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猪娃子（外一篇）

沈光宇

爸爸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回家。

妈妈就守着我和二弟以及那几亩薄田。

农家都养猪。有句农谚“养猪不赚钱，回头望望田”，是说农家养猪，主要为了积肥。

妈妈买来一头小猪，是一头白白的、胖胖的、圆圆乎乎、憨头憨脑的小猪。它无论吃食，还是游玩，都友好地打着招呼——头不抬，眼睛也不向你看，就像在自言自语：“嗯嗯嗯。”看来它对我们家满意着呢。

妈妈养猪有自己的独特养法。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善待小猪。

妈妈给我们讲了她买猪的故事：她一眼看到这头小猪，觉得十分惹人喜欢，就蹲下身问卖猪的老人多少钱。老人很是古怪，不回答价钱，而是问：“这猪买回去，你当什么养？”有个男子路过那儿，听到问话，也觉得老人古怪，就插嘴说：“买回去当老子养。”那老人直摇头，“不卖，不卖。”我妈妈笑着说：“我买回去当儿子养。”老人连连点头说：“我就是在等你这样的买主呢。”

妈妈还真的把小猪当成娃子养了。

别人家养猪，都是把猪放养在猪圈里，每日喂上两顿就行了。

我妈妈不同。她把猪娃子养在家里，让猪娃子睡在锅灶后的稻草中。每日三餐，猪娃子都在我们桌子旁边，吃着特地为它准备的猪食。我们兄弟俩还时不时夹点菜丢给它。它都吃，还不停地“嗯嗯嗯”打招呼。

农家养猪为积肥，我们家那几亩薄田更是急等着肥料长庄稼呢。猪娃子仿佛也知道。我们在院子一角为小猪挖了个厕所，训练了几次，它就知道不随地大小便了。

妈妈说，好的猪是日长三两，夜长半斤。确实是这样。猪娃子渐渐长大，和我们也越来越亲热。

夏天，我们去河里洗澡，猪娃子也跟着去。它真有本领，谁也没教过它游泳，可当我们恶作剧将它推进河里，它会自己游上岸。上了岸，你可要提防，它会突然抖动身子，把自己身上的水洒你一身。

猪娃子洗澡洗成习惯了，常常自己去河边湿湿身子。好笑的是，它洗澡不是洗干净了，而是洗得更脏。因为它一边洗澡，一边翻滚，把泥巴都沾到身上，简直就是个泥猴子。

妈妈忙叫我们提水倒进大盆，帮猪娃洗洗刷刷。我们兄弟俩会大声叫唤：“杀猪了，杀猪了！”并且用手掌比作刀子，砍猪娃子的膀子、腿、脑袋瓜。可是它没有一点点害怕，还傻乎乎地答应着：“嗯，嗯。”

猪娃子洗澡洗得成瘾了。

有时妈妈提水倒在大盆里，刚回屋准备拿脏衣服洗，猪娃子就抢先睡进大盆里，还惬意地晃荡着身子，把院子漫得水流水淌的。

妈妈要打它。猪娃子就竖起两只耳朵，满院子跑着转圈圈。妈妈又好气又好笑。

暑天中午，妈妈在地上铺好凉席，让我们弟兄俩睡午睡。可是没多久，猪娃子就会躺到我们身边。我们总觉得它有股怪味，就推它，“走开，你有猪腥味。”

猪娃子很自觉，嘴里嗯嗯地答应着，连忙翻个身，到一边去。

要过年了。猪娃子也长大了。

我们兄弟俩望着长大的猪娃子犯嘀咕：“人啊，为什么偏偏要过年呢？”

绿色的  梦

每当夏天，我都得早早起来为大水牛洗澡。

因为夏天的夜晚蚊虫多。众多的蚊虫都会趁天黑追着水牛叮咬，如果单凭水牛那短短的尾巴甩打，真的是顾得着头顾不着尾。大水牛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家里人都想让它晚上好好休息。于是几户有水牛的人家就合作为水牛专门挖了个大坑，注上水，还从河里罱来河泥搅和在水中，这就是牛汪塘。每到傍晚，就将水牛牵进去。大水牛很是懂得主人的美意，只要进了牛汪塘，就会埋下身体，只留鼻子伸在外面呼吸。大水牛显得十分惬意，不时在泥水中扭来扭去。当它完完全全变成泥牛以后，即使还有蚊虫来叮咬，没吸到血，反倒粘在牛身上了。大人告诉我说，凡是水牛夏日都喜爱到牛汪塘休息，这里不但避蚊虫，还凉快，可就是每日的清晨要牵出，到河里洗个干净。

大水牛和我一样，也想睡懒觉。每次我去叫它，它都懒洋洋地向我摇头，有时还伸长鼻子对我呼气。它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这夏天的早晨清清凉凉的，谁不想做个大懒王？可爸爸不答应：“洗完牛，你还得上学呢。”我只得死劲地拉牛绳。大水牛的鼻子被拽疼了，只好乖乖地听我的話。水牛水牛，水牛天性喜爱水。在夏天，水牛只要见着水就喜欢往水里跑，在水里泡。听爸爸说，有一年秋天打稻场（就是将割下的稻子摊放在场地上，让牛拉着石磙子碾稻谷），因为天太热，爸爸又要赶在天黑之前完工，就没让大水牛休息。大水牛急了，拉着石磙就往河里跑。可把爸爸吓坏了，因为牛的力气再大，后面背着石磙子，下了河也得沉底。

我曾经问爸爸：“大水牛怎么会游泳，你教过它吗？”爸爸笑着说：“不是我教的，是大水牛的妈妈教的。”我想，牛的妈妈真好，别看它们都是傻大个儿，可是培养儿女还是想得很周到呢。水乡遍地都有水。爸爸当初教我游泳的时候，就说过，学游泳就是为自己捡性命。

大水牛身高体壮，走起路来慢腾腾的，可是到了水里，游泳技术可高呢。不管多宽的河，它都能不慌不忙游过去。只要它高兴，你就是穿着衣服，背着东西，跪在牛背上，它都能把你驮过河。只见它埋着头，噗噗呼气，时不时甩动两只小耳朵，驱赶着牛虻;它始终记得将自己的脊背露出水面，不让主人碰水。可它也有调皮的时候：你满以为它会像往常一样驮着你，但是它为了洗个痛快的凉水澡，顾不上你了，在水中猛地沉下身体，还将牛屁股扭上几扭，那你只好成了落汤鸡。不过这都是在炎热的夏天，大水牛也知道主人你早晚也得洗澡。人牛同乐，倒也其乐融融。后来我懂得了牛脾气，在大热天骑牛过河，干脆脱得赤条条的，把衣服卷扎在头顶;大水牛再怎么耍我，我也不怕。再说，大水牛知道，背上有个小主人，调皮也不会过分。

乡里人都会说这样一句话：牛不知力大，人不知己过。大水牛尽管力气大有千斤，但是它自己并不知道，所以对主人很是温顺。傍晚放学，我都割来牛草，撒在它的面前。这时，大水牛就会感激地望着我，甚至会像小狗一样，伸出长长的舌头来舔我的手。牛舌头很粗糙，能舔得你生疼生疼。我不喜欢它这样的友好，有时就伸手打它。大水牛满以为我在跟它闹着玩，就摇着脑袋擦我的身子，这样就能将我推得东倒西歪。我不责怪它，因为牛不知力大嘛。

牛的力气大，当然肚皮也大。每天要吃好多好多草。夏天它吃青草，吃庄稼秸秆;大忙时，爸爸会专门为它做牛包子，就是用草料包上泡涨的黄豆;到了冬天，水冷草枯，大水牛只能吃枯黄的稻草。不过这些稻草都是在秋天经过精选的，不烂不脏。牛也懂这些。所以在收稻的时候，如果遇上连绵的阴雨天，牛就会流眼泪。因为它知道，冬天要吃发霉的口粮了。

最使大水牛高兴的时候，就是我放暑假。吃过早饭，我就去牛汪塘牵牛，然后去河里洗澡。洗完澡，我拍拍大水牛的头，它知道我要带它撒野去了，就低下头，让我双脚站在两只牛角上。接着大水牛缓缓地昂起头，让我爬到它的背上。我没有牛背高，加之牛皮肤很滑，如果从牛旁边想爬上牛背是不可能的。大水牛就是懂事理。

找到一片芳草地，大水牛自由自在地啃吃喜爱的青草。我挥舞镰刀一圈又一圈割牛草。割牛草很有讲究，要转着圈子舞镰刀，从外向内，最后就圈成一个小草堆。估计够大水牛饱餐一顿了，我就躺在青青的牛草上，享受青青的香气，看天上逛荡的白云，看牛背上欢叫的喜鹊，看身边搬运食物的蚂蚁，然后迷迷糊糊睡上一觉，做着绿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