把司元建按在一张松软的椅子上,那手开始在他头顶上操作。半个小时,司元建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变成一个时尚小男孩儿。他剪完发发现岳母躺在理发椅上睡着了,还打着鼾声。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天开始闷热了。

蝉声一片,标志着夏天来了。

司元建觉得日子越来越闷,他开始想念郝佳美。郝佳美给他发微信越来越少,而且字数越来越短。偶尔会发过来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座寺庙。郝佳美说这是东京的增上寺,有一对新人在寺里举行婚礼,场面很雅静。郝佳美说,真羡慕人家,咱俩的婚礼太寒酸了,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司元建随手发了一个,回来补办一次。好久,郝佳美说,没有意思。司元建不知道是补办婚礼没有意思,还是对他没有意思。又一个周末晚上关了店,两个女店员的男朋友都来接。四个人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孤独的司元建。他把店里的灯关上,只剩下一盏壁灯。他看着街上的人逐渐在稀少,夜色把小街笼罩得很有诗意。他在房间一层层的窗帘里穿梭着,推开一扇门,又看到一扇门,永远都是门。他在给店门上锁的時候,意外地看见周雯戳在门外,脸色很不好看。司元建好奇地问,这么晚你来干什么?周雯哀怨地说,我挨打了。司元建诧异地问,谁呀?周雯靠在他的肩膀上,还能是谁。两个人在小街上没有目标地走着,鞋踩到石头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群人在街上热走着,一副很疯狂的样子。周雯说,你把店里的钥匙给我,我住你店里吧。司元建犹豫着,他不想搅在旋涡里边,他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始终对他是阴沉的,尽管在生意上他慷慨地帮助了那个男人。有一次,周雯送货来,两个人正在清点着。周雯的男人突然跟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个刺眼的电棒子。司元建不乐意地说,你拿这个干什么?男人喘着粗气说,我是买着玩儿的,看谁不顺眼,我就可以电谁。周雯说,你看我不顺眼,就电我吧。男人冷笑着,你以为我不敢吗。话没说完顺过一个电棒子到周雯的屁股上,周雯哎呀一声,人已经跌到对面的墙壁上。司元建愤怒地喊着,你真电她呀!男人看都不看周雯,转身就走了。司元建搀扶起周雯,发现周雯的脸色就像一张低廉的白纸。后来,司元建对周雯,他这么对待你,你还跟着他干什么。周雯恐惧地说,我现在要提离婚,估计他得把我折磨死!

按照事先的约定,黄昏时分,司元建在店里给郝佳美打了电话,告诉他准备送闺女去戒除所。郝佳美问,什么叫戒除所?司元建说,就是戒掉打游戏上瘾的地方。郝佳美惊讶问道,她都这种程度了吗?你是怎么管的?司元建说,你没有走她就打上瘾了,你一走就更疯了。郝佳美在那边一直哭泣,说,暑假后,我准备把虹接过来,这有中文学校,教得还算不错。我明年回去,她也回去高考,正合适的。司元建伤感地说,你走了,虹再走,我身边还有谁?郝佳美说,还有我妈妈,你再忍一年多。司元建说,忍的滋味不好受呢。郝佳美在电话那边又哭起来,你以为我就好受吗,我这周围都是日本鬼子,人家眼里根本没有你。我在日本,想起你好多的事来,比较比较你还是个好男人。咱们结婚十多年了,你也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一会,还是郝佳美口快,说咱们这样就麻烦了,电话费太高了,我撂了。说着,没等司元建反应过来,已经听到挂断的声音。司元建放下话筒,店里因为两个女店员要和男朋友聚会过生日,已经提前打烊了。看看空旷旷的店,夜色已经漫上窗帘。他心里不太好受,有许多思绪堵在心头,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泄出去。与郝佳美无数次的吵架,现在想起来,那种吵架应该当成夫妻间的快感。他回到家,虹回家越来越晚,岳母嚷着天天关我的监狱,没人理没人问的。司元建不想马上吃晚饭,就找出相册翻,寻找郝佳美的音容笑貌。头一张就是他和郝佳美在锡林郭勒盟大草原上蜜月时照的合影像,他在草地上爬着,郝佳美骑在他身上,挥舞着一根鞭子。远处是无垠的草原,天湛蓝湛蓝的,如一面镜子。司元建不想再翻下去了,因为下一张就是他骑在郝佳美身上,挥舞鞭子。两个人都说好,互相做牛马,互相折磨。现在想起来,折磨对方也是一种享受。

有电话嘟嘟打来,司元建赶紧去接,他觉得应该是周雯打进来的,因为好几天没看见周雯了。可一接是旅店的那个女老板,女老板说,我要把窗帘变成声控的,你设计好了告诉我。司元建有些懵,其实声控的窗帘早就有了,他而且亲自试验过,效果不错。声控电动窗帘它主要由传声器MIC、声控触发电路IC2、电机驱动电路和直流可逆电机等构成。原理简单,使用起来方便。他觉得自己应该适应现在的需求,就赶快跟一个电子商谈,电子商谈的价格比较高,司元建觉得自己应该做。他在店闷了几天,找到了一种解决办法。女老板打来电话催促,司元建说可以解决,女老板说了一个价格,司元建觉得偏低,可又张不开嘴,就说我再想想你的价格,有些低。女老板没有等他说话,就说,那你就想吧,你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美容店的女老板,问他想没想好,她反正是决意关店了。司元建说,为什么这样急呢?女老板说,我刚才又被你们男人鼓捣了,把我的乳罩都撕碎了。我觉得我越来越像卖身的了,生活太无聊了,每天和不愿意见到的人赔笑脸,每天为赚钱东奔西忙,每天算计着怎么能在别人的头上抢生意。我憋得慌,我得让我痛快。做美容,我谁也得罪不起,就得欺负自己。就算我求你,我还没求过谁呢。司元建说,我怕跟你合作,再把你赔进去,布艺店这行当也不好干。女老板说,我说了,我不在乎,我有钱。司元建说,这样,我过去,你等我吧。

晚上,家里静谧,因为闺女被他送去朋友介绍的戒除所。岳母突然不打牌了就在家里来回走着。他对岳母说,你怎么不打牌了?岳母倔強地回应道,你得陪我打牌,不陪我还这么走,一直走到走不动为止。两个人打着牌,岳母抓了一手的好牌,最后赢了,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唱起歌,还挥舞着胳臂打着拍子。唱着唱着,突然倒下。岳母倒下的姿势节奏很慢,就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司元建傻了,摇晃着岳母的身体,说你怎么了,不能开玩笑的,我应了郝佳美,要好好照顾你的。岳母慢慢睁开眼睛,她说,我走了,去一个热闹的地方,那有你的岳父还有我很多的朋友。这间房子太冷清,谢谢你孩子。见到我闺女,就说我对你很满意。等司元建送岳母到医院,抢救室的大夫说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是突然的心肌梗死。司元建觉得太压抑,就把美容店里的女老板喊来,说,你帮帮我。女老板问,我怎么帮?司元建说,你在旁边陪着我就是帮了。他给岳母细心地穿着新衣服,一身崭新的西服,这是岳母的遗愿,她说过,她是有文化的女人,不能穿老古董。司元建看着岳母憔悴的遗容,把岳母喜欢的那副扑克牌搁在身边,喉咙哽咽。女老板把虹接到医院,虹看着姥姥,表情很漠然。医院的主治大夫走过来,对司元建说,别难过了,郝佳美走的时候就说过,她妈妈的心脏已经要停摆了。司元建把随身带来的一个窗帘给岳母盖上,这个窗帘洁白无瑕,是他专门挑选出来的。

岳母被推进冷冻室,女老板对司元建和虹说,大家肚子都饿了,吃点什么吧。在繁华的中心街找了一家精致的杭州菜馆,女老板点了好多的菜,可司元建一口也不想吃,他脑子里都是岳母的眼睛,耳边也是岳母苍老的歌声。虹倒是很有胃口,津津有味地吃着,说在戒网瘾的地方伙食太差了。女老板对司元建感慨地说,难得你这个女婿有孝心,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在男人堆里难找。虹瞥着女老板,那眼神充满了敌意。女老板没理会虹的表情,她继续对司元建着急地说,店我关了,合作的事情不能拖了,我现在就开始装修布艺店。司元建说,你别着急,我还没想好呢。女老板说,赔了算我的,赚了算咱俩的,这等的好事有什么好想的。走出菜馆,夜色浓重了,天空布起了大雾,一团团的白气在脚前上下翻滚着。女老板使劲儿攥住了司元建的手,热乎乎的,司元建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回到家,司元建给郝佳美打了电话,他还没说什么,就觉得嗓子眼儿发烫。郝佳美在那边早已经泣不成声,说,我真对不起我妈妈,没办法,在日本东京实习我已经排在头位了,所有的高难手术都是由我做。医院来的人和没来的人都嫉妒我,都想取代我。我必须得熬着挺着撑着,绝对不能退下来。我在这附近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过两个月,我要把虹接过来。司元建喊着,不行,她再走了,我身边就没人了。郝佳美恳求着,你身边都是你认识的人,我要让虹守着我,要不我会疯的!

司元建跟旅店的女老板谈不了价格,就委托美容店的老板去谈,结果两天就谈下来了。美容店的女老板对司元建说,声控的窗帘我来做,你专门做传统的。咱俩也有个分工,股份咱俩你拿六,我拿四,这总算可以了吧。司元建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蒙着眼睛的驴,总是围着磨盘去转。美容店的老板自己找了一个做窗帘的厂子,也能做声控的。她对司元建说,你那厂子不行,厂长又是一个疯子,我就不明白你怎么非得跟他做。司元建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被动的,一切都是按照别人的想法去做,自己就是被抽鞭子才能做的主。他特别奇怪,很久没有周雯的消息,好像这个人被消失了一样。其实他心里明白,能一直跟这个厂子做,就是因为周雯。

晚上,他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像是个报废的仓库。他给闺女打电话,想起来闺女的手机都被管理人员收起来了。每天只能有一个小时的使用手机时间。他给朋友打电话,说想去看看闺女,朋友说,一定要预约的,就怕亲人去了,都抢着亲人的手机去玩游艺,既然有了瘾,就跟吸毒的人见到了白粉一样。司元建起身到闺女的床上看了看,四面墙壁都是冷清清的空寂。他在闺女床上坐着,床铺被子还在那戳着。他好像听见闺女在歌唱,以前晚上都是闺女在放声歌唱,声音依旧那么妩媚。他到岳母的房间,一副扑克牌散落在床铺上,他随便拾起一张,是黑桃,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像是妻子。他想哭,想着想着就落泪。他又给闺女打手机,他觉得自己有些神魂颠倒,明明闺女的手机不在她身边还在打。司元建就来回踱步,他实在闷得慌,就随便翻出闺女抽屉的一张碟盘来看。名字是《爱的躯壳》,是一个孤独者的意淫故事,没有真实爱情,也没有人流血死亡,全是男主人公一个人的幻想。屏幕上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肆意暴露最隐私的地方。司元建看着觉得自己挺卑琐的,就起身关上。

他不明白闺女那么小的岁数竟然看这样的东西,自己竟然全不知晓。他对闺女的呵护实在太少,根本不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想想,他又关心谁多呢,都是自己那摊子事。

女老板的窗帘店铺开业了,做的第一笔生意就是给旅店提供了声控的窗帘。窗帘是司元建设计的,多装一层纱帘,可以在起床后拉开窗帘的瞬间,避免强光刺眼带来的不适,同时日常也可以拉起来让卧室空间更具私密性。在女老板的店里有一个茶室,那天,司元建喝了不少铁观音,他觉得茶水也能喝醉了,走出店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外面又下大雾,把月亮罩在雾里,司元建觉得呼吸都困难。女老板送他出来的时候说,你谈生意不行,以后你的生意我给你谈。说句实话,你这个人太老实了。司元建忙说,你千万别给我弄成商人,我就是一个窗帘的设计者。我凭借着我的设计吃饭,素茶淡饭就够了,别给我上生猛海鲜。女老板笑着,搂住司元建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他一下,亲得司元建魂飞魄散。他走在路上,女老板的亲吻还在他嘴边徘徊。他觉得有些后悔,他亲眼见到女老板和那个旅店的女老板斗智斗勇的现场,为了盈利谁都不谦让。司元建就在那默默喝茶,两个人为了几块钱还在那你说我斗的。还是他憋不住说了一句,我的设计不要钱了。这句话让两个女老板都缄口,好半天才在品茶的过程中谈妥了交易。两个女老板笑呵呵的,刚才的硝烟好像迅速消失。说着男人和女人的那些话,也全不避讳司元建。最后说到好的窗帘,两个女人在互相比较着,谁也难以说服谁,还是司元建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复杂的窗帘,简约最好,调子不要太深,能透过月光最适宜。两个女人不说话了,因为这时候天色黯淡下来,这个茶室的窗帘就是司元建设计的,把月光过滤了一遍,显得外边朦胧又清晰。

司元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做爱了,他那天晚上被女老板亲了一口,回到家半夜竟然遗精了。他不敢想和郝佳美过去是怎么做爱的,一想就心悸。他不敢再翻阅和郝佳美过去的合影,一看就哆嗦。他记得那次和周雯去了一家饭馆,一进去,司元建就把周雯往外面拽,声音颤抖地说,不能在这吃。周雯问他,为什么?司元建感触地说,我以前经常和我老婆在这吃,进去就勾心思。回到家,在走廊上,墙壁上有一张特大的彩色相片,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在森林的尽头有一条幽静的小路。司元建看着这张彩色照片,经常幻想着郝佳美能从那条幽静的小路上朝他走来,然后和他做爱。在岳母的房间里躺下,他听见岳母好像在角落里唱着歌,他毛骨悚然。他实在忍受不住,很久没再睡,他就开始胡思乱想,当然绝对不能想郝佳美。他觉得周雯这个女人有些意思,小巧玲珑,如手里的一掌碧玉,与郝佳美成反差。郝佳美性格太好强,动不动就发火,挺漂亮的女人经常在家说出脏话,弄得他下不来台。司元建听说周雯和别的男人上过床,那是他到小厂里提货的时候,厂里的师傅们传说的,说周雯一直对她的丈夫不满意。两个人总吵架,有次,她丈夫把一个男人打得断了三根肋条骨,被公安局拘留了十五天。司元建曾經问过周雯,周雯说,都是谣言,我还没碰见我喜欢的男人。司元建信服这些传言,他发现周雯和男人对话,都用眼睛直盯着对方,扰得男人汹涌澎湃,心猿意马。他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女人说话总看男人,不是正经女人。司元建想,周雯已经三十多岁了,可岁月没有在她额头留下一道皱纹。那天周雯住在布艺店里,若是当时没走,跑到布艺店里,趁着撩人的月色,他想象着能抱着周雯在床上办事儿,该是多惬意呀。司元建想到这扑哧乐了,他觉得这个念头很唐突,也很龌龊,但也很刺激。司元建想着真要是这样就麻烦了,他被自己这个想象吓出一身的冷汗,他知道如果跟周雯的感情传染出去,远在日本东京的郝佳美等于被投放了一颗原子弹。

司元建到布艺店,两个女店员在那聊天。司元建扫视着说,怎么这么冷清。一个女店员不以为然地说,今天是星期一,每到这天都冷清。司元建在布艺店里照例转悠着,他看什么窗帘卖得快,什么窗帘卖得慢。他发现那个翡翠色的窗帘总是在那挂着,如绿竹,这是他最为精心设计的,颜色和样式都很有现代感。他把两个女店员叫来,问,为什么这个卖得不好呢?两个女店员看了看,说,没注意到,很多顾客都爱在这站的,站了半天都没买。司元建问,为什么光看不买呢?一个女店员说,颜色太深了,挂在家里太扎眼。窗帘其实就是个陪衬,不能把窗帘挂上,别的就什么也不能挂了。司元建听完一愣,觉得很有道理。另一个女店员笑着说,这么比喻吧,在家里,老板就是窗帘,可无论多重要也不能压住你老婆吧。两个女店员嘎嘎笑着,这时走进一个男顾客,没有看别的,而是径直来到这道翡翠色的窗帘前说,我就要这个了。女店员给他包着,随意问着,您来了好几次,就是为了看这个的吧?男顾客点点头。女店员问,是留着自己挂,还是送别人的?男顾客说,自己挂呗。男顾客心满意足地走了,司元建对两个女店员说,你们怎么看?其中一个嘴快地说,这个男人是单身。另一个撇撇嘴说,也不见得,弄不好他老婆就是他的陪衬。司元建想,要是这道窗帘在自己家挂着,郝佳美回来是不是觉得太扎眼了。

朋友打来电话,问,你手机怎么一直不在服务区。司元建才发现手机被自己设定了,这原本是让自己清净一下。他每次到布艺店都会这样,在自己设计的窗帘世界里徜徉,感觉窗帘的那种生活。所有的生活被窗帘遮掩住了,在改变着房间里的环境和心情。司元建问朋友出了什么事?朋友说,戒除所说你闺女在那一直哭,死活要见你,一口饭都不吃。岳母去世的那天,他就感觉到闺女的变化,说话很少,而且开始消瘦。这时他想起闺女,本想中午去看她的。他觉得自己怎么无情起来,一脑门子都是自己的事。朋友在戒除所门口迎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司元建默默跟着后面。进到走廊时朋友嘱咐,就说跟我视察,要装得自然一些。司元建急切地问,我闺女怎么样?朋友说,见了就知道了。到了一个小房间,他看见闺女痴呆呆地坐着,几天就瘦了,跟竹竿一样。司元建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抱住了她。闺女哇地大哭了,嘴唇哆嗦着,爸爸,我要跟你回家。司元建情不自禁地拉着闺女朝外走,朋友挡住了。司元建只得停住脚,闺女声嘶力竭喊着,我要走,你不让我走就不是我爸爸,我会恨你一辈子。司元建看着朋友,朋友的脸铁青。闺女继续喊着,你答应我妈妈要对我好,你是大骗子。朋友用眼神示意,几个看护过来拽走了司元建的闺女。司元建如雕塑般地戳在那心如刀绞。

半个月后,夏天到了收尾,早晨出来凉意有些扑脸。

晚上,司元建在两个房间里乱走着,郝佳美走了,岳母去世了,虹又走了,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他闷极了,他在房间里想的都是以前的事情,郝佳美的霸道岳母的叨叨虹的蹦蹦跳跳,想起来都显得可爱可亲了。司元建在空旷旷的屋子里喊着,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反正嗓子喊哑了。他感觉到自己神经出了问题,因为他把墙壁上的那幅画给撕下来擦了屁股,弄得满屁股都是彩色。他觉得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到,他就把电视开开,还不行,因为屏幕上是一家子在海滩上漫步,他拧着别的台。好像哪个台都跟他过意不去,因为都有爸爸妈妈和孩子的镜头。他就放他爱听的排箫曲,尤其爱听的那首《天堂鸟》。他觉得排箫这种乐器独特,像是在海上听到的声音,或者是在深山里,风的呼啸,浪的尖叫,包含着虚无缥缈的内涵。《天堂鸟》磁带还是郝佳美给买的,郝佳美说,好听,你听听吧,静静你那赚钱的心。他到岳母的房间里,也学着岳母摆上岳母和郝佳美以及闺女的照片,他发四份的牌,发现自己抓的是一手的烂牌,岳母却都是好牌。他替岳母喊了一句,我赢了。声音在屋子里来回乱撞着,心里酸酸的。即便是岳母抓到一手好牌有什么用,人已经在九泉之下了。

闺女从戒除所出来,嚷嚷着要找妈妈。她是在厌恶司元建,是他把自己送进去,让自己过的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游戏的日子。司元建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但他把手机给闺女的时候,发现闺女的神情不是那么饥渴。几天后,他把闺女送到机场,司元建反复叮咛着,在日本上中文学校不同在这上,一切都很陌生,你要刻苦。他抱了抱闺女,闺女挣扎出来。闺女对他的脸色始终都不好,在进入机场闸门的时候,还给他来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恨你,是你让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晚上,司元建给郝佳美打电话,郝佳美接了电话,说,虹到了东京,你就放心吧。司元建听到郝佳美的声音突然号啕大哭起来,郝佳美慌乱地问,你怎么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哭起来了?司元建说,我就是想你们,我自己一个人过得太难了。郝佳美不乐意地说,你脑子有病呀,想也不能这么哭法啊。你再忍忍,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我就和虹回去了。司元建还想说什么,郝佳美说,电话费太贵,我先挂了。

周雯在一个美丽的黄昏突然跑到布艺店,她对两个女店员说,今天都提前下班,你们走吧。两个女店员看看司元建,司元建挥挥手,两个女店员嬉皮笑脸地走了。周雯扑到司元建的怀里,司元建兴奋了,感到一阵热浪滚过来。他试图推开周雯,没有想到两只胳膊把周雯箍起来。周雯说,我和他分开了,你以后进货不在他那,我找另外一个厂子,活漂亮,价格又低。司元建说,在哪?周雯说,就在过去那个厂的旁边,咱们明天就去看看。晚上,司元建和周雯又到旁边那家饭馆,又坐在临街那个窗户,又上了那道清蒸桂鱼。周雯的脚在桌子底下慢慢转移到司元建的腿上,周雯说,前些日子,我还在你的布艺店里住,挺好的,能看见外面人来人往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司元建吃着清蒸桂鱼,他啧啧嘴,总觉得不如过去好吃,鱼肉的味道甚至有些腥臭。你和他离婚了?周雯说,他不离,那我就耗呗。司元建说,你能一个人过日子吗?周雯不解地,不还有你吗?司元建说,一年半以后,我老婆回来你怎么办?周雯把脚从司元建的腿上拿下来,不悦地,你是不是扫我的兴。周雯要了一瓶白酒,她对司元建显摆地说,我一顿能喝上一壶。喝着喝着,她的肤色就泛成了红布,表情也是一脸的沧桑。她率直地说,你这个人有缺点知道吗,我嫌弃你花钱不冲,这点你真的比不过他,活得小气,也不会生活,也不会唱歌跳舞,更不懂得享受。司元建说,你喝多了。周雯说,你会划拳吗?司元建摇摇头。周雯说,哪有男人不会划拳的。说着就自己划起来,从一数到十,头头是道的。她说话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投过目光。周雯说,我那个男人教我划拳,还叫我怎么花钱,这点比你强,他就是太没有文化。我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脑子就是不懂得怎么生活,怎么享受。周雯说着哭起来,说,瞧我找的这个男人,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可就跟太监似的,没有半点儿男人的彪悍豪爽。你聽听他平常用的都是尖嗓子,像是猫在叫。要是到大草原上唱歌,风早把他刮没喽。旁边桌上的人捂嘴乐着,司元建喊来饭馆的老板低声说,结账吧。周雯没注意司元建干什么,继续抽泣着,大城市的男人都这样,嘴里喊着离不开女人,一旦遇到事,头一个就把女人甩了。我怀疑你们男人有没有心,生出孩子有没有屁眼儿。周围的人开始咯咯大笑,司元建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拽起疯癫癜的周雯走了。路上,下起了小雨。周雯在路上跳着舞蹈,旋转着,不住唱着歌。司元建听不明白她唱的什么,他搀扶着周雯,知道今天周雯来就是要喝醉的,就是想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

在布艺店里,司元建把窗帘挂起来,把那张折叠床支撑好。周雯酒性发作踉跄地坐在床上,司元建扶着她躺下。周雯又坐起来,脱着衣服,脱着脱着就剩下乳罩。周雯看着司元建笑呵呵问,你是不是就愿意看我这个样子?司元建躲着目光,又不好接话。周雯把司元建拥倒在折叠床上,说,你是不是觉得憋得慌?你老婆走了半年,你肯定有半年没碰过女人了吧?周雯把乳罩带解开,司元建急忙躲避着眼神,他受不了这个。周雯悄悄咬住了司元建的嘴唇,疼得司元建不住地号叫。周雯光着脚丫子在布艺店里跑着,拽下来线上挂着的好几条窗帘,她裹在身上,像模特一样踩着节奏摇来晃去。就这样,周雯还不过瘾,边走边唱,那声音很吓人。司元建捂着耳朵说,夸张地说,有狼来了吧?逗得周雯呛出眼泪,她把身上裹着的窗帘松绑开,显露出女人迷人的酮体。司元建的血往上涌,他脑子里无数个问号在拷打着自己,然后是郝佳美的脸,岳母的脸,闺女的脸。他相信这些脸都冲着自己。周雯的嘴在亲吻他,天与地接触,月和星碰撞。司元建牢固的堤坝一次次被冲击着,他疯狂地朝后躲着退着。周雯顶住了他的胸,他的手触到周雯光滑的脊梁。周雯激动地呻吟了一声,喃喃着,我有些感动了。司元建更迷乱了,他被一种无序的情绪牵引着,淹没着,无法摆脱。他突然撕扯着一块窗帘裹住了周雯,周雯挣扎着,司元建又拽下来一个窗帘继续捆绑着周雯。周雯不动了,可怜地站在那,周雯喊着,你是想用窗帘捆绑住我吗,把我憋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进来一个人,站在他们跟前。这时,司元建还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他只看见周雯被窗帘裹着,很像是一具木乃伊。进来的是周雯的丈夫,他的眼球在往外努,手里拿着那个电棒杵在司元建的后脊梁上,司元建就觉得自己身子腾空而起,浑身麻酥酥的,然后被摔到对面的墙上,把空中的两三道窗帘掀了起来。周雯刚想躲起来,电棒就顶在她的胸脯上。她使劲儿喊了一句,你他妈真的电呀!周雯的丈夫吼着,我不当活王八,我豁出去坐大牢了!也要处治你们这对王八羔子!他话音未落,电棒就铆上了劲儿,周雯顿时就晕过去了。司元建感觉像是看电影,脑子一片空白。

周雯苏醒过来,店里的灯光已经暗淡,司元建在挂着掉在地上的窗帘。周雯发现自己胸前留下一道道紫痕,那是电棒的纪念。她脑子还沉浸在麻木的记忆里,只记得那个电棒冒着蓝光。司元建颤巍巍地走过来,他说,我饿了,咱们吃饭的时候光听你一个说了。周雯对司元建说,你给我过来。司元建靠近周雯,周雯捉出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脯前,说,你摸摸这,他刚才电我的地方我还疼着呢,我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真下得去手。说着,周雯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司元建说,他不会跟你离婚。周雯咬牙切齿地说,我死也要和他离婚,我不能天天看着他拿电棒过日子。你答应我,不要给他过一件货了。我绝对要换厂子,让他这小子走投无路。他以为电完我们就完了,呸!我要惩罚他,让他不得好死!

司元建搬过来一个沙发椅子,让周雯躺下。他说,睡一会,天快亮了。周雯固执地说,要睡你抱着我睡。司元建心有余悸,说,万一他再进来?周雯说,他再进来我就报警,他那电棒是在福建买的,那就是作案的证据。司元建跑去看大门,见大门还是开着的,于是他细心地锁上。想想,昨晚和周雯进来的时候没有锁门。他和周雯挤在狭小的折叠床上,两个人交织在一起。司元建觉得周雯在自己的怀里很安详,但自己却感到很不安,不如和郝佳美那么踏实。他恍惚中只觉得窗户呈现出浅黄色,于是下意识拧亮台灯。也不知道是灯光的颜色还是晨阳的感觉,他觉得布艺店里铺满了橘黄色,像是秋菊的残瓣,也像是国画家水盘里游动的东西,模模糊糊。司元建有些恐惧,他幻觉郝佳美在吸周雯的血,而且吮得她满嘴在泛红。周雯虽想挣扎,却又有些心甘情愿。吓得司元建赶紧拍着自己脑袋,要打掉这个幻觉。没多久,开始出现新的幻觉,周雯在吸自己血,自己在退缩。他分明看到周雯的牙齿已经凸出来,尖尖的。司元建知道走火入魔,他想逃离折叠床,但周雯如水银般地泻在他身上,让他動弹不得。司元建使劲才把周雯从身上卸下来,他把店里所有的灯全打开,周身在窸窸窣窣发着抖。周雯揉着眼睛看着他发抖的样子说,我又不是鬼,你哆嗦干什么?我也饿了,你这店里有吃的吗?司元建逐渐恢复正常说,我只会做挂面汤,平常都是郝佳美做饭。周雯摆摆手,那你就做挂面汤吧,挂面要细条,多搁几个鸡蛋。司元建悻悻地说,你不会做饭?周雯高傲地说,一向都是男人伺候我。我去洗个澡,出来就吃饭。说着,周雯旁若无人地走进卫生间,很快哗哗的水声就传来。司元建去到店里的后厨房做挂面汤。两个女店员中午在店里吃饭,冰箱里放着很多东西。司元建找到一筒挂面,然后撒下不少的味精,他没有烹调的本事,就懂得多放味精。

周雯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司元建看见她简单化了化妆,因为她的嘴唇红润润的。她吃着面汤,说,味精放多了,都苦了你知道吗。任何好东西,一多,就成了坏东西。司元建恍惚中发现周雯白皙的脖子,顺着脖子,就是手掌般大小的空白,上面还印有水珠。司元建抑制着自己,他感到下身在燥热。周雯沮丧着推开碗,嚷着,没有味道,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司元建胡乱吃着,也觉得不好吃。他跑到厨房刷碗。回来,见周雯在一道道窗帘之间边走边皱着眉头。司元建觉得不妙,周雯看窗帘最挑剔最苛刻,整个是职业冷面杀手,说看哪条不顺眼就一把给拽下来。周雯转完了,回到折叠床上,外面的晨阳利落地照在她跷着的腿上,裙子下面延伸出来的那条裸腿,坚实而饱满,透着诱惑。周雯说,你的设计得改进了,太老了,得变化点儿新花样。司元建嚷着,你好好看看我的作品,那是我的心血。周雯扑哧笑了,什么作品,那就是窗帘,是生活用品,那是人家买来挂的。司元建见周雯笑了,脸色也舒展些。周雯说,我来帮助你设计窗帘,真的,你不懂女人买窗帘的心思。你得让女人一看窗帘就有想上床的劲头,你设计的都太艺术化,逗不起兴趣。说白了,你这人就是这样,男人的特点不突出,想爱的不敢爱,想恨的不敢恨。要是我,我就夺过他的电棒,把那个小男人的屁股杵着火了。说着,周雯的脸色又变灰了。司元建觉得最近这一阵没有见周雯,周雯的话多了。周雯叹口气,我的命运总这么不好,遇到的男人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司元建不高兴了,说你这样说我,我可别扭。周雯戳着满店的窗帘,你懂得女人心里想什么吗?你懂了,这满屋子窗帘就都卖光了。司元建没说话,周雯凑近问,你除了和郝佳美,还有别的女人吗?司元建嘟囔着,你问这个干什么?周雯站起来,这女人和女人不一样,你设计的窗帘,我估计都和你老婆一个模子。你知道女人如何动心眼吗,那心眼动得让你毛骨悚然,让你防不胜防。我听说你和一个美容店的女老板合作,告诉你,干美容店的女人能同时和六个老板周旋,而且还从不隐瞒,把六个老板都调动得服服帖帖。

司元建看见窗外的行人,知道布艺店的生意又该开始了。半个小时以后,那两个女店员就该进店盘点了。他要带着周雯离开,先到家去。然后去看看周雯说的那个工厂,因为最近新设计的样子不少,要拿给人家看,要先交定金。他不服周雯的话,他设计的窗帘就讲究艺术,就有自己的品位。女人喜欢什么,喜欢没见过的,喜欢能给感官带来欢娱的。司元建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手很柔和。他意外地抬头,见周雯在注视着自己,眼光很特殊。周雯说,你是不是很孤独?司元建点点头。周雯笑着说,城市的人都是这毛病。你是不是很焦虑?司元建说,我常常晚上被噩梦惊醒。周雯放声大笑,这是城市人的陋习。你以前是不是一直想和我上床?司元建惊诧地,想过,只是想。周雯慢慢给司元建解开上衣扣子,司元建的手在痉挛。你要干什么?周雯一把将司元建上衣拽下来,说,昨晚不算,我喝醉了没有施展我的才能,我要让你知道我与你老婆是怎么不一样的。司元建往后退着,喃喃,不行,不行,半个小时以后她们就该到店里上班了。再说,我的感情交流还没酝酿充足呢就上床,太快了。周雯把司元建抱上床,用滚烫的嘴唇堵住司元建的眼睛,我让你和我做一次,就永生难忘。为什么我男人提着电棒找你我算账,说到底不是为了钱,是因为我的女人本事强。司元建倔强地说,我需要感情这个桥梁,过程不能浓缩。没有过程,你让我和你上床,我做不来。周雯倔强地,我就不信,一个干柴,一团烈火,我们就不能燃烧在一起。我偏不要过程,我就要结果。

上午,司元建和周雯去了另一家厂子,规模和机器都比周雯丈夫的厂子强。最后谈了谈价格,厂长没有说别的,看着司元建带来的窗帘设计很是赞美,说,让工人们干你的活也是享受啊。中午,司元建、周雯和厂长吃饭,饭桌上,厂长突然惶恐地说,周雯,你丈夫和我的关系一向不和,他这个人小心眼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怕到我这闹事,我可实在搪不起。周雯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他能吃了你?这个社会谁赚到钱就是本事,你把他的生意抢跑了,只能说明他废物。司元建没有插话,他隐隐觉得周雯的丈夫会报复的,而且出手就会狠毒。想着自己被那个男人用电棒击到墙上,他的肌肉就哆嗦。下午,周雯跟着司元建到了他的家,周雯躺在床上就喊着累,然后蒙上一条毛巾被就睡去了。午后的太阳很热,司元建把窗帘拉上,那道窗帘是浅蓝色的,拉上就显得有了几分海洋的感觉。他手机在响,怕吵到周雯就跑到卫生间去接。是女老板来的,问,店装修早就完了,到底什么时候进货?司元建说,等等,我现在换了一家厂子,刚刚谈完。女老板说,你身边是不是有那女人?司元建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说呢?女老板自信地说,你那个女人是要毁你的事业,不信咱们就走着瞧。跟你说,有个好女人是你的享受,碰到个坏女人你就倒一辈子的大霉。司元建不高兴地问,那你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呢?女老板说,三年吧,品三年就知道了,好女人是让你想一辈子都想不完的,是让你想起来就血往上涌的,是你想起来身体就会膨胀的,是你想起来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司元建的手机没电了,小屏幕上不断闪着蓝光,上面打出:没电了,快充电。女老板的声音变得遥远了,但他还能听到,好女人坏女人……

司元建在卫生间小便,他发现小便赤黄。他感到口渴的厉害,就拿暖壶倒着水,但暖壶没有水,所有的暖壶都没有水。他想起,自从虹走了以后,他就没烧过热水。他在煤气灶上烧了一壶水,看着水慢慢开了,冒出热气。他把热水倒进一个大玻璃罐里,然后又等着慢慢冷下来。他咽着吐沫,嗓子眼干得像沙漠。他喝着冷却下来的水,想着很久没这么在家里做这些家务活了。以前都是他这么做完了以后,岳母、郝佳美和虹等着喝。那时候,他就恶狠狠地想,什么时候家里人死绝了,就剩下自己享用,该多么惬意呀。可眼下真的就剩下自己了,那日子怎么就过得干瘪了呢。他回到屋子里,周雯还香甜地睡着。他躺在周雯身边,困倦地打着瞌睡。他拿起自己设计的窗帘样子看着,那颜色显得模糊了,混沌了。

几天后,美容店的老板找到他,说给旅店的窗帘已经完工了,咱们正式开店营业也有一阵子了,需要进一批你新设计的窗帘。她说,喜欢你店里那种把窗帘都挂起来的感觉,像是一道道的软门。司元建把自己新设计的几张图给了女老板,说就按照这个样子生产。周雯闻讯找到司元建说,你怎么又开了一家,这不是抢咱们自己的生意吗。司元建解释,多一家店就是多一份生意。我那个店面积小,地方又偏僻。这个店的位置好,店面又大。而且我把我不同的设计图分开两个店,尽量不重合,这不是在扩大生产吗。周雯不理解地大声喊着,我给你辛辛苦苦谈价钱,你在这却和别的女人在开店。司元建慌乱地解释着,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周雯吼叫着,我不是问这个,你的能量就这么小,怎么能再盲目拓展呢,自己砸了自己牌子。司元建突然来了脾气,他皱着眉头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设计的窗帘,我有信心卖出去!这句话说怔了周雯,她狠狠一跺脚朝外走,嘴里叨叨着,算我瞎眼了,算我瞎眼了。司元建想出去追,但脚步却没有移动。他透过窗户,看见周雯在楼与楼之间疯跑着。半夜,司元建接到郝佳美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感触地说,今天我做了三个手术,做完了,我到医院后面的一个寺庙里拜香。刚走进院门,就被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拦住。他对我说,孩子,想想,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没做,就这么无所谓地拖延。我忙说,有啊,比如我和我先生离开快一年了,我很想他,很想马上就见他一面,然后亲吻他一下,但我现在还不行,就想再等一年以后吧。老人说,我是要死的人了。我得了血癌,医生说我顶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一生中自己犯个很大错误,就是总把想干的事情拖延。我现在想干了,但已经干不成了。我奇怪地问老人,周围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告诫我。老人指指眼前拥挤的人群,这些我都一一告诫完了,你是最后一个。说到这郝佳美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很苦,可我也很苦。我想,我在下一个周末一定飞回去看你,我要和你好好做爱,做上两天两夜。司元建说,为了做爱从日本回来,不值得。郝佳美说,不,值得,为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值得。

十一

天暖暖的,烤得窗户有了一抹羞色。

司元建醒了,他不知道昨晚真的是郝佳美打电话,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布艺店一早晨被人纵火烧塌了。司元建风风火火赶到布艺店,看见辛辛苦苦建成的布艺店成了一个黑糊糊的屋子,里面的所有窗帘和装饰都成了焦炭。消防队员在朝着黑糊糊的屋子喷着水,司元建扑通跪了下来,他经营的布艺店完了,成了一个空壳。他感觉有人在抚摩他,抬头看是周雯。周雯表情麻木地说,我昨晚是在你店里住的,钥匙是我偷偷配的,他一直偷偷跟着我。一早我出去上厕所,他是想燒死我的。是他干的,我已经报案了。我从店里抢出来一件窗帘,是你最喜欢的。说着,周雯从背后拿出来那件翡翠色的窗帘递给司元建。

司元建有些冷,便把窗帘披在身上,人陡地也变得郁郁葱葱。

责任编辑:卢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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