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成
北方曾有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明代文学家沈德符曾以『实燕赵间所仅见』来称叹沧州狮子。沧州铁狮,这座屹立千年不倒的塑像,是沧州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沧州人民的精神寄托。
1961年,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中,沧州铁狮子赫赫在列,可谓实至名归。位于河北沧州(古称旧州)古城遗址的沧州铁狮子,历经千年,至今屹立不倒,深具历史、科学、文化和艺术价值。
千年狮子王
沧州铁狮子体型硕大,长6.264米,宽2.98米,高5.47米,重约31.5吨(完整模型估计达40吨),是我国目前现存最大的古物单体铁件。铁狮子虽“腹唇尾多破缺”,其神韵却依旧“昂轩”:身披幛泥,背负莲盆,卷鬃偏项,“昂首南向,左足前进,势欲凌旷野而趋”,周身透着威武、阳刚之气。
沧州铁狮子尚存的装饰纹饰及铸造时所遗留的有规则的冷隔线和矩形范块痕等十分明显。有关学者据此推测该铁狮子的冶铸工艺应为泥范明浇法(以整块泥模为范,分节叠铸),合计约用铸范509块,范块多为长方形,宽35—45厘米,高20—25厘米,且由铁、硫、碳、锰等化学元素构成。
从造型上看,沧州铁狮子为走狮造型,其写实程度远高于其他地区、其他类型的蹲狮与卧狮,展现了一种沉稳从容、纵横天地的气度,它外放的艺术风格也彰显了其超群不凡之力,不愧其“师(狮)子王”的盛誉和威严。
据史料记载,沧州铁狮子铸造于大周广顺三年(953年),身刻铭文,“狮腹满铸佛经(民国《沧县志》指为《金刚经》)”,但因年久失修,锈蚀严重,漫漶不清,“雨剥前代铭”,到民国时已“殊模糊难读”。幸得清代金石大家王国均亲身踏访、遍索狮身,才在狮身寻到“大周广顺三年铸”“山东李云造”“窦田、郭宝玉”“师子王”等铭文,这让沧州铁狮子考古研究工作有了大突破。
当时,同为畿辅金石大家的叶圭绶见了这些铁狮子铭文拓片后激动万分,他在信中对王国均说:“狮王得兄一番赏鉴,据以入志,幸何如之!近在本治,而旧志从不载其文字,岂知造之年月、之人,凿凿铸在狮身上耶?此番修志再一含混,狮子埋没千古矣!”大意是说狮身实际刻有铭文,表明了铁狮的铸造年月和铸造之人。只是因铭文模糊难识,又加上县志记述含混,铁狮子才被埋没千年。
沧州铁狮子铸造年月的确定,也让人们意识到,该铁狮子的铸造比美国和法国的炼铁术早七八百年,在世界冶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里程碑式的意义。2011年,以沧州铁狮子为原型新铸的“沧州铁狮子”落户狮城公园,体积是原沧州铁狮子的1.32倍,成为世界上一次性整体浇铸的最大的铁狮子,创造了一项新的世界纪录。
精神之寄托
关于沧州铁狮子的铸造缘由和用途,世人多有揣测,众说纷纭。有说镇城、镇海、壮寺观,还有说这铁狮子是文殊菩萨坐骑。而铁狮子是如何铸造的,则有“周世宗罚罪人铸狮说”和“销镝刃铸狮说”。
那么,铁狮子究竟是因何而造?铸造目的又是什么?这要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尤其是狮子崇拜和佛教文化的关联性方面进行考量。
毋庸置疑,狮子在中国是外来物种,但它与中华文化的纠葛却有着悠久的历史。西汉丝绸之路开辟后,狮子从西域传至中土,并与中原辟邪神兽融合,成为一种瑞兽,广为传播。
佛教的传入加深了中国人对狮子的敬畏和崇拜。狮子是常见的佛座装饰和坐骑,故人们视其为神灵之兽,对其倍加崇拜,并认为其拥有无限神威和震慑力,能驱邪逐鬼。狮子的这种神格正契合了唐末至宋初时期沧州人民的精神需要。
自唐代后期至五代十国,国家一直处于战乱之中。后晋天福三年(938年),晋高祖石敬瑭按契丹要求把燕云十六州拱手割让,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至北京以南地区。处于对峙前沿之地的沧州备受戕害,兵燹、洪涝、瘟疫等恣意肆虐,民不聊生。
面对无奈的现实,沧州的百姓只好寄托于神佛之物,以保佑一方平安,求得心灵的慰藉和解脱,这便是沧州人建开元寺和铁狮子的初衷。民国沧州文化名人刘树鑫在《古沧铁狮记》中指出:“余惟北地自石晋后,常沦异域,风俗好佛,造像、经幢遗石完缺皆有,獅之铸,殆亦类是。”
位于开元寺的沧州铁狮子,也是沧州开元寺遗址的遗物。沧州铁狮子背负莲盆,腹内铭刻《金刚经》,体表着披绶带,为文殊菩萨坐骑之物化。由此,不难看出该铁狮子的诞生确与百姓的佛教信仰密不可分。
镇城是首要
作为佛家圣物,沧州铁狮子应既可镇城,也可镇海,更可壮寺观。当然,这座铁狮子最重要的用途还是镇城。明代李梦熊《旧沧十景·中城狮子》“腹中何所有,丹志镇荒城”的记述明确指出,该铁狮子腹中刻有强调镇城之功用的铭文。
厘清了铸造之缘由,铁狮子由谁铸造也不难推测:除了民间信众和开元寺的僧人,官府也参与其中。首先,铁狮子的铸造对于当地主政者的政绩十分有利,既可安抚百姓,加强统治,也可逢迎天朝,慑服远夷。其次,铁狮子冶炼工程巨大,需要耗费的铁资源数额惊人,而古代盐铁属于官营,民间操作困难重重,没有官府的支持与参与,铁狮子的铸造难成现实。换句话说,只有官府参与、保障,铁才可能顺利从当时距离旧州较近的磁州或邢州铁矿,通过洺水、漳河转运河,再经浮水运抵旧州;也只有官府才可能提供最精湛的铸铁工匠。
一言以蔽之,正是在各方群策群力的条件下,精美绝伦、硕大无比的铁狮子方能顺利出炉。广为流传的“周世宗罚罪人铸狮说”虽是误传,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官方的参与。
总之,沧州铁狮子的出现是特殊历史情形之下人民精神诉求与宗教信仰相结合的产物。它满足了沧州百姓的精神需要,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中国古代冶炼工艺的结晶。如今,它更成为当地一张独特的人文名片。
王立成,河北省沧州市第三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