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英
湖泊医生
拄着拐杖,乘电梯从11楼烧伤科转到12楼骨科。在44床躺下,邻床是个腿脚多处创伤的男病人。侄女在陪伴椅子上坐下,没说话。这条戴着支架从北京积水潭医院坐飞机,经重庆侄子家耽搁两天,终于回来的伤腿才算安置在了这里。
一件没扣好的白大褂出现了。穿它的人一脸黝黑,神色凝重,一双大眼看着我。“你这腿怎么伤的?”他问。就这样交给他处置,就算给我绑了石膏,我还是可以收回一切别人给我的安排。拆了就是!然而这只是想法。他说让我等着,他马上去拿材料给我固定。
输液是镇痛的药,我有口服药,在积水潭医院开的,我还是输。护士过来挂瓶子,我问:“刚才那医生是谁?是值班医生吗?”“胡泊。你的主管医生。”她说。我以为是湖泊。医院里有个叫黄河的医生,所以我认为这个医生也是属于江河湖泊那一类。我的头昏昏然,认为是湖泊才能使我慌乱的身心安放在这里,在这小小的一张骨科病床上。
很快他过来了。抬起我的右腿,我的民族风围裙裙边自己向上折起,露出膝关节。在下面垫了块夹板,让我屈一点儿腿,他一手抬起,一手垫上绷带卷的起端。“家属,过来帮一下忙。”枕头垫在踝关节下面。一圈一圈地,他用绷带把腿缠在夹板上面。这石膏轻便小巧,不是以前那种了。也比我的支架好多了,不会在活动时擦伤我的皮肤了。
“我终于得到了安放。”我对着电话,向本地一个作家倾诉,“我躺到了骨科病床上。医院就是我的家。”之后他过来说:“你可住院,也可回家。你要买个有扶手的坐便器。”
以后几天我一直以为他叫湖泊。尽管护士过来插上了床头卡,写了主管医生护士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下面,大大的黑字醒目着 ,我仍是只看,不把它看仔细。在北京卧床半个多月,加之辗转漂泊,伤病中我只剩一点儿意识。
一天下午,胡泊进来说:“你可以出院了。”我说:“我没有住处,我要过渡一下。”我的话几乎没有跟上他风一样的脚步,尽管我抛出去就像石头滚落。胡泊被我理所当然的流浪气息逼迫,像我一样笑着。似乎这过渡也是行为艺术,而他理解。
第二天早上,胡泊进来查房。我高兴地说:“不痛了。”他说: “你得考虑租房了。现在病人太多,得把病床腾出来。”我难道不是病人了?不可以住在这里吗?“现在找不到人给我租房。”我说。也许胡泊记不清上次我对他说的困难,关键问题是,我没有说侄女无法帮我。再次当着侄女的面说她的脑袋有局限,我于心不忍。“必须得考虑了。不能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医院有规定。”“大概是你们科室的规定。”“我们这儿还不算很大的医院。你在大医院的话,更不是由你说了算。”这些都说服不了我。这些年我只听自己的。不然我怎么能去五千米海拔的石渠高山牧场考察游牧业,怎么会被美国大使馆邀请去参加实验电影交流?看着胡泊的眼睛,这一向落在心中,使我安定的眼睛,我想其实他说的有理,只是我需要时间接受。今天能接受吗?根本不能。不过离开骨科是必然的,他已经讲了,我应该做准备。“要不,你帮我问下康复科,他们收不收我这种病人?”我想起总得找个地方休养,现在这情况,没有得力陪护的半个木头人,只有医院才是家。这也是给他台阶下。其实不想住康复科,只有在骨科,我才能如此安心。他说行。他出去了。
我气得恍惚。再说这只好腿也仅仅是昨晚不明显痛了。胡泊回来:“康复科有床,他们愿意收。”又不是破铜烂铁,我可是高飞过的雄鹰啊。“过两天再去康复科。我要观察一下,这好腿也不过刚好转。”我不由分说地回应。胡泊铁青着脸,转身冲出病房。“我很焦虑。”我喊道。他停住脚步,回头说:“我懂。”就像天上滴下久违的雨水,懂这个词的发音滋润了我的心田。不该怪他赶我走。我不怪,可是要我現在走,我走不动。我的情感还在骨科。“我考虑一下。”我只能给他这句话。
躺了一会儿,我用力与骨科告别。必须服从大局,把病床让给危重病人。再说胡泊与我已经这样,我难道不该悬崖勒马,拿出大气和勇气,去当康复科病人吗?打电话给胡泊,也没有力气走过去亲自给他讲:“我同意转康复科。”一会儿胡泊走进来,笑吟吟地道:“现在你要去,康复科又没有床了。得等两天,他们有了正床再上去。你的东西多,不可以住在过道上。”我说好。我的东西也因为胡泊的照顾,似乎在病房的角落里与我一起感动。绿色箱子是我让侄女去批发市场买的,它收纳我的北京物品。床下还有几双鞋子。千里迢迢搬家,才有这么多东西。
中午胡泊拿着查房本跑进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哈!吃饭没有?明天康复科有病人出院,你可以上去了。”我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傍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看到胡泊坐在电脑旁,今天是他值班。他拿着手机在看。 我说:“胡医生,请你为我重新绑一下,有点儿紧。前几天做检查后,值班医生绑的。” 他看了我一眼:“好的。我一会儿就来给你绑。”我并不想回去,而是想走进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似乎有很多话给他讲,可是讲什么呢?住院半个月,我对他很熟悉了。习惯了听他的山泉般声音,接受着他的深渊般凝视,甚至现在对他的笑容是如此珍惜,比如他终于对我说“哈”。他是个刚上班的年轻人,我曾经也是。如今还能对过去的我说什么呢?看着胡泊拿着手机,我想也许手机能使他更加放松,就让他休息片刻吧。其实绑,也是想体验他最后一次为我医疗服务。说他“懂”的人,我想近距离地在动作发生过程中再看一次。
晚上九点,胡泊进来了。我掀开裙边,露出膝关节。在被子里盖了一会儿,我的身体有种被捂住的气味。胡泊低下头,一圈又一圈地拆绷带。“你上去,让康复科给你做功能锻炼指导。我们这儿每天都在手术,没有时间给病人保守治疗。”他看着我的眼睛道,声音里灌注了全部的关切和真诚。我的天空如此低矮,如此亲近,令我的心安详。就像我当年在五千米海拔的石渠牧场躺着望天。我只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像刚见到他一样。我不说话,只听他讲。接着胡泊说:“你这腿是什么时候伤的?”就像他第一次问我是怎么伤的。我回答之后胡泊说:“那么你可以一周后松绑了。是从受伤之日算起。”受伤之日永远是一次人生的伤痕。白天他还在说我上去康复科两周后再松绑,他在病历里已经写明。我没问为何有此出入,我宁愿选择这次说的。在最后的凝视中,我们的眼睛接近了生命真实。
拆了一层,在折返处没有找到打结的绷带头。胡泊有点儿脸红地说:“他是怎么给你绑的呀?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头儿。”他继续低头找,的确找不到。然后他笑起来:“咦,找到了!”他拆起另一层绷带,然后腿露出来了。他说:“你今晚还下床吗?要不,我明天早上给你绑。”他是想让我趁此机会,让腿放松一下,绑了半个多月的腿啊。我把胡泊当朋友了。我只说:“今晚我还要下床解便呢。”我决定坚持受苦,因为松了绑我不能保证今晚睡觉时会不会改变体位,说不定翻个身就忘了松绑的事情,再次受伤。
第二天一早,我在厕所里洗漱,胡泊走到病床边:“咿呀,怎么不见人了?”然后他折返到病房入口的厕所门口,一脸灿烂地问我:“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我的话音刚落,他已经风一样飘到过道上。我却追寻着他脸上灿烂的阳光。
一个住院医生的一天
为医院创作微电影,我申请在骨科采风。
2018年9月10日早上8点30分,我来到医院老区骨科。
向唐春辉主任讲明今天体验生活的内容:一个住院医生的一天,被准许穿上白大褂。从医的感觉来了,庄严神圣,当然责任重大。
随关节组蔡炜组长、胡泊医生查房。前不久我在病床上等他俩来看我,现在是我跟在他俩身后看病人。这天有新的实习生来报道,蔡炜为胡泊分配了一个学生,胡泊给学生讲解,我正好学骨科知识。一个骨关节结核患者的冷脓肿,胡泊解释这是很安静的病灶,不像一般红肿热痛。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赶忙在纸条上记下。给一个侧副韧带伴前交叉韧带损伤病人查体,胡医生介绍要进行内外应力试验。这个农妇坚持保守治疗,胡泊为其拆除石膏后,微笑着告诉她要做核磁共振复查。胡泊管十几个病人,看完,我对病情印象不深,只感到世界上骨伤病真多啊,太复杂了。痛,不能活动,漫长。病痛是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除了医学,还有更有效的办法吗?
9点30,胡泊开始为病人换药。过道病床上拉了布帘,一个左脚拇趾因糖尿病感染截趾的大爷,胡泊在其切面消毒包扎时告诉我和实习生,这是因为糖尿病患者血液循环不好,所以要特别注意血糖控制。病人的脚旁边放着一支黄色康乃馨,胡泊说:“你让你的脚闻香啊?”
胡泊又换了几个病人的药,我没去看。
之后平车送来一个左髋关节置换术后怀疑感染的老大爷,胡泊为其查体,告诉我们“视、触、叩、动”,动是看能否活动,看两条腿是否一样长。有的人需在麻醉下查体,否则会有假阴性。
穿行在长长的过道上,在拐角处胡泊微笑着问我:“你跑得起不?要不你休息一下,我每天要在病房里走一万步。”
“一万步?”我说,真希望今天我可以跟着走一万步。
他的眼睛依旧如墨迹沉落,笑容像我住骨科时一样阳光,可以驱除世间一切黑暗。今天病人跟她的医生上班了。
回到办公室,胡泊接到医保办电话,请其修改一个病人的入院诊断,股骨头坏死的某种医保录入方式。然后他给新病人写病历,叫学生开药。
胡泊对我说:“医生可控制的范围很小很小,对于经济来说。文案工作太多,所以病人觉得医生在病房时间少了。”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医生在写病历,不时接受患者和家属进来询问。一个小时内仅仅听这些问答,我也累了,他们真忙啊。骨刺,不需处理。骨质疏松,补钙需规范,等等。
11点,一个左手环指末端被菜刀切伤的中年女子来到换药室,我为其把伞、药袋放到柜子上。她坐在手术台旁,直面创伤,现在我看到血淋淋的创口,想到血红蛋白这个词。先是清洗,麻醉时病人疼得咬牙转脸,之后胡医生为其缝合、包扎。缝合时把切掉的皮瓣贴在创口上,胡医生说这样可使其换药时不那么疼 ,而其组织是可自己长的,这皮瓣会脱落。之后写好病历让其签字并拿走,嘱咐她去急诊科打破伤风针。
这个小小的创伤,处理起来也有很多细节需注意。在缝合过程中,胡医生告诉我们,完后一定要马上取下止血带,不然会坏死的。他举例说,无锡市手外科很棒的医院,一个医生因为记不清是否为病人取下止血带,千里追踪病人。同时他说,针有点儿大,太小又不好穿透,因为科室条件有限,上手术室又有很多限制,经济、排期、场地等。胡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说,手嘴并不矛盾,都很流畅,病人也安心地接受这十指连心的治疗。
我因此了解了清创缝合流程。还在康复科住院的我站不起了,抢在实习生之前坐上旁边的椅子。
中午胡泊为我和学生还有他喊了三份饭。蔡炜、敬文波也喊了饭。吃了,我回康复科去上厕所,并接受了蜡疗。看到我穿着白大褂,康复科医生和我的病友都一脸惊诧。我为此开心,今天超有范儿。之后回骨科,没看到胡泊。蔡炜告诉我,胡医生去为一个新病人清创了。蔡炜建议我回去休息,我回到我的病床上。
下午2點30我到骨科。医生办公室里,胡泊和几位医生在电脑前写病历,键盘敲击声此起彼落。胡泊不时应对病区的临时处理。
蔡炜在办公室为他的熟人看病,姚高文昨天值了班,叫学生完善处方,忙着下班。罗伟在整理因前一阵休假堆积的十几份病历。付秋霞老师进来整理出院病历,谈笑风生调节了一下气氛。唐主任进来,参与了这一轻松片刻。
我安静地坐在医生们身旁,感受这一切。坐在这里,觉得骨科很好地体现了住院部科室的规律性、延续性。于是我想到创作医疗题材有几种分野:住院与急诊,即是延续与断续、规律与不规律的差别。住院部可以展现医患关系中人性深层的曲折故事,急诊适合展现医生的生活,插接病人的抢救片段。
作为一个世界的过客,一切都处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但我珍惜着这熟稔、疲惫、亲切、枯燥、丰富、压迫的回归体验生活的骨科2018年9月10日的每一分钟。
下午5点,胡泊叫病人家属进来,签明天的手术同意书。他坐在办公桌前,拿起一个股骨头和髋骨,对其讲解做手术的相关事项。对方很快明白,签名时说不会写自己名字,胡泊问后写好,叫其照着写。叮叮当当的山泉般声音有种让人易于接受的平和与透明。
喊了四份饭菜,我不能吃辣,胡泊为我喊了面。
“我很珍惜今天与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罗伟内敛的眼神似乎触碰了我一下。
胡泊说:“我不像你想的多,我只想着把今天的工作干好。”
吃完饭,胡泊为学生建议考研方向:生殖医学科。他分析了几大学科的工作强度,对学生说今天的工作已完,可以回去了。学生走了,胡泊又对我说,你今天也辛苦了,回去歇歇吧,我也要休息一下了。他拿出手机。
罗伟还在整理病历。
我舍不得离开,还坐在办公桌前。按我的计划,想体验到值班医生晚上睡觉前。然而我的确累了,也意识到不该不让胡泊休息一下,于是我问了他晚上值班的日常。
十点以后,许多白天给了止痛药的病人,会在药物半衰期后又痛,得处理,开个止痛的针,之后才能去睡,一般晚上十二点后睡。有急诊就处理。胡泊补充回答,中午我去午休那会儿,他主要处理了上午门诊未看完的病人,也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胡泊写病历,给罗伟说了几句家里的事情。我没有追问。
晚上7点30又来了新病人,胡泊出去接收新病人,我沒跟随,坐到罗伟身旁,看他整理病历。手术记录:“以骨刀切开……”我问骨刀是否骨科的刀,是的。罗伟回答。我又学到了一个词。今天在骨科学到太多。
我在纸条上简单地随看随记,写了主要事件。有的询问有的处理没写,甚至有时我不在场,有时没跟随。我还是病人,坚持到晚上也是累了。其实下午我几乎都是托着头坐在他们身旁,脑袋都支撑不住了。
跟罗伟道了别,在过道上没见到胡泊。我回到康复科病床躺下,发信息给他:“谢谢胡泊。”他回说不客气。
医事的压迫感在这天一直捆绑着我,然而我铭记下胡泊拿起股骨头和髋骨给病人家属讲解这一刻,过程中的一切都是可以面对的。
片 段
当针在线下面穿过的时候
2018年10月18日,我在骨科跟姚高文医生两小时班。
继上个月跟胡泊医生体验“一个住院医生的一天”之后,我因医院微电影创作,再次走进骨科。
清创缝合还是在换药室进行。这次还是女性患者,手指的伤,过程却不大顺利,有助手缺乏、患者叫苦等。我注意到缝合线接扎是两次交叉,用针穿过另一侧止血钳夹住的线,然后系紧、剪断。针在线下面穿过时,姚高文的手捏住线,我真怕他被针扎到。
姚高文打印了一张张病历纸,一次次从椅子上起身,拿到长桌上放好,就像在做跳跃运动。有时他从外面进来,匆促的脚步声令我想到忙碌的指代。
不时接受病人家属的询问,健硕的姚高文微笑着,站在人体骨骼模型前指着骨头。由于我在场,姚高文给他们做了交代工作后,会给我一点儿微笑。
恶病质与逝水
2018年10月19日,在医生办公室。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王林医生对病人家属说。
语速缓慢,词间隙长,吐词慎重。
家属沉默片刻,低声表示接受。
“那就这样吧。”王林站起来说。
四个病人家属出去了。
这一幕很像影视剧片段。我坐在长桌另一边,马上记在本子上,从拥有一双杏花眼的王林的语速开始。
“恶病质……”王林交代中的这个词令我想到,病与死之间的自然过程是流水一般。在医生口中,一切都是自然平淡的,如世间万事万物。
恶病质之后,就是死。电影创作中的“挂了”,跟医疗中的死意思一样,语境不同。
这天在骨科医生办公室,我看到了“逝水”。
说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清癯的老医生陈捷在旁边弯身补充交代,不仅重庆医科大学的教授可能解决不了某个难题,北京的医生也可能解决不了。家属马上理解了。
这次术前交代会议六人组显得复杂,整个过程何时开始我没注意,总之相当漫长。
如果医生有梦幻气质
2018年10月24日,我跟班陈晓40分钟。
唐春辉主任带陈晓进病房,我跟在后面。唐主任交代病人出院后晚上要绑石膏,随后出去了。这个农村患者要求医生开好出院证明。
陈晓温和地说:“你还要什么证明?你的出院证就是证明。”
眼神抵触的病人粗声回答:“反正你得给我开好出院证明。”
陈晓也交代绑石膏,低沉地补充道:“怕的是你晚上睡了,不小心活动伤到它,白天你还能注意到。你这伤还需一个月的保护。”
陈晓瘦高的身子微倾向前,无奈地看着对方。病人点了点头。
走路如同一股细长歪斜的轻风,头发在头顶扬起,目光呈专注的前行状,又略含忧郁的陈晓回到办公室电脑前,瞬间投注到写病历的状态中。
由于陈晓与这个患者交流过程中的张力太大,使和他一起站在床尾,看躺着的病人的我终于获得了医者视角。
现在不便去干预
2018年11月13日,我走进医生办公室。
“今天我受伤了,左膝关节。”我说。
胡泊停止写病历,关切地问:“哪里?”
“左膝外侧。单腿缓慢跪在床上捡东西受伤,很疼。”
胡泊焦急地摸着我的膝盖,问哪个地方疼。我慌乱地指指,只说外侧。
胡泊的眼睛里是深沉的思虑,声音里是沉吟的清晰:“可能是牵拉了韧带。你很久没做这种动作了,观察一下吧。让你去做核磁共振无必要,现在不便去干预。”
见我紧张,胡泊问:“有没有活动障碍?”
我肯定地说没有。胡泊黝黑的脸上舒展了一点儿眉头,说观察一下吧,过三五天看好转不,戴个护膝,这几天少活动。
见我完全明白了,他也放松了。
现在不便去干预,这句话很有现实意义。
硬着头皮上手术
2018年11月28日,我去新区骨科。
坐在写病历的王勇平医生身旁,我请他介绍脊柱组急危重症。
他说了三个:高位颈椎骨折伴四肢瘫、脊椎肿瘤伴截瘫、胸椎结核伴截瘫。
我听着这些瘫,感到压迫极了。然后我请他讲个具体的病例,要曲折点的。他说顺利康复的才好,我说顺利的没有故事。
他犹豫了一下,给我讲了如下故事。
一个胸椎结核病人,十几岁,有结石病史。抗结核中出现瘫痪,回去后未手术。王勇平觉得不像单纯脓肿压迫,核磁共振不能明确原因。硬着头皮上手术,发现是形成了黏性假膜压迫神经,于是打开假膜。病情好转了,然而病人营养差,愈合慢,固定时间长,术后疼痛明显。病人一见他就喊:“痛得不得了啊。”也不知是否病人怀疑治疗效果,反正有的病人是以此表达愤怒。病人经济差,光是输蛋白也需两万多,病人家属抱怨费用贵,怎么办?建议病人去众筹。这期间病人心情极差,经过心理疏导后坚持治疗,一个多月后痊愈出院。
他的表情时而凝重,不时停下写病历,我不由深深地看他。
我说这是个流水账,没有细节。请他讲细点儿。怎么细法,这也是个问题。王勇平瞪着我,他的语言是流畅的,关键是我要求太多,需要生动描述当时场景,这可是小说家的专长啊。何况他们有永远写不完的病历。
王勇平认真想了想,还是无法补充细节。
为了安抚王勇平百忙之中还为我讲故事,我微笑着说:“你是个善于自我纾解的人……”
王勇平会心地一笑,明亮的眼睛里泛起波光。
回头总结,发现我被他说的硬着头皮上手术这一节吸引住了。当他说发现黏性假膜时,我就在想,这是故事的转折点,也是微电影的悬念。
责任编辑 韦健玮