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世图
摘 要:本文基于《家》中抽象隔离意义的语言表达,尝试对文本中的人物心理进行探析,并结合作者的生平背景进行阐述,给予读者以另一种视角看待巴金与所处时代的“脱节感”与人物心理的“隔离感”。
关键词:《家》;抽象隔离意义表达;隔离感;时代背景
作为巴金“激情三部曲”的第一部,《家》充满了作者强烈的反封建精神,它描写了高家由盛及衰的历程,其中渗透了以高觉慧为经典人物的逐步增强的反抗意识。在作品中,笔者注意到多处有关抽象隔离意义的语言表达,这些抽象隔离意义表达形象生动地体现了作品文本的人物心理。下面笔者基于这些隔离意义的表达,尝试分析文本人物的心理,并联系作者生平背景对作品主题作进一步阐发,希望给予读者以另一种分析的思路看待文本人物的心理感受。
一、抽象隔离意义表达有利于体现人物心理的“隔离感”
语言词语的引申义主要建立在本义之上,其一表现为意义的虚化。《说文》曰:“隔,障也。”“隔”用作动词时,本指实物与实物之间受到第三方的遮断而产生的间隔或障碍,但在语言高频使用之下,“隔”的意义抽象化,起间隔作用的第三方可能成为高度抽象化的虚体(也有可能是实体)。在这种情况下,笔者谓之抽象隔离意义的表达。
适当的语言表达有利于增强语言表现力,而抽象隔离意义的表达有利于给读者生动展现文本中的人物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恰恰是某种“隔离感”的深刻体现。若在描写中甲物和乙物之间隔着的是实体,这样的语言描写也许会平平无奇;但若将高度抽象的虚体间隔于甲乙物之间,巧妙使用,有利于生动体现人物心理的直观感受,体现更为浩大的隔离情绪。
二、《家》作品中抽象隔离意义表达体现的人物心理“隔离感”
在《家》这部作品中,笔者归纳了8处具有抽象隔离意义的描写。
第一处,“他突然感到寂寞。这一切似乎都跟他隔得远远的。他被冷气包围着,被一种莫名的忧郁压迫着。”
这一处是写在高家除夕晚的热闹景象下,觉慧感到与以往有所不同的孤寂感受。在这里,冷气作为间隔物,将孤独的觉慧与热闹的高家隔绝,冷气本已寒凉,如今自身被冷气包围,自己便是寒冷的聚合体,进而突出了寒冷的孤独感,让人读来凉意一片。这种极致低冷的温度,延伸了孤独的长度,它犹如一条孤独之路,已漫长地在觉慧内心铺展开来。由此,这实质上加强了觉慧最终要“逃”出家的心理暗示,也为后面的情节奠定基础。
第二和第三处:“虽然他答应要娶她,然而老太爷、太太们以及所有公馆里的人全隔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是不能够到她这里来的。永远有一堵墙隔开他们两个人。他是属于另一个环境的。”
这两处是写鸣凤在老太爷的命令下将要被嫁出去的最后一天的心理活动。此处将公馆里所有人当作间隔物,实际上是将他们高度抽象比喻为像老太爷典型的具有封建思想的人群,进而可转喻为封建思想的墙壁,将鸣凤之无奈生动体现出来。它蒙上了封建等级色彩,鸣凤之哀伤、爱情之绝美,似乎都穿不过这道封建之墙,留下的只有窒息的气声。
第四处,“他觉得在他跟哥哥的中间隔着一个湿淋淋的尸体。”
这一处是在鸣凤跳湖自杀后觉慧发现与觉民的思想发生分歧的心理感受。“湿淋淋的尸体”带有两个信息:一为“湿淋淋”,指跳湖自杀而全身浸水的鸣凤;二为“尸体”,指无生命的肉体。可是,尸體怎么会阻隔人呢?原来,觉慧沉浸于自己失去一个恋爱对象的情绪中,觉民仍然有一个依然活着的恋爱对象,正如觉慧对觉民大吼的那句话:“你有了你的爱情,我什么都失掉了!”觉慧与觉民发生思想分歧,这其中“湿淋淋的尸体”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有尸体形成的背后原因。在笔者看来,此处是将尸体(结果)及其成因融合抽象为一体,变成了觉民和觉慧思想距离的阻隔物。
第五处,“在他跟她的中间隔着一个‘永恒。”
此处是写觉新看到梅表姐奄奄一息后的哀伤之情。“永恒”表示无限的时间长度,已然高度抽象化。在这里“永恒”隔断了两个实体的人,虽然觉新仍能见到她,但她已见不到觉新。在这一刻,觉民感到了极度悲伤,因为他和梅表姐再也无可有交流的机会了,与世隔绝。这犹如是在流动的时空走廊里,梅表姐先走,但觉新还有很长一条路才走,然而他们可能再也无法在时空的汇流中邂逅了,这对于觉新而言,在见到梅表姐的这一刻,是一条“永恒”的定律。
第六和第七处,“他们的心跟我的心、你的心都隔得很远。我一个人在家里是完全孤立的。”“正是因为有两颗心跟我的心隔得很近,所以我常常想看见你们。”
这两处是觉民在外逃婚时和觉慧的对话,前一句为觉慧的话,后一句为觉民的话,前一句写家里人与觉慧的心灵距离很远,后一句写觉慧、琴的心与觉民的很近。此处的描写没有点明作为阻隔物的第三方是什么,但结合上下文,应该为某种封建思想的喻体。笔者认为,心灵联系思想,言心灵之远近,实则为思想之异同,思想的远近类似于思想的站队,在这里,琴、觉民和觉慧站到了同一战队中,也或许能够解释后面觉民和琴帮助觉慧逃离的原因。
第八处,“他们将永远怀着隔膜,怀着祖孙两代的隔膜而分别了。”此处的“隔”作为一个语素融入到“隔膜”这个词中,写出了觉慧与老太爷之间的隔阂界限分明,而“永远”点出了时间的长,表明这种隔阂是不可消除的。
三、巴金“隔离感”成长的时代影响了《家》中人物心理的塑造
巴金强调,作品的最高境界是写作同生活的一致,是作家同人的一致。这“两个一致”的“主要意思是不说谎”[1]。他将创作视同一种生活方式,把生活当作一种战斗历程。自然,作品《家》的人物心理与巴金的时代背景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了解巴金生平后,笔者认为,巴金先生没有放过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在《家》中着力抒发内心的“隔离感”,就连一丝细微之处也能感受到巴金笔下窒息的“隔离感”。同样的石狮子,在巴金祖父李镛的公馆与作品中的公馆高度相同:《巴金传》写其为“长年保持着沉默”,《家》写其“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石狮子承载了家族几代人的变迁,“沉默的石狮子”在《家》里让觉慧认为是对家族的秘密不让外人知道。这一份沉默,表明觉慧还未深入了解家族的“封建秘密”,但从这一方面看来,它承载着巴金先生细腻的记忆视角。
在徐开垒著的《巴金传》中,笔者看到了和《家》相似的社会生活背景——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内忧外患,社会矛盾尖锐,人民革命运动频发。巴金出生于四川成都的一个大家庭中,其中也有分别的等级次序,巴金在温暖的家庭怀抱中成长,同时也于时代变革中苏醒。在笔者看来,觉慧是部分或绝大部分的巴金自身的体现——是一个敢于冲破封建思想藩篱、发出时代变革之声、果敢实践于真实生活的精神形象。
体现在“隔离意义”上,巴金从小一直都有一种与封建思想及其制度的隔离感,但可惜的是生于斯却不能逃于斯,巴金只好将他的窒息感写进“觉慧”里,将他复杂的思绪写进觉慧的心里。其他角色犹如地球绕着太阳转,则是对觉慧鲜明性的衬托,加强其“隔离心理”的特点。
巴金年幼在家中也曾感受到温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巴金逐渐发现自己不适应这传统封建的框架,挣脱的欲望则在一次次与封建制度的冲击中萌芽。总的来说,巴金感觉自己与家“隔”得越来越远了,发现自己逐渐与时代脱节,这一脱节感在其自传中多次体现,也深刻體现了其与时代的“隔离感”。在巴金的小说文本中,旧“家”总是作为黑暗的象征和封建专制的体现物而出现[2]。在巴金的眼中,“‘家不再是什么‘避风港‘安乐窝,而是痛苦的源泉、专制的象征、旧制度的代名词。”[3]例如,巴金认为封建家庭中的各种礼节非常虚伪,而且逐渐“不满足于家庭里刻板的生活”了[4]。巴金也曾含着血泪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那十几年内我已经用眼泪埋葬过了不少的尸体,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完全是被陈腐的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的一时的任性杀死的。”[5]可见,巴金对于封建家庭和封建思想体系是如此嫉恶如仇,以致于使这样一种复杂且社会性的生活背景给《家》的创作、给主人公觉慧的描写奠定了浓厚的写作土壤,同时家庭中出现的朋友、亲人等也为巴金所写,用以衬托觉慧的人物形象。
四、结语
巴金的《家》离不开其时代背景的影响,也离不开个人主观努力的渲染。时代影响文学创作,由《家》体现出来的“隔离感”不仅仅是作者个人的呼唤,也是那个时代像巴金一样的人所普遍拥有的愁思。
参考文献:
[1]巴金.巴金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张学敏,张继红.试论巴金小说文本中“家”的模式及其文化意蕴[J].陇东学院学报,2010,21(6):46-48.
[3]李晓红.从“家”出走和从“国”出走——巴金前期小说创作的动因分析[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5):94-100.
[4]徐开垒.巴金传[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
[5]巴金.关于《家》(十版改订本代序)———给我底一个表哥[A].李存光.巴金研究资料(上)[C].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
[6]谷尉年.探隐发微,妙笔生辉——《家》鸣凤投湖一章的心理描写赏析[J].名作欣赏,1984(2):4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