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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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酒融媒体中心供图
1915年,美国旧金山正在举办“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9月23日,是博览会特设的“中国日”。这一天,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他在任期内下令开凿巴拿马运河,是二战时著名总统罗斯福的堂叔——亲临了汾酒展台。试饮之后,交口称赞,并买下一瓶,作为圣诞节的家宴用酒。当时,中国酒品获奖总数为47枚,分为大奖章4枚、名誉奖章2枚、金牌19枚、银牌19枚、铜牌3枚。由于奖项设立与国人习惯迥异,以至于何酒得何奖,一直众说纷纭。
犹如两座古堡雄峙于卢家街南北的杏花村汾酒老作坊,占地近万平方米,是汾酒集团前身义泉泳、晋裕公司造酒厂的旧址。这些宋元明清孑遗的门面、庭院、古井、银窖……无不见证过昔日创业的艰辛与成功的喜悦。在账房的内壁,一份装裱考究的英文印刷品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就是汾酒获“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最高奖——甲等大奖章的证书。当年汾酒夺魁的消息传回国内,群情振奋。《并州新报》评论“佳酿之誉,宇内交驰。为国货吐一口不平之气”;送展的义泉泳东家王协卿、大掌柜杨得龄搭台唱戏、大摆宴席并勒石《申明亭酒泉记》;阎锡山连题四块金匾:中外驰名、名闻海外、名震四海、味重西凉。
那个时候,许多人以为参展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是汾酒初出国门。殊不知,数百年前,汾酒已经跟随晋商的步伐走南闯北,纵横万里迢途。
“金镫马踏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这句题咏见于伦敦大英博物馆珍藏的元代汾阳羊羔酒酒瓶。汾阳酒瓶缘何至此? 没人知晓,身世成谜。或许,从《马可波罗行纪》中能瞧出端倪:元初,太原至汾阳再至临汾一路,“商业及数种工业颇见繁盛,有大商数人自此地发足前往印度等地经商谋利。”不妨“大胆假设”:某位元代晋商携酒赴印度,英国殖民印度时发现了酒瓶……
作为一个商帮,晋商兴起于明朝初年。“第一桶金”掘自为长城沿线卫所输送军粮,换取“盐引”,至运城、两淮等盐场领取食盐后,再于“行盐地″ 销售。明朝中叶,大同、宣府、山西、延绥、宁夏、甘肃等十余处恢复茶马互市,晋商乘势将丝绸、棉布、白酒、盐茶、铁锅等贩至边境,易回马、牛、羊、皮毛等,获利丰厚。其时,茶叶并非最大宗商品,棉布才是。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指出: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指古徽州),江北则推山右(指山西)。
正是从这个时期开始,民间诞生了“晋商三宝”的说法。版本颇多:“关公、汾酒、老陈醋”,“会馆、汾酒、梆子戏”……无论哪种版本,汾酒始终是行旅辗转的晋商标配,是温暖的慰藉,也是难舍的乡愁。晋商所到之处,即汾酒流布之地。身怀制曲绝技的汾酒师傅,仿佛风吹的蒲公英,飘到哪,清香的种子就落到哪。陕西西凤酒由晋商创始,明万历后,当地人接手;明末清初,西凤酒在四川改进泸州老窖首个酒坊“舒聚源”;1939年,著名女经济学家张肖梅主编《贵州经济》叙及:“茅台酒之沿革及制造,在满清咸丰(1851-1861)前,有山西盐商郭某,来茅台地方,仿照汾酒制法,用小麦为曲药,以高粱为原料,酿造一种烧酒。后经陕西盐商宋某、毛某先后改良制法,以茅台为名,特称曰茅台酒。”多年以后,上述三酒,仰赖一方水土,终于绽放凤香、浓香和酱香的花蕊。
不惟如此。在汾酒博物馆里,还摆放着数列标有“汾”或“汾酒”字样的外地汾酒。比如“汉汾”“豫汾”“北汾”“红星汾酒”“湘潭汾酒”“南昌回笼汾酒”……都有些年头了,市面上完全见不到踪影。然而,细细推敲,我发现:如果用一支笔串联它们的产地,勾勒出来的,正是三百多年前那条贯通欧亚大陆的万里茶路。
从福建武夷山出发,陆运到江西铅山登船,经信江入鄱阳湖,转长江至汉口(今武汉),溯汉水至襄阳,改小船由唐河北上河南赊店,改用骡马驮过洛阳,渡黄河走太行山路,经山西晋城、长治、祁县、太原等晋商故里,出雁门关分成东西两路:东路在河北张家口换骆驼到库伦(今蒙古乌兰巴托)至恰克图;西路从杀虎口、归化(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换骆驼到库伦至恰克图。再经俄国的乌兰乌德、伊尔库茨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托木斯克、叶卡捷琳堡、喀山、莫斯科,最后抵达圣彼得堡。
这条遥远漫长的茶路绵亘1.3万公里,在连接红海与地中海的苏伊士运河通航之前,却是中国产茶区通往欧洲腹地的最短途径。往返于茶路的“主力”就是晋商和俄商,他们相遇的地方就是恰克图。
“恰克图位于西伯利亚南部和中国的鞑靼交界处,在流入贝加尔湖的一条河边,伊尔库茨克城以南约100英里的地方。”这是马克思在《俄国的对华贸易》中的一段话,发表时距离清廷勘边“让出”恰克图正好七十年。
清雍正五年(1727),中俄签订《恰克图条约》,规定以旧市街为界,街北恰克图旧城划归俄国,街南由中国另筑恰克图新市街,用于双方贸易。此后,直到五口通商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仅有两处对外商埠:恰克图和广州。
恰克图在俄语中意谓“有茶的地方”,但实际上“万货屯集,居然都会也”,晋商直呼其为“买卖城”。雍正十一年(1733),汾阳人朱成龙“由张家口出塞”来到恰克图,经营绸缎、烟酒、茶叶、布匹、杂货等。他是历史文献中第一个有名有姓有县籍在恰克图活动的晋商。那个时候,汾阳籍晋商数量众多,在张家口、库伦、恰克图等地遍设商号。当跋山涉水、走过大漠草原荒岭戈壁的驼队一到,满面笑容的掌柜就会照例端起一碗汾酒上前迎接。后来,这个“照例”成了所有在俄蒙地区经商的商帮礼节。
五口通商尤其是1858年汉口开埠之后,“俄商在汉口开设洋行,将红茶、砖茶装入轮船,自汉运(天)津,由津运俄,运费省俭,所运日多,遂将山西商人生意占去三分之二”。在晋商强烈要求之下,清廷允准晋商“假道该处(恰克图),赴西洋诸国通商”。于是晋商深入俄境,在莫斯科、多木斯克、耶尔古特斯克、赤塔、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新西伯利亚、巴尔纳乌、巴尔古比、比西克、上乌金斯克、聂尔庆斯克、乌丁斯克、伊尔库茨克等地开设商号。在冰天雪地、冬日漫漫的俄罗斯,晋商采用马铃薯等当地原料,让汾酒师傅调制出堪与伏特加酒媲美的“北特加”,风靡一时。毕业于俄国圣彼得堡大学物理系的牛映奎,还特意翻译出版了俄文著作《马铃薯酿酒》。
牛映奎是汾阳人,担任清驻俄使馆官员期间,曾应邀观礼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颇费了些周折,在汾阳医院背后的一条老巷子、基督教会钟楼南侧几十米处,我找到了牛映奎的故居——牛家大院。现在院里住着数十户人家,真的成了一处大杂院。实际上,这处大院并非牛映奎的祖上遗产,而是他的长兄牛允宽花费巨资兴建。牛允宽是著名旅俄富商、晋商后期代表人物。其在莫斯科创办的璧光发洋行,主营大宗皮毛和茶叶,于张家口、库伦、恰克图等地开立分行。商业帝国的版图一度扩张至波兰华沙、格但斯克、德国莱比锡、柏林、法国巴黎、美国纽约和日本东京。民国初年,牛家大院动工,十几年后方告竣工。整座大院坐西朝东,分为前后院、南北院和花园。仅前院就有15孔窑洞和一道由16根罗马柱组成的拱券型走廊,是当时汾阳城最气派的大宅院。
“桥南桥北雪杈枒,青豆倾筐向酒家。忙过小亭吹石竈,杏花如梦作梅花。”
1968年,年轻诗人郭路生(食指)从北京插队汾阳。在杏花村,他写下《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